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西奥罗德的肯定答复,荣格重重握了握对方的手,然后目送着西奥罗德离开。
    由于这部传记片的主要拍摄地就在洛杉矶,作为半个本地人西奥罗德不必真如剧本中那样飞去佛罗里达。作为一部传记片,最重要的是纪实,所以剧组的造型师对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服装造型十分上心,再加上还有个大毒枭的本尊正呆在监狱,西奥罗德等主演的造型很快就被定下来。
    影片一开始乔治荣格的年轻时代,有一段时间留着那个时期最流行的蘑菇头,之后他的发型又变成了中分齐肩长发,并且他的中长发造型一直保持到现在。为了保证真实性,泰德准备率先拍摄荣格长发时期的片段,最后才让造型师剪短西奥罗德的长发拍摄开头部分。
    在得到造型师的提示后,西奥罗德一直都没有剪发,直到电影开拍进组时,他的长发已经留了起来,再被发型师一阵折腾后,看着此时的西奥罗德,泰德顿时也有了当初乔治荣格的烦恼——长发西奥罗德也太过……漂亮了点。
    不过泰德也明白,西奥罗德可是一个能用演技让他人遗忘他的脸蛋的实力派演员。并且出色的造型师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做了些调整,眼眶底下带着黑眼圈,下巴上留着胡渣的西奥罗德看上去顿时“堕落”许多。
    早已将剧本研究通彻的西奥罗德很快便进入角色。此时,他是那个“事业”刚刚有起色成功赚了一笔钱风华正茂的小毒贩,他张扬,他穿着名贵的西服,他和他的帮凶空姐女友芭芭拉彻夜狂欢,他成功将毒品横跨北美洲大陆贩售东西两个海岸。
    可是没等他放纵多久,命运就和他开了个玩笑,他第一次被抓假释出来,如果他能认罪,他会坐牢,但是刑期将被缩短——如果不是他的初恋女友芭芭拉被查出有血癌的话,恐怕这就是他的第一次入狱之时。
    然而芭芭拉等不了那么久,她无法等到荣格出狱,然后继续带着她放纵,她永远没有机会和他相守到老。所以,为了芭芭拉,荣格决定畏罪潜逃。
    “……情况就是如此,这虽然不是爱人的生离死别,但是也差不多了,而且这也是你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和荣格白头到老。”泰德正在和芭芭拉巴克利的饰演者弗兰卡波坦特讲戏。
    西奥罗德肯定不用他帮他分析,不过他依然选择了站在弗兰卡波坦特这个德国出生的女演员身边,旁听两人的谈话,这可以帮他更好地理解导演和自己对手戏演员的要求。当导演讲戏的时候西奥罗德不会插嘴,尽管有些方面他可能和泰德理解得不同,而他在片场里还是最大牌的那一个。
    他只会在两人讨论时委婉地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
    之后,泰德回归导演的位置,随着“action”令下,一幕改变乔治荣格人生的重要对手戏正式上演。
    第212章 传记片开机
    在州立法庭外, 被铲雪车铲到一边的雪堆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一层,湿漉漉的水泥地面带着一丝冷意, 芭芭拉靠坐在车前, 厚厚的裘皮大衣被她裹得紧紧的,头顶的毛线帽帮助她抵挡住了寒风。
    她一直在等待,抱着胸看着湿哒哒的地面, 不知在想什么,显得忧心忡忡。时不时抬起头望向法庭内的目光也有些游离,当她看到大步流星从法庭走出来的荣格时,立刻直起身,迎上他。
    刚刚在法庭上通过自己巧舌如簧的个人魅力, 将女法官逗笑,却依然无法逃脱法律惩罚而面临着两万元保释金的乔治荣格, 一出门就看到扑向自己的女朋友芭芭拉, 温暖的笑意顿时从他那原本还带着一丝苦恼的眼角晕开,自然而然地伸出双手。
    站在阴冷的冬日下,留着一头金色中长发,面带温柔笑意将目光永远定格在爱人身上的男人, 犹如那光明之子阿波罗,仅仅一个小小的肢体动作就能瞬间点亮芭芭拉的世界。还在被噩耗困扰的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投入了乔治的怀中。
    “我就说为什么今天我的心总是缺了一块, 原来是少了你, 亲爱的。”乔治的情话张嘴就来,他将芭芭拉抱了个满怀,在她耳旁低喃着。芭芭拉是乔治的初恋, 他给予她的永远都是最纯粹的爱,而他那些不知从哪学来的情话永远能让芭芭拉脸红心跳。
    无论是芭芭拉还是弗兰卡都是如此。她知道西奥罗德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演员,对于表演他永远都有使不完的灵感,不符合年龄的深厚的台词功底加上他自己的自由发挥往往能发挥出奇效,如今他碰上了一本许多台词都需要他自己当场灵光一现的剧本,他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至少这几天来弗兰卡都是被西奥罗德牵着鼻子走的,他似乎永远都知道在什么时候利用什么方式能让她发挥出最棒的自我。和他演对手戏的弗兰卡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体验,仿佛他们真的在恋爱而不是演戏。
    现在更是如此,西奥罗德,或者说乔治的情话让芭芭拉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她轻轻捶了捶对方的胸口,笑骂着:“够了,你对谁都可以这么说,总有一天我会听腻的,当你的甜言蜜语花言巧语不奏效了,我看你怎么办。”
    “但是宝贝,对你说这些我永远都说不腻。”乔治捧着芭芭拉的脸,温柔得仿佛要溢出水。温热的手掌贴上冰冷的脸颊,乔治眉头一皱,立刻脱下自己的围巾将芭芭拉围得看不见脖子和下巴,“你不应该来的,天气太冷了。”
    “我只想给你一个惊喜。”芭芭拉眨眨眼。
    “等你冻出感冒那就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乔治揉了揉芭芭拉的脸。
    那是真的揉,带着宠溺性质,下手一点也不重,倒是会揉下她脸上的底妆,顺便将她的脸揉得红彤彤的。芭芭拉不满地拉下乔治的魔爪,用近乎于撒娇的语气对他说:“凑热闹怎么能少的了我嘛。说说看,裁决怎么样?”
    乔治收起了脸上轻浮的笑意,他想到了自己的律师对他说的话,想到自己可能要和心爱的芭芭拉分隔一段时间,他又恢复了见到芭芭拉以前的冷峻神色,只是看着她的蓝眼睛依然温柔。
    “律师说只要我们态度好,就可以判刑五年,我只用在里面呆两年就可以假释出狱。”
    “……两年?”芭芭拉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了,她想起自己几小时前从医生那听来的噩耗。
    乔治却误会了芭芭拉脸上的神情,他还以为对方是觉得这分隔的时间太长,于是他赶紧安慰着:“别担心,只是两年而已,如果我在里面老实点,说不点还能再缩短点时间。每个星期我们都可以见面,我可以将我在监狱里听到的趣事都说给你听……”
    “乔治!”芭芭拉打断了乔治的滔滔不绝,她低下头,不忍看着对方那永远热情如火的眸子,“乔治……我,我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乔治听后只是笑了,他又捧起芭芭拉的脸:“小女孩,你在开玩笑吗?我们可以在监狱里举行婚礼?听说最近可以……”
    乔治的声音渐渐消失,因为芭芭拉用她的双手包裹住他的手,将它们放在胸前,紧紧握住,从对方脸上那一丝痛苦牵强的笑容里,乔治意识到什么,那个想法让他的心跳陡然加速,他希望那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然而芭芭拉彻底打碎了他的自欺欺人。
    “我没有两年的命了,亲爱的。”芭芭拉强忍着逃避的冲动,看着乔治那双让她心碎的眼睛。
    “……这也是你在开玩笑,对吗,我的小淘气?”在乔治那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中,芭芭拉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他攥得越来越紧。她很想回答他“是的我骗到你了”,哪怕只是骗他也好,但是她做不到,只要想到乔治可能在监狱里的某一天突然永远见不到她,她就心痛到无法呼吸。
    她只能选择低着头将自己被捏痛的双手从乔治手里拔出来。
    接着,一片沉寂。乔治的巧舌如簧和在毒品交易上的智慧在病魔面前没有任何用处,芭芭拉也不敢看他。但是她多么希望他能给她一点回应,哪怕只是……
    芭芭拉眼前一黑,乔治突然将她的毛线帽往下一拉,遮住了她的双眼。正当她错愕地抬起头时,一个温暖的,柔软的吻,轻轻落在她被毛线帽遮住的眼睛上,然后便是一个温暖有力的拥抱。
    “别害怕,我的小天使,我会一直陪着你,至少在你重回天堂之前,我永远都在你身边。”乔治在她耳旁,如同之前上百次那般用甜蜜的声音说着情话。芭芭拉靠在他结实的胸膛里,没有吭声。
    她不知道乔治是否哭了,她看不到,但是她明白,自己一定哭了。
    “cut!非常好,棒极了!”坐在导演椅上的泰德大声笑道,挥舞了一下自己的拳头。他非常喜欢西奥罗德这段表演,以及他和弗兰卡之间的化学反应,他们几乎将这一段类似于永别的对手戏升华了!
    在这以前,剧本之中乔治和芭芭拉之间的情感更类似于狐朋狗友之间的打闹,他们一起吸毒,一起疯狂,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真心相爱,又或者只是两个投缘人的相互纠葛。也许他们是互相喜欢的,但是爱呢?西奥罗德的表演给了众人答案。
    弗兰卡或许看不到西奥罗德当时的神情,但是作为导演的泰德看得到,如果说之前乔治对芭芭拉的感情只是浮于表面的初恋,那么此刻这段感情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乔治是面带笑容的,没错,他居然在笑,还是那种非常温柔深情的,幸福却苦涩的笑容。
    他的幸福源自于他可以牵着芭芭拉的手陪伴她走过一生,这几乎是能让大多数陷入爱河的人微笑的事情。而他的苦涩也正来源于此,他可以陪伴芭芭拉一生,但是芭芭拉却无法和他白头到老。从小失去母爱之后,这是乔治人生中第一次失去,几乎可以说是他今后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
    泰德在西奥罗德的表演上,突然看到了一丝魂,这部电影的魂。他知道自己电影的毛病,并且在开机以来他一直都在考虑节奏安排寓意深度这个问题,西奥罗德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正在用他的表演帮助他抓住观众的心。
    弗兰卡在“cut”声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西奥罗德的怀抱,她抬起遮住她双眼的毛线帽,顺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着早已放开她的西奥罗德,十分认真地对他说了声谢谢,谢谢他给予了她一段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爱情,以及在表演上的一路拉扯。
    到目前为止,除了电影开头乔治和芭芭拉相遇那一段的戏,弗兰卡已经没有任何戏了,她可以放松一段时间,再回来和西奥罗德拍摄最后一部分。但这一个星期以来和对方的合作已经让她舍不得离开,在小自己四岁的西奥罗德身边她总是能发挥最好的自己。
    然而西奥罗德对她的感情以及化学反应似乎仅仅局限于戏内,戏外的他依然是那个温文尔雅总与她保持礼貌距离的绅士,这让还想进一步发展的弗兰卡有些不甘,她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何一直保持单身工作狂状态,要不是他对男士也是如此,而他对女士永远比对男士嘴甜,她甚至有些怀疑西奥罗德是同性恋。
    最终她也只能选择和西奥罗德交换联系方式,琢磨着有机会再约出来聚一聚。
    剧本之中乔治因为芭芭拉选择了畏罪潜逃,他完成了自己的诺言,在芭芭拉离开人世以前一直陪伴在她的左右,给予了她最快乐的时光,然后为她举行了私人葬礼。葬礼之后,乔治的小团伙也貌合神离,最终他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却被担心邻居嘴杂的母亲毫不留情地出卖给警察。
    坐在警车中的乔治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对自己歇斯底里地哭诉辩解,早在儿时父亲破产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是一个自私的人,然而一直以来不知为什么他对她都抱有一种可笑的侥幸幻想——如果她对自己还是有爱的呢?
    “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的吗?人人都知道你干了什么,每次上街听到他们对我的窃窃私语,我都感觉很羞耻!”
    不,或许母爱是不存在的。
    乔治看着她,突然自嘲地笑了,然后转过头对前方的警察说:“走吧,你们还在等什么?她可不是同谋。”
    西奥罗德在没有任何台词戏的部分选择了加上这样一段表演,再一次含沙射影地直击电影本身的魂。
    至于乔治荣格,出狱归来的他又如何东山再起,已经不重要了。
    第213章 五分钟独角戏
    因为传记片的拍摄让西奥罗德很难到美国以外的国家宣传《歌剧魅影》, 尤其是英国这个影迷基础最大的地方。就连西奥罗德在英国的朋友,例如盖里奇, 都曾不止一次地问过他去英国宣传的日期, 他还准备和他小聚一次。
    然而片方已经决定让西奥罗德在宣传期负责北美地区的宣传,欧洲方面则是由安妮和帕特里克代劳,除了接受一次从英国飞来的《视与听》杂志记者采访外, 他恐怕只有在英国首映的时候才有空和他们聚一聚。
    尽管西奥罗德只用负责北美地区,但这一块的范围依然大得很,自从《歌剧魅影》进入宣传期,很多时候他都是利用休息时间飞往一个有一个城市,往往刚刚飞回来没有多少休息时间就得继续拍摄。
    偏偏忙得像只陀螺到处转的西奥罗德在拍戏的时候依然能保持最佳状态, 原本泰德还挺担心西奥罗德吃不消这种高强度的工作折腾,为保证拍摄质量, 准备给他放几天假, 却见这位大忙人根本没有将这种工作量放在眼里。
    一开始泰德还以为西奥罗德不想耽误拍摄进度拖累整个剧组,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处于高压状态的西奥罗德的发挥一直稳定如山,他总算确定自己的男主角不是逞强而是真的没有感觉到任何压力, 见他明白如何在拍戏和宣传之间找准平衡,泰德也就由他去。
    其实这点工作量对于西奥罗德来说, 根本不算什么。在他上一辈子拍戏最疯狂的时候, 他也曾一边拍戏一边宣传两部甚至三部电影,还是全球到处飞的那种,那才是真正的将飞机当成家, 而如何处理同时宣传的电影更加复杂,连带的马歇尔都忙得焦头烂额只能从时差中讨巧。
    而且乔治荣格已经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他早就可以随时随地变成这位传奇大毒枭,甚至在面对《歌剧魅影》采访宣传时他的身上都戴上了几分乔治能说会道口花花的影子,只是西奥罗德本身就是一个老油条所以这个影子并不太明显罢了。
    拍摄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难度。
    或者说,早在上一世他就拍烂了乔治荣格这种套路的角色,现在这种角色对于他来说只是信手拈来。毕竟那个时候的他可是一个将学院派的话奉为圣旨的“势利眼”,而这个大毒枭的角色套路也总是能博得学院派的老家伙们一笑。
    所以,与其说西奥罗德在表演乔治荣格,倒不如说他在乔治荣格这个角色的基础上,融入了所有他在上一个世界的表演套路,通过标准的,教科书般的学院派表演,从而诞生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乔治荣格,一个绝对不会被学院派遗忘的乔治荣格。
    事实上当众多学院派簇拥者看到这一部电影时,还以为西奥罗德终于开了窍“回归正途”,他们甚至想起了之前的《天才雷普利》,除去同性恋元素,无论是这部电影还是西奥罗德的表演都有学院派的影子,所以他们认为,这个孩子早就打算投入正统学派的怀抱,《天才雷普利》只是一个被抛出来的探路石,《美国毒枭》才是他真正的用心之作。
    然而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其实西奥罗德之前的每一部作品,他的表演基础全部都源自于“学院派”——毕竟他在上一世可是一个血统纯正的学院派,受过高等学院教育,连如何表演都是这些学院派教的,当然会有这种影子。
    只是后来在他们以为西奥罗德浪子回头时,他又毫不在意地狠狠甩了他们一巴掌。当然,这是后话。
    无论日后西奥罗德是如何打那些异想天开的家伙们的脸,不可否认这部文艺气息浓厚的电影确实有不少可取之处。比如此刻的长达三分半的独白戏,就被后来绝大多数大学的表演系列入最经典的学院派表演范例。
    乔治在第一次被捕入狱出狱之后,便和自己在监狱里认识的狱友重新开始“业务”,这一次他们做得很大,乔治也成为名副其实的美国大毒枭。在这段期间他还认识了自己妻子,梅萨荣格。她是一位风情万种魅力四射热辣迷人的女人,也是一个自私自利见钱眼开的女人,她甚至在自己怀孕期间都不管不顾地吸毒作乐。
    乔治为了自己的女儿克里斯蒂娜荣格决定改邪归正,从小失去母爱的他不想自己的女儿也过上不幸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长,她的妻子戒不掉毒品,警察在他生日的时候突击了他的家,他再次成为了逃犯,破了产。
    梅萨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他们吵架了,在克里斯蒂娜面前,如同他儿时的场景再现。
    乔治再次入狱,因为梅萨在他开车的时候吸毒大闹,被警察拦下。三年后,梅萨同监狱里的乔治离婚,带走了克里斯蒂娜。再次出狱后乔治想尽办法挽回他和女儿的感情,甚至为了带她去洛杉矶而重新开始贩毒赚钱。
    这一次,他被同伙出卖,但比出卖更加痛苦的,是他食言了,他再一次让自己的女儿失望,而自己的母亲连他出狱探望病重的父亲的要求都不同意,他只能在监狱里,通过录音带的方式,向自己的父亲做最后的道别。
    “你好,老爸,你最近还好吗?我知道这样的问候太别扭,但是,你知道,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体贴的好儿子,我给予你的永远没有你给予我的多。”乔治神情温柔甚至带着点依恋地看着录音机,仿佛在看着自己年迈的父亲。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像从前那样,拿着棒球棍将在你的草坪上胡闹的孩子们赶走,大骂着‘你们这些混球’。我不知道你是否还会在下雨时分坐在窗前戴着你的老花镜看报纸,然后被母亲责骂不会开灯。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开着那辆修了又修的卡车,朝那些缺德的司机按下喇叭,仿佛那些车擦上的不是你的车,而是你的整个世界。”
    “你还记得吗?在我不知道多小的时候,还没有到你的腰,却总想着爬上去的那辆皮卡车。我总以为,你带着你的伙计,坐着那辆对我来说庞大的车,前往神秘的地方,就是去拯救世界。事实上,你就是英雄,对吗,因为没有你,很多人都会冻死。”说到这里,乔治拿起手指间夹着的烟,默默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眼圈。
    云雾缭绕衬得乔治那双忽明忽暗的眼更加迷蒙,他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
    “但我不是,以前的我永远无法明白如何才能做到像你一样伟大,你用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那时候的母亲还会像电影明星一样加入我们的录像带,那是条红裙子,还记得吗?你说她穿着那一条美极了。忙着拯救世界的你总有时间陪我扔棒球,你会告诉我如何抓紧它,这样就不会让它溜走。你瞧,我从那时开始就抓不好,所以现在……”
    “现在,我四十二岁了,老爸,你能想象吗?我活过了半辈子的光阴,在我这前半生,我一直以为金钱就是上帝,你想告诉我并非如此,但是我不懂啊,我不懂。你能告诉我吗?我贯彻我的信念活到如今,为何现在回忆起来的,不是我如何数了一遍又一遍堆满整个屋子的五百万现金,而是我如何在我儿时的街道上玩着滑板车,然后被母亲叫回去吃饭,正好碰见你下班回家?”
    “看来我始终抓不住,我没有这个天分,我看不到,你说呢?”
    “但你总是相信我,还记得那一天,我回到家里寻求庇护,母亲却把我出卖给警察的那一天吗?警察来到我的房间,给我穿鞋,你站在门口,看着他说,‘你也只配给乔治穿鞋,你这该死的混球’……”
    “老爸,也许我真的‘deserve something’,比如现在。我花了半辈子才理解你从小到大一直教给我的东西,要是放在以前我这悟性你肯定要揍我屁股,然后我会满屋子乱窜……这可是我的大半人生啊……”
    “很抱歉,爸,我没有做到像你一样出色,我永远也做不到,也永远没有你那么伟大,你一直都是最棒的。如果我说后悔了,还来得及吗?我后悔没有陪在你的身边,我后悔让你失望了,我后悔我们每一次相聚都是一次别离……”
    “……无论如何,祝你春风得意,前程锦绣,也祝你命途星光灿烂……”
    “我爱你,爸。你永远的儿子,乔治。”
    这一段戏,除了几句固定的台词,例如最后一句乔治父亲也对他说过的祝福语,其余的所有全部都是西奥罗德根据剧本中那类似于大纲的提示性段落,自己想出来的。而且泰德在拍摄这一段的时候也明确和西奥罗德讲过,这一段戏的大部分镜头都在他的父亲身上,而他更多是以旁白的角色出现,所以对台词功底和语气情感的要求十分严格。
    但这并不能难倒西奥罗德这种怪物。为了演出四十多岁中年人的感觉,他特地压低了自己的声线,并且通过一定技巧让他的声音染上几分沙哑的沧桑感,再加上化妆技术,乍一看二十多岁的他确实苍老了一倍。
    剧本中律师给了乔治五分钟录音时间,而西奥罗德在表演时也实实在在地说了五分钟才停下来。当他用这种沧桑沙哑的喉咙缓缓谈及自己和父亲的那些回忆时,不少旁观者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童年。
    他那并不激昂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掌控情绪的魔力,这当中也许有怀念,也许有悔意,也许有自嘲,也许有依恋,也许有感慨……直到最后,所有这些情感全部汇成了一声深深的叹息,随着香烟的烟雾慢慢晕成一幕幕回忆。
    泰德坐在镜头背后,在西奥罗德那极具感染力的长达五分钟的独角戏结束以后,他也没有立刻喊下“cut”,西奥罗德身上那股悲哀和沧桑气息浓得仿佛化不开,扑面而来的气场比在屏幕上看到的更加深刻。
    他早就知道西奥罗德是个为表演而生的天才,并且拍摄的这两个月来他早已深深体会到这一点,然而直到现在他才惊觉,自己以前对西奥罗德的实力理解得还是太过浅显浮于表面。他的表演张弛有力,有深度,带着沉稳而又从容不迫霸道吸引力,这一段的表演他又将整个电影提升一个档次。
    所以他没有喊下“cut”,他不忍心破坏这个极具艺术美感的表演气氛,他静静坐在原地,任由西奥罗德默默抽完那支烟,而他自己,甚至他身边的绝大多数人,都早已在他的表演中,泪湿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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