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为、为什么?”
    “因为我不允许。”李昀脸色阴沉,语气不容置疑,“柳千锦,你听好了,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我派人送你去五台山,要么你马上回永宁侯府,老老实实呆着。心诚则灵,你在侯府祈福也是一样的,再大不了,我送你到灵觉庵,你和贵妃娘娘一起修行,你自己选一个。”
    娘的,这语气……爹爹都没这么严厉过呢,你算老几?还管上老子了?淼淼一时气极,“那你也给我听好了,我这就出城,爱去五台山就五台山,爱一个人去就一个人去,我的事,不用你管!”
    李昀的脸蓦然一冷,浑身散发一阵凛冽寒气,一旁的余天赐只觉连空气都忽然冷了下来,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离两人远点,“那啥……有话好好说哈。”
    李昀沉声道:“来人……”
    他本想命人直接把淼淼押回永宁侯府的,恰在此时,有人策马朝这边跑来,大声道:“殿下,殿下,不好了……”
    李昀心情本就不好,这下更是恼火,一个眼风扫过去,骂道:“狗奴才!大呼小叫的找死吗?滚过来说话!”
    那人吓得屁滚尿流,果然从马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道:“小的该死!小的死罪,殿下恕罪……”
    李昀认得他是安贵妃的人,安贵妃虽身在灵觉庵,可她的人却遍布宫中。他不耐烦地问何事,那人膝行几步,压低声音道:“殿下,方才皇上咯血了,娘娘请您马上进宫……”
    李昀大吃一惊,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抬脚要走,忽想起要先安置了柳千锦,可回头再看,她不知何时早已溜了,只剩余天赐愣头愣脑地站在一旁。
    李昀气得直咬牙,但也知道宫中的事耽误不得。手下已牵了马过来,他才翻身上马,又听前头一阵喧闹。
    “燕公子,等等我啊,你别走……你别扔下我不管……你快回来……”
    “嘿,那不是丹阳吗?”
    余天赐也上了马,一眼看到丹阳公主怀中抱着只野山鸡,鬓歪钗斜地策马追着一名年轻男子,一边哭一边喊,引得街上人人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哟,这是哪家的当红头牌啊?满大街的追汉子,还送野鸡呀,这是买一送一?”
    “可怜见的,一定是哪个富户家的千金,被负心汉骗了,人财两空。”
    李昀简直要气晕了,今天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丹阳!你是不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还像个公……”本想说还像个公主吗?想到这可是大街上,传出去了有失皇家体面,改口道:“像个疯子一样,成什么样子?!跟我回去!”
    原本哭得抽抽搭搭的丹阳,被这一声厉喝吓得一噎,差点没从马上滚下来,打着嗝道:“大大大哥嗝……我我我嗝……”她一边打着嗝,一边指着那个越跑越远的身影,嗝了半天没嗝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她怀里那只鸡,见主人没了声音,咯咯咯咯地接过话茬。
    李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再不回去,把鸡宰了!”
    丹阳顿时蔫了,搂紧怀中的鸡,眼睁睁看着那人一溜烟出了城,肝肠寸断。
    燕飞一出城,一路狂奔。
    早知这样,他应该来个不告而别的,说到底,都怪自己心太软。身后总算没人追来,他松了口气,远远见到前头官道上,淼淼牵着马在路边的树荫下伸长了脖子。
    “我说六水啊,我连驸马都不当,陪着你出生入死,你要是始乱终弃,可是要遭雷劈的。”
    淼淼翻身上马,扬鞭一甩冲上官道,与燕飞并肩急驰,一路往西而去。
    “放心,我不会忘了飞哥儿你的,天打雷劈,我也会拉着你一道。”
    第84章 阁主你好
    无边绿翠凭羊牧, 一马飞歌醉碧宵。
    四月的草原, 草长莺飞, 漫天都是青翠的绿, 连空气都带着青草特有的腥甜。天地壮阔, 山河锦绣, 淼淼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豪情壮志顿时油然而生, 她握拳高呼:“突厥贼子!等着受死吧!”
    啪!
    燕飞拍死一只叮在他脸上的蚊子, 满腹牢骚, “这鬼地方, 除了蚊子和牛羊马粪, 什么都没有,难怪这些突厥贼铁了心年年跑到中原抢掠。”说着又是啪的一下, “讨厌,可怜本公子的冰肌雪肤, 这下全毁了。哎,六水,日头太大了, 晒多了不好, 咱们先歇歇脚。”
    淼淼朝他翻了个白眼。这厮被丹阳公主金屋藏娇两个月, 每日吃好的用好的,过惯了那纸醉金迷的日子,这半个月来的风餐露宿,对他来说简直生不如死。所以古人说得好,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十分怀疑,这小子若不是自小被阁主拐到菩提阁,在御史府的邪恶土壤里,长大后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骄奢淫逸的花花公子。抬头望了望,不远处有几个突厥人在牧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应该是一家子,生了火在烤馕饼,“咱们去讨碗马奶酒喝,顺便打听一下消息。”
    虽然两个国家打仗,但并不影响平民百姓的往来,淼淼和燕飞自小在关外长大,突厥话说得顺溜,很快和几个牧民热络起来。
    也是巧,这一家子正好是阿苏尔旗下的,对他们的主子发自内心的崇拜敬佩,“阿苏尔公主是真主赐给我们的明珠,是我们天上的月亮,照亮我们的黑夜。”
    他们一定是没见过明珠,明明就是个妖怪。燕飞喝了一口马奶酒,只觉一股骚味直冲口鼻,差点要吐,十分怀念在昭和殿时,他每日当水喝的葡萄酒。
    他用突厥话问道:“你们的月亮,最近很是利害啊,快把凉州打下来了吧。”
    那个父亲满脸自豪,“我们公主当然利害了,别说凉州,迟早会把半个大祈都打下来,献给我们伟大的可汗。”
    他的儿子一边嚼着干酪,一边点头,忽然又道:“不过呢,咱们公主什么都好,打仗利害,人又长得漂亮,就是有一个小缺点……”
    燕飞差点呛着,很怀疑他们说的和他认识的阿苏尔是不是同一个人,“什么缺点?”
    “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阿苏尔公主神勇无敌,但其实内心相当寂寞,喜欢找美男子慰藉她的心灵。唉,可惜我长得不够英俊潇洒,帮不了公主。我听说啊,公主最近为了一个绝色美男子,连仗都不想打了。”
    燕飞虽然对阿苏尔深恶痛绝,此时却忽然生出些洋洋得意来,傲娇地看了一眼埋头苦吃的淼淼,意思是你看,他们公主心心念念的绝色美男子,就在他们眼前。
    淼淼嘴里塞满吃的,嘟囔着对那年轻小伙子道:“我觉得你很俊俏啊,比你们公主喜欢的那个美男子俊多了。”
    突厥小伙子的脸一红,赧然道:“哪可能呐,人家可是大祈国的皇子,据说他的相貌美得……美得……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美,阿苏尔公主一见了他,神魂颠倒,说只要皇子愿意跟她回突厥,她马上把凉州双手奉还,并发誓以后都不与大祈为敌。”
    噗……
    噗……
    燕飞和淼淼同时喷了一口马奶酒,“哪个皇子?”
    突厥小伙子挠着脑袋道:“好像是叫什么鱼王来着,就是现在的安西都护。”
    燕飞的脸不由一僵。
    淼淼噗嗤一笑,朝小伙子竖起大拇指,“不是鱼王,是越王,你们阿苏尔公主果然识货,我也觉得越王天人之姿,让人一见倾心,是个货真价实的美男子,比某些自以为是的人俊俏多了。”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燕飞一眼,“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人家越王答应了吗?”
    小伙子遥遥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仗还在打着,应该是没答应吧,你们中原男子都不识货,根本不知道我们公主的好,公主要是看得上我,我可以为她上刀山下油海。”
    燕飞心里很憋屈,还有没有天理了?这些女人都咋回事,说变心就变心,完全不顾他的感受。他昂头灌下一碗马奶酒,酒嘴苦涩。
    淼淼又打听了一下,这里离史那贺的大营已不远了,大概一天能到。于是两人吃饱喝足,和这一家子道了谢又继续上路。
    到了第二日傍晚,两人终于见到史那贺的营帐,果然如燕飞所说,营帐外到处是巡逻的卫队,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严密得铁桶似的。大帐里灯火通明,有阵阵鼓乐声传出,似有宴会。
    “喂,你们,做什么的?”一队武士提着大刀将两人包围起来。
    燕飞朝众人笑笑,用突厥话说他们是菩提阁的使者,奉阁主之命前来拜会史那贺可汗,并拿出菩提阁的信物。燕飞以前曾随林庭风来过几次,有几个武士也认得他,没有多疑就带两人过去了,让他们在帐外等候通传。
    淼淼和燕飞早就商量好了,他们借林庭风的名义见史那贺,假意劝说史那贺乘胜追击,夺下凉州后再一路打到甘州,而菩提阁会继续资助他们所需的物资。
    史那贺自然不会一听就答应或拒绝,多半会留他们住几日,只要他们能留在营中,就能找到机会下手。
    两人在外面等候,燕飞仗着自己和守帐的人相熟,不停套近乎,打听到帐里果然在举行宴会,但宴请的什么人,守帐的人也不知道。两人估摸着来得不是时候,既然里头在宴请,史那贺未必会接见他们。
    不料才等了小半个时辰,刚才通传的人出来说,可汗知道菩提阁的使者来了,非常高兴,邀请他们一道进去参加宴会。
    燕飞和淼淼对望一眼,没想到林庭风的面子还挺大。两人跟着那人进了大帐,只见里头灯烛辉煌,亮如白昼,不停有长相甜美的侍女捧着食物和酒斛穿梭其中,正中央有几个坦胸露乳的舞女在跳舞,后面一溜乐师抱着乐器演奏。左突厥可汗史那贺就坐在正东,两边还有十来个席位是客人的,场面很是热闹。
    史那贺头戴金黄色的兜鍪,上面嵌一颗核桃大的蓝宝石,鹰鼻深目,眼珠子像铜铃,留着络腮胡子,嗓门和余天赐有得一拼,“啊,我亲爱的朋友,又见到你了。”他笑着朝燕飞举起双臂,“燕公子一别数月,风采依旧啊!哟,你还带了新的朋友来。”
    燕飞和淼淼赶紧朝史那贺鞠躬行礼,“尊敬的可汗,别来无恙,这是我的同门师弟,名叫六水,我们不远千里,为您带来我们阁主最诚挚的问候。”
    不知是不是因为阿苏尔在凉州节节胜利的缘故,史那贺心情舒畅,捋着胡须笑道:“好得很啊,你们中原有句话,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果然奇妙!你们千里迢迢来此,一定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们的亲友吧。”
    他说着扭头朝右边席位上的一个客人大声道:“你说是不是啊,阁主?”
    淼淼和燕飞的心咯噔一下,随着史那贺的目光看去,那个盘膝坐在正中间,正一脸闲适地看着他们的白袍男子,不是林庭风又是谁?
    两人顿时僵住,心都凉了半截。
    林庭风两手掖在胸前,一向苍白的脸,在帐中灯火映照下难得不显病态,他嘴角挂着浅笑,狭长的凤眸意味不明地在两人身上淡淡扫过,用极温和谦逊的声音朝史那贺道:“可汗说得对极。我这两个手下,一向方向感极差,明明一个月前领的命,绕到现在才到,害我担心他们不知是不是死于非命了,现在看来……如果不是迷了路,就是贪玩,半途不知溜哪玩耍去了。”
    史那贺哈哈大笑,“亲爱的阁主,你不能太仁慈啊,不听话的手下,就要狠狠教训,不然他们永远不知道谁是他们的主人。”
    林庭风又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可汗说的是,我就是太仁慈了,总想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却不知人家并不领情。”又朝站在那儿面如死灰的两人招了招手,“还不过来,愣在那儿当柱子吗?”
    燕飞和淼淼额头冒汗,不敢再看林庭风和史那贺一眼,僵着身体走到林庭风身后,两名侍女在林庭风身后添了两个席位请他们落坐,并送来丰盛的食物和葡萄酒放在他们面前的食案上,请他们享用。
    可是他们哪敢食用?尽管林庭风再没理过他们,和史那贺谈笑风生,但两人如坐针毡,没过多久背脊就湿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美团外卖明天会到,别急
    第85章 夜来香
    入夜后, 草原上的气温迅速下降, 燕飞和淼淼垂手站在林庭风的帐外, 冻得直哆嗦, 此时方后悔, 刚才在史那贺帐里的时候, 应该吃几块肉喝几碗酒,现在不至于又冷又饿, 一会林庭风要是杀了他们, 他们还得做饿死鬼。
    不知等了多久, 终于有菩提阁的人掀起厚重的帘子示意两人进去。
    帐里放着两个大火盆, 炭火烧得正旺, 燕飞和淼淼只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身上刚暖和了不少, 但一眼瞥见坐在帐中的林庭风后,两人的背脊都凉飕飕的。
    林庭风一向畏寒, 身上披了件灰貂大氅,两腿盘膝,坐在一张黄黑相间的虎皮上, 一旁的矮几上放着一碗刚刚煎好的药, 一小碟蜜饯糖果。
    两人带进来的寒气, 似乎让他极不舒服,他皱着眉,拳头抵在唇边一阵猛咳,良久才朝两人抬了抬手, 示意他们坐下。
    “到底是老了,这副骨头不中用了,咳咳……你们坐啊,坐……”他自嘲地笑笑,一边示意两人坐下,一边端起那碗药汤缓缓喝了,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角,又从碟子上捡了颗松子糖含在嘴里。一旁伺候的手下上前收拾,林庭风又道:“等了一晚,你们也饿了吧。给他们上些吃的。”最后一句是朝手下说的。
    阁主就是这样,永远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永远让人觉得在自己面前的,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他不过是在和你聊着家常。可正是这样的不露声色,让人心里发虚。
    吃的喝的很快送了进来,燕飞和淼淼之前在宴会上不敢吃,如今在林庭风的帐中,更加不敢放肆,只僵着身子跪坐在那儿。
    林庭风也不勉强,只摇头轻笑,“连突厥可汗的大帐都敢进了,在我面前倒成了鹌鹑似的。”他看了淼淼一眼,问道:“你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命人把你送回长安了吗?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总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事已至此,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了。淼淼抬起头,直视林庭风,“你送我回长安,根本没安好心,你想陷我爹爹于不义,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是特意来找史那贺可汗,劝他尽快退兵,不要与大祈为敌的。”
    林庭风哦了一声,“那你会提出什么条件来劝说史那贺可汗,让他听你的?”
    “我……”淼淼哼了一声,故意大声道:“我会与他分析长远的利弊,大祈无论财力兵力,远胜突厥,凉州一时的失利,不代表大祈实力不如突厥,若是大祈举倾国之力西进讨伐突厥,他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如趁现在得些好处,赶紧撤兵。”
    “就是这样?”林庭风显然持怀疑态度,但淼淼已傲慢地别过头不看他,他挑挑眉,又看向燕飞,“那你呢?你怎么会和柳姑娘在一起?还与她一道跑这儿来了?”
    燕飞也和淼淼一样的心思,事已至此,怕也没用,耸耸肩道:“阁主下了格杀令,我在江湖上再无立足之地,自然得找个大靠山了。您也知道,我以前和淼淼情梅竹马一块长大,淼淼死了,我一度肝肠寸断生不如死,直到见到柳姑娘,她和淼淼长得一模一样,她爹又是侯爷,我若能与她在一起,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她说要救侯爷,就要先让突厥人退兵,求我带她找史那贺,我想着既然要入赘侯府当乘龙快婿,怎么也得出点力吧,于是就带着她来了。”
    淼淼差点要吐了,他哪里肝肠寸断生不如死过了?这脸皮也是厚得过分。再悄悄看林庭风,他狭长的凤眸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燕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林庭风才道:“这满嘴跑马的,也是一种本事,难得你们都跑得挺溜,还真是天生一对。你们不想说实话,我也不勉强,谁心里不兜着些秘密不想让人道呢?”
    他朝站在一旁的手下摆了摆手,两名手下上来就要拉人,淼淼慌了,一把抱住燕飞,凄惨地叫道:“阁主大人,别杀他!我们早已互许终身,你要是杀了他,我也不要活了……我、我死给你看!”
    林庭风淡淡一笑,“我确实答应过你母亲,不会杀你,但如果你自己要寻死……你想用刀抹脖子,还是用绳子上吊,和我说一声就是。”
    还好林庭风并不是马上要杀燕飞,他只是命人把两人关押起来,但他放话了,从明晚开始,会每天砍掉燕飞一只手或脚,直到他们说真话为止。在此之前,连一滴水也不给他们。
    这让淼淼很为难,一整晚都盯着燕飞看,思量着他哪只手或脚比较没用。
    燕飞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干脆直接告诉她,顺序是左手、左脚、右脚,最后才是右手,因为右手若没了,他便再不能使剑了,会生不如死。但淼淼却觉得,如果没了双脚,就算拿着剑也逃不了,所以顺序应该是两只手,再到两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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