康州丰卢城是每年西北军粮交接之地,之所以选在这里,盖因这里是三州中心,也是交通最便利、商业最繁华的城市,对于颜书语想要做的事情而言, 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
    当然,她即将要面对的敌人的大本营,也在这里。
    丰卢城内罗德文专门买下的富商别院,是颜书语一行人的落脚地。
    对于裴郁宁的疑惑, 她只握了他的手,笑意温和,“放心,我们在这边最多呆一个月。”
    “好。”裴郁宁点头,虽然她没说在这里要做什么,但她既然打算做,那他就站在旁边看着,需要他出力的时候,他必尽全力。
    罗德文照旧是那副矮胖的模样,不过比起从前的消沉,现在的他身上全都是成功大商人的豪情气魄,颜书语看到他时,先是笑后是行礼,“辛苦罗管事这几年在西北为我筹谋,不胜感激。”
    纵然起初他是拿钱做事,但钱这种东西有本事的人哪里都能赚,他在西北辛苦几年为她竭心尽力办事,这付出与情谊已不是钱财能衡量。
    商家重利不错,但由利见情,她更为看重。
    罗德文神情恭谨的回了一礼,笑眯了一双眼,“姑娘客气了,为主家办事,姑娘从不曾亏待我,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她是他的伯乐,是给了他新天地的人,他如今能站在这里,腰背挺直,一家人安宁和乐,每一分都是主家的信任与善意。
    自从他定下留在西北为主家办事的决心之后,就有了几年都不回家的打算,但在第二年他安稳下来后,家中的老母与妻儿们就被林家的商船送来了梁州城,在码头上接到人那一刻,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眼泪流了满脸。
    此前,她从未和他提过这些,但这心意,他确确实实收到了,他的家人,在荆州城被照顾得很好,来梁州城之时,见了主家,也得了她给的赏赐。
    她给的不是钱财,而是他们罗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写着他名字的田地、商铺与田产,纵然他离了颜家,也足以过上好日子。
    她对人的心意,周到且大方,纵然这是收买人心的举措,他也得说这是最打动人心的手段。
    不过,以他对主家的了解,那个年轻的小姑娘心里,从来不将这些看作收买人心的手段,她看重他们的才华与付出,就愿意给他们相应的权利与奖赏。
    这几年来,家里不是没出过白眼狼,她看在往日情分上,处罚得并不重,但同时也给出了一句话,“以后,我颜家再不会用此人,也不会同这人打交道做生意。”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处罚太轻,毕竟,背叛主家在哪里都是大罪过,罗德文当时人在昌州跑商,听闻这消息时心中却另有想法。
    可能是因为他在西北做的事,让他窥到了一点那小姑娘的志气与野心,所以他对于那些蠢货除了同情就只剩同情了。
    他们为一时贪心,堵死了自己的路,以后恐怕有的后悔的时候。
    果然,不出他所料,被她放出风声说颜家不用的人,南地北地,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商人家,都将人拒之门外,和颜家生意上有交集的商户们,无论大小,见到那些人也是绕道而行。
    他不知道为何这个小姑娘有如此大的能量联动南北商市,但结果摆在那里,她确实做到了。
    那些人后来在何处靠什么谋生,他已经懒得关心,他只知道,白眼狼得了应得的下场,大快人心。
    至于以后是否还有这种人,他预料不到,也不去费心,他眼前手上有更重要更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要做,那些,他全都顾不上了。
    “姑娘,人全都已经到了正厅,咱们去见一见?”罗德文侧身让路,请颜书语上前。
    颜书语微微一笑,同人交换一个眼神,两人一起去了别院正厅。
    裴郁宁在后面看着这两人背影,眉梢微抬,不是他的错觉,他们确实为接下来要做的事在激动兴奋。
    难得见到她情绪如此激昂饱满,这更让他好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
    正厅里,一十三位管事无论男女老少,都坐在那里等着主家,颜书语和罗德文进门时,众人脸上多了两分激动之色。
    “姑娘。”
    “主子!”
    “您总算来了。”
    一句句话音响起时,颜书语也站在了众人面前,她面上含笑,嘉许眼神认真看过所有人,躬身行礼,“今日之事,谢过诸位,无论来日如何,恩情不忘。”
    “姑娘这是寒掺我们吗?”有人不乐意了,“为主家做事,为姑娘做事,尽心尽力是应该的,当不得姑娘的重谢。”
    “为主子做事,我们也有私心,”十三人的唯一的女管事笑着开口,声音爽利,“我们希望家乡越来越好,姑娘愿意为西北贫瘠之地费心,我们感激还来不及,谈何恩情呢。”
    “若说有恩情,也是姑娘对我们,对西北。”年过五十的老管事神情肃穆的躬身行礼,“老朽在这里谢过姑娘的心意。”
    颜书语笑意更多,邀请众人落座,“若是今日我们只谈恩情,怕是正事都不能做了,诸位,难得今日聚首,咱们就先谈正事如何?”
    罗德文笑着坐在下首,“姑娘说是极是,大家抽时间来丰卢城,也不单是为了谢过姑娘的心意,更重要的是把该咱们做的事做好,让姑娘放心,这样,才不枉姑娘相谢一场。”
    “罗管事这话说的是。”诸人附和,言笑晏晏间,开始谈起了正事。
    颜书语坐在主位上,翻着罗德文准备好的商册,下面管事们挨个汇报,一应诸事均和商册上对照无误,厅中其他人同样听得认真,听到最后时,所有人眼里都闪着光。
    “看来,我们已准备妥当。”颜书语合上商册,看向在座诸人,“今日之后,诸位就要回去主理一方事宜,粮战这件事上,大家只管按照我们早就定好的章程放手去做,至于后面,有我撑着,必不会让诸位腹背受敌。”
    “姑娘这句话,我再相信不过。”罗德文笑看着这十几位管事,“有姑娘和我坐镇丰卢城,你们只管用心去做,一应琐事由我们料理。”
    裴郁宁到此刻,终于有些明白她打算做什么了,不过,这里不是适合发问的场合,他只等回去再和她详谈,同样,这件事里,他能出的力也不少。
    众人相见谈完正事之后,颜书语回了卧房梳洗换衣,进去摆饭的花厅时,裴郁宁和军师等人全都看了过来。
    两桌饭菜,她和裴郁宁一桌,另一桌则是军师他们,看这架势,颜书语明白了裴郁宁的打算。
    “你想帮我?”她坐在他身边,笑问他。
    裴郁宁给她摆好碗筷,盛了一碗清汤开胃,“有需要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颜书语点点头,慢慢喝汤,倒是另一桌沉不住气的裴六拍开军师想要阻拦的手,先开了口。
    “主母,您真的打算在这边开启粮战?”裴六眉间有愁色,“您是打算高价卖粮还是?”
    “说你蠢还不承认,”军师筷子敲了这人手背一下,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若要高价卖粮,需要费这么多力?”
    当时他在正厅里听得清楚,西北三州之地十四处粮店,每一处都和本地大粮商比邻而居,若要高价卖粮,何苦这般,西北这些粮商卖粮的价格本就高得吓人。
    他们家主母,心里是有大成算的,军师扒了口饭,脸上带笑,他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很精彩。
    颜书语慢条斯理的喝完了一碗汤,才看向心怀疑惑的诸人,“西北粮价,你们知道是多少吗?”
    坐在裴家众人中间的罗德文乐呵呵的报价钱,“三年前,西北米粮每石八百六十四文,麦一百五十三文,豆二百一十五文……”他报了几种百姓最常买用的品种,“如今,就以丰卢城内来说,米粮每石六百零七,麦一百零九,豆一百五十三,”他笑看着颜书语,“若非姑娘筹谋得力,这米粮价格只怕不会这么快降下来。”
    纵然只降了一部分,但于百姓而言,仍旧是获利的,毕竟,西北高粮价早已是多年惯例,这三年来受益最多的西北百姓,最有切身感悟。
    “可我还是不明白啊,”裴六摸脑袋,“粮食价格下降是好,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罗德文此刻好为人师,解答众人疑惑,“诸位小哥来西北也不过几年,可知道为何这西北米粮常年价格居高不下?”
    军师停下扒饭的动作,眉眼肃穆,“西北不产粮,这米粮价格走高是肯定的,毕竟对大商人们而言,西北好东西不多,这跑商贩商赚的钱少,他们是不乐意来的。”
    罗德文对此给予了肯定,但话音一转,说起了其他,“这只是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西北粮市有人操控以此谋利,至于这被卖了高价的米粮,”他看着在做诸人乐呵呵一笑,“那是被瓜分的西北军粮。”
    这话一出,花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其实,这些他们或许都是知道的,但从未深想过,裴郁宁看着她平静眼神,出言询问,“你打算动这些人?”
    颜书语看他,点点头,“三年前陛下已动过一次,虽然有些效果,但很显然没触及根基,如今望京里风雨欲来,西北也因为你的事被放到太后和陛下眼皮底下,现在的西北,是我动手的最好时机。”
    “三年前我来西北送粮的时候,就有了这个想法,如今万事俱备,只欠最后一击。”颜书语的这个计划,除了她自己,其他人都不知道,纵然是替她办事的罗德文,也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她如今要做的,就是南粮北战,西北这里的粮市不管是何情形,背后站着什么人,她都要彻底冲垮它。
    低价销粮这个计划,她筹备了三年,用了无数人力物力,如今正是检验成果的时候。
    这一战只要得胜,此后西北粮市就是她的天下。
    霍家所育良种虽然还有瑕疵,但已到推广时机,只有参与进来的百姓越多,这粮食的根基才能打得更好,人只有吃饱,才有余力去想其他做其他。
    这是她开西北商道的重要根基,不容有失。
    裴郁宁动了下嘴唇,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最终只能握紧了她的手,表达心意。
    他知道她的心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志向与世界,他在朝着自己目标努力的时候,她也从不曾懈怠,比起他,她才是真正心里有家有国的那个人。
    某方面来说,她是世人眼中的痴人与愚人,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也不为自己,只为了信念与志向,在世俗之人眼中,何其可笑。
    但她还是做了,不是为她自己,而是她觉得应该得到善待的那些人,她费尽心力,想要让西北繁华起来,纵然最终得利的并不是她。
    “我跟你一起。”裴郁宁亲了下她指尖,眼神温柔。
    他能做的,就是护着她陪着她,走完一程又一程。
    颜书语笑笑,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玻璃心也有好处,虽然容易消沉,但被大家一鼓励,也容易振作
    下一章,是大家给我的鼓励之后我清晨睡醒时迸发的灵感,送给每一位看文的小伙伴
    ☆、332星辰之光
    西北这场粮食价格战发动的时候, 起初悄无声息,等众人意识到西北各处都有了和南地差不多价格的廉价米粮时,有人喜有人忧。
    毗邻而居的两家粮行, 价格天差地别,起初众人还在看笑话, 只等着那家米粮店撑不住关门,但随着前来买粮的人越来越多,这风.波逐渐扬起,被西北官员和粮商们操纵的粮市也不稳起来。
    若是从前,有权势做后盾, 这做了多年米粮生意的富商们根本不会慌张,但随着望京那股血腥的风吹向西北,越来越多的人自顾不暇。
    等法.场上掉落了第一个康州官员的头颅时,一切都有了变化。
    西北军,西北官场, 心虚不安的人早已大乱,能稳坐钓鱼台的,都在看这场官场与粮市风.波进展如何。
    十四家粮行,普通百姓凭借户籍购粮,由里长与县令作保, 粮行每天开门六个时辰,价格一如最初,从来不变,无论来再多的人, 这米粮似乎都没有罄尽的时候。
    从梁州码头到三州粮行,运粮船一艘艘满载而来,又盛着西北的商货满载而归。
    荆州以霍家为首的粮商,从手里最次的粮食卖到上品米粮,荆州天下第一粮仓的实力在这场南粮北战中显现得彻底。
    “筹谋三年,颜姑娘的这个志气和野心我是服气了。”霍正真今日刚见完几家亲近的粮商,笑着同祖父感叹,“直到她发动之前,我都不知道她是为了这个。”
    霍老爷子哈哈大笑,神情很是愉悦,“我就说小姑娘是聪明人,趁着望京这股风与势,她这把火烧得旺。”
    霍正真笑得无奈,但同样也有几分忧心,“虽然现在情势不错,但终归还是因为望京那边的缘故,照这么下去,如果她无法掌控局势,恐怕会被卷入这场腥风血雨中。”
    “她把你们这些人引到西北赚钱,要的就是你们心甘情愿给她运粮送粮,”霍老爷子并不担心这些,“如今她把太多人绑到自己的船上,你们想下船,也得看看舍不舍得这些钱和利。”
    “商家行.事,重利轻情,”霍老爷子看向西北方向,“这点她看得很透,但行.事上却仍旧有自己风范,如此才是本朝大商的气魄。”
    “商人逐利,小逐人心之利,大逐,”他顿了下,声音里多了两分敬佩之意,“逐的是家国之利。”
    霍正真被祖父这番话感动得无以复加,正准备抒发胸意,却见老爷子笑得奸诈,“说起来,她在昌州的那个窑场,烧出来的新瓷据说连太后都喜爱有加,这财源滚滚来,就怕西北受不住。”
    原本想说的话被卡在胸口,霍正真翻个白眼,顺了顺气,许久后才咬牙切齿的开口,“祖父,您这是又盯上了她的新生意?”
    霍老爷子神情无赖,颇有些老顽童的架势,“商家逐利是天性,咱们家要的就是赚钱,不好好看着生意怎么成?”
    “行,您什么时候都有道理。”霍正真歪了歪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既然您喜欢,我会和她好好谈谈的。”
    “只要这次你用心办事,到时候好处少不了咱们家。”霍老爷子笑笑,抿了口今年的新茶,这也是她的新生意,只怕南地北地这么多爱茶之人,早已让她赚得盆满钵满,“好处这么多,咱们家能吃上一口就行了,争利太多,会惹人嫉恨,何苦呢。”
    霍正真此刻已不想说话,却不妨霍老爷子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信封打开之后,是一张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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