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德堡变奏曲 作者:眠琴柳岸

    哥德堡变奏曲——眠琴柳岸(42)

    裴温去洗手间拿出剃须刀,把刀片拆下来,对着手腕上的血管割下去。

    剃须刀太小了,裴温一刀下去,只割了很浅的一个口子,刚刚划破皮肤,露出底下的脂肪。

    血液很快涌了出来。

    刀片划破皮肤的时候,手腕上传来尖锐的痛感,但并不强烈,至少比他心口上的痛要轻微得多。

    裴温割了第二刀,第三刀

    他的眼泪涌出来,模糊了视线,甚至看不清手腕的伤口,只看到鲜艳的红不断蔓延,很快沾染了他的手腕、手掌。

    他想起了坎。

    想起坎满手红色油彩,回想七岁那年父母惨死场景的情形。

    一时间,裴温甚至分不清楚自己是谁,是罗斯科,是坎,还是裴温?

    他握着刀片的右手开始颤抖,颤抖得更厉害了,血液滑腻得他几乎握不住刀片。

    大量的失血,让裴温开始眼前发黑。

    他本就有点贫血。

    这时候,动物求生的本能突然起作用了。

    在死前的一刻,他又开始渴望生。

    裴温跌跌撞撞地跑到客厅,拿起手机,从黑名单里翻出一个号码。

    那是顾恺的号码。

    为了避免自己联系顾恺,他拉黑了对方所有联系方式。

    裴温拨通了那个号码。

    手机嘟嘟响了几声,一道机械女声传出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the number you

    裴温掐断了电话。

    他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空,看到了初升的太阳,自东方升起来,像脱出母体的婴儿,鲜艳,浑圆。

    日出

    裴温喃喃念出这个词。

    他开始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拨打顾恺的号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只是想再听听那个人的声音。

    他好想顾恺啊

    想念顾恺温柔的笑容,雪松的香气,想念他磁性的嗓音,温暖的手掌和拥抱

    可顾恺的电话始终终于关机状态,无论裴温打一次、两次还是三次。

    顾恺不会要他了。

    裴温木然地想。

    手机掉落一旁,裴温摔倒在地毯上。

    他的手腕仍在汩汩的流着血,血液弄脏了手机,也弄脏了地毯,弄脏了他的衣服。

    他昏迷过去了。

    结束了自己痛苦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珍爱生命。

    以及,这样割腕一般是割不死人的,所以不要尝试。

    第七十五章

    裴温醒来的时候,又是在ICU里。

    这是第二次了。

    他疲惫又虚弱,意识也恍恍惚惚的。

    隐约中听到护士说,有人想看看他。

    然后他通过视频,看到了顾恺的脸。

    是顾恺救了他?

    顾恺的脸色好难看裴温从来没看过他现在的样子,眼里血丝遍布,眼下一片青黑,胡子拉碴,头发也没有打理。

    裴温戴着呼吸机,没法说话,动了动干裂的唇,然后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顾恺接到电话时,正和裴温在同一个城市里。

    这些日子,他像个游魂,像道影子,跟着裴温走过一座又一座城市。有时候他会去看裴温的表演,有时候不会。

    但即便不看表演,他也会在剧院门口伫立,看海报上的那个人。

    最近他睡眠不太好,为了避免晚上被打扰,所以入睡时都会关掉手机,第二天醒来后再打开。

    前天早上他早上醒来后,打开手机,看到了十几条未接来电,都来自一个人:裴温。

    以及一条没头没尾的短信:对不起。

    顾恺脑子嗡的一声。

    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觉却已经告诉他,一定有很不好的事情。

    顾恺立即联系洪茜,从她那儿要到了裴温的酒店和房间号,就往他那边赶。

    顾恺无法形容自己看到血泊里的裴温时,是什么感受。

    如果可以,他希望一辈子不要再想起那个场景。

    顾恺从来没有这么忐忑地在ICU外等待过。

    上回虽然也是这样,但那时候他对裴温还没有这么深的感情。

    而这回,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焦灼不安之中。

    直到此刻,顾恺才知道自己有多怕失去裴温。

    他害怕,怕得要命。

    鱼霜霜接到消息赶过来,陪着他一起,在ICU外等待。

    她是想责备顾恺的,责备顾恺没有照顾好裴温。责备裴温那么喜欢他,那么信任他,顾恺为什么不能对裴温再多一点点耐心和关怀?

    可看到顾恺的脸色,鱼霜霜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顾恺的痛苦不会比她少一点。

    裴温这次割腕,割断了肌腱和静脉,但幸好没有割到动脉,否则等顾恺赶过去已经晚了。

    不过,他受的伤依旧不轻,大量失血,而且割断的肌腱就算接上,以后手腕也不能恢复如初了。

    二人一起等待时,鱼霜霜甚至看到顾恺拿美工刀割自己的手腕。

    她吓了一跳,一把夺过美工刀,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疯了吗?!

    顾恺木然地抬头看她:我没想自杀。

    那你这是干什么?鱼霜霜怒不可遏。

    我我只是想试试,是不是很疼,有多疼。顾恺垂下眸。

    鱼霜霜看到他哭了。

    相识这么久,鱼霜霜是第一次见到顾恺的眼泪。

    她一时失语,含着眼泪骂道:你神经病吧!

    顾恺摸了下手腕的刀口。

    挺疼的,裴温肯定比我更疼。

    顾恺抬头问鱼霜霜:这么疼,他怎么能狠下心对自己下手呢?

    他就那么不想活了吗?

    顾恺不明白。

    鱼霜霜沉默了一下,突然道:其实,我也自杀过。

    顾恺有点懵,什么?

    平时看起来嘻嘻哈哈的鱼霜霜也自杀过?

    为什么?顾恺问。

    那是好几年前了。

    鱼霜霜靠着墙,微微仰起头,像是在回忆:那时候,我爷爷去世了。

    爷爷是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我对家的所有美好记忆,都来自于我的爷爷。

    他离开后,我感觉天都塌了。

    从此以后,我只能一个人去面对那对夫妻和他们相处的每一秒我都觉得窒息。

    所以当时,我觉得人生再也没有希望了,生命一片灰暗。

    顾恺也经历过亲人的离世,但那时候太小了,他的父母又都在身边,所以根本没走到鱼霜霜这种程度。

    于是,有一次我在他们家时,和他们吵架了,一怒之下,就从四楼跳了下来。

    鱼霜霜自嘲地笑了一下:结果我运气太好,只是骨折,养几个月就痊愈了。

    而且养伤的过程还非常磨人。

    提到爷爷,鱼霜霜黯然垂下眸。

    顾恺正在思考怎么安慰,就见鱼霜霜一笑,眼里泪光闪闪:

    没事,我现在都走出来了。

    鱼霜霜擦了下眼角的泪,笑道:我只是想说,当一个人不想活的时候,割腕那点痛苦,根本不算什么。

    对他来说,活下去本身就已经是最痛苦的事情了。

    为什么痛苦?顾恺问。

    我建议你多去了解一下抑郁症。鱼霜霜说。

    裴温在ICU待了三四天,而后转入重症病房观察。

    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脸色却仍然苍白得像一具骷髅,就像坎台词里说的那样。

    顾恺不知道裴温在想什么,自从转入重症病房后,裴温就一直不说话。

    因为身体虚弱,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不睡觉时,便望着窗外发呆。

    还是上次那家医院,因此窗外还是熟悉的银杏树。

    银杏树的叶子重新长出来了,嫩绿的,喜人的,在风中摇摆。

    裴温望着那银杏树,能一望两个小时。

    顾恺和鱼霜霜一直守在他床边,不想刺激裴温,便偶尔若无其事地聊天。

    有时候并不是两个人都在,但至少会留一个人陪着他。

    顾恺重新打理好自己,不让自己看起来狼狈得像个流浪汉,免得裴温看了自责。

    在重症病房住了几天,裴温又转入普通病房。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夏天到了。

    午后,裴温望着炽烈的阳光出神。

    要不要睡一会儿?阳光太烈,顾恺把窗帘拉上了一半,回头问裴温。

    裴温摇了下头,依旧看着阳光下的银杏树。

    顾恺想了想,突然说道:你不是银杏树。

    裴温抬眸看他。

    顾恺走近他,弯腰摸摸裴温的头发,温柔笑道:至少,你还有我。

    嗯,还有鱼霜霜,顾恺补充,她也很担心你。

    裴温看到顾恺的手镯。

    那只玫瑰金手镯,手铐一样地铐在顾恺手腕上。

    裴温那只原本是戴在手腕上的,做手术时被人取了下来,现在是顾恺在保管。

    他还看到了顾恺手腕上一条细细的刀疤,丑陋得像条虫子。

    裴温抬眸看顾恺的眼睛。

    他什么都没说,顾恺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摸摸那道疤,笑了下:我只是想试试看有多疼,没有想不开的意思。

    裴温怔住。

    顾恺垂眸注视着他,爱怜道:心疼么?

    知道我看到你时是什么心情了么?

    裴温眼里湿润了,浮起泪花,蠕动了下嘴唇,低语:对不起

    没关系。顾恺笑道,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我不会责怪你。

    裴温不说话。

    顾恺于是拿出裴温那只手镯,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问:想要吗?

    裴温伸手来够:我的。

    顾恺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是你的,没人跟你抢。我给你戴上,戴在右手,好吗?

    裴温点头。

    顾恺便把手镯戴到了裴温右手手腕上。

    裴温手腕很细,似乎比顾恺当初量手腕围时要细一些了。

    他又瘦了,形销骨立。

    戴好后,顾恺摩挲着那只手镯,心里又庆幸又后怕。

    他还记得自己拿到这只手镯时,上面沾染的鲜血。

    已经干涸了,是暗红色的,却依旧刺目,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一想到那画面,顾恺就有点受不了,赶紧打住回忆,仔细地把裴温的手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

    等你出院,我们再戴到左手上,好不好?现在你每天都要打针,不方便。

    裴温看着顾恺没有说话。

    顾恺也不着急,不疾不徐地问: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说,还是想做什么?

    这两天,顾恺抽空去见了梁医生。

    一方面是聊了聊裴温近况,询问他现在应该如何面对裴温,得到了很多专业的建议。

    另一方面也是给他自己做一个心理咨询。不管是之前两人交往时累积的疲惫,还是分手的阵痛,亦或者目睹爱人倒在血泊里的恐惧,都让他意识到,自己也需要心理辅导。

    只有他保持健康状态,才能更好地陪伴裴温。

    裴温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想喝水?还是想上厕所?或者是哪里不舒服?顾恺一样一样询问。

    裴温没有反应。

    顾恺摸摸裴温的头发,温声道:不想说也没事,我就在这里,你想说就告诉我。

    裴温突然哭了,难过地说:我动不了了

    他也想回应顾恺,但他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

    顾恺连忙握着裴温的手,哄道:没事,我们慢慢来,好不好?不能动就先躺会儿,不能说话就用眼神示意我,看看我能不能猜到你想做什么?

    他故意说着俏皮话逗裴温。

    但裴温没有笑。

    顾恺他不知从哪里凭空生出一把力气,起身抱住顾恺,哭着说,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

    我爱你,顾恺。

    没有你,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他把顾恺搂得很紧,温热的眼泪濡湿了顾恺的脖子。

    这些年裴温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如无根之浮萍一般在世间飘飘荡荡,从不被人需要,从不被人在意。

    即便离开,也不会有多少人在乎。

    裴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断哀求顾恺不要离开他。

    顾恺只能拥紧裴温,轻抚他的背,在青年耳边轻声允诺:

    我不会离开的,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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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

    真的吗?裴温泪眼迷蒙地抬眸。

    真的,顾恺说,我发誓。

    就算以后你要跟我分手,我也不同意了。

    就算死皮赖脸缠着裴温,就算不体面不漂亮,他也不会再同意分手。

    裴温怔怔看着顾恺,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我眼睛疼。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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