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琛未言语,但在座众人已经猜想是叶家那个被宠坏的次子,惹恼了皇帝,什么天赐良缘,都比不上帝王之心。
    穆太后也知道封后大典的事,先前有人求到慈宁宫,请她做主,她一向不敢插手皇帝的事,也忌惮叶氏一族的能量,因此只装作不知。
    只是,此时已经容不得她装傻了。
    穆太后劝道:“这大好的日子,万事以和为贵,凤君年纪尚幼,便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皇上也该宽容一二。”
    顾琛拧起眉,道:“母后这话,儿臣却是听不懂的。”
    一字一句,宛若重锤捶在众人心上。他一贯气势极强,霸道凛然,此时一显露不悦,已经有不少人冒出冷汗。
    却听皇帝沉声道:“凤君怎会有不好的地方,这种话,母后以后不要再说了。”
    “……”
    文武百官全都跟傻了似的。
    穆太后听罢,从来都沉静的面庞都有些挂不住,道:“既然凤君没有不好的地方,今日这封后大典……”
    顾琛道:“凤君自小体弱,有不足之症,朝服冠戴又素来沉重,害他吃了不少苦头,封后大典,祭祀朝拜实在繁琐,他身体恐怕撑不住,倘若在途中出了岔子,岂不是对先人不敬,故而免了这些俗礼,日后身子好了再补上。”
    穆太后呐呐道:“日后再补?……”
    顾琛颔首:“正是。”
    啪嗒一声,有人不慎打翻了酒杯,殿上一片死寂。
    叶岩柏忍不住低笑一声,他为官数十载,还是头一回,觉得这朝堂甚为有趣。
    太皇太后在一旁听得脸色发紫,她活了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荒唐之事。偏偏无从发作。
    皇帝自愿宠爱凤君,本就无可厚非,再者说,那孩子的娘家是叶家,若是发作,便是两边都不讨好,既让皇室脸面不好看,又惹得清流一脉不喜,毕竟皇帝口口声声说了,那位叶家公子身子不好,体弱得很,若是抓着不放,岂不是说自己恶毒,不知变通。
    她问:“既然如此,皇帝方才的怒气,不知从何而来。”
    顾琛将手中的密报放在一旁,看向面色慌张的柳知周,道:“柳卿,你看上去脸色不大好看。”
    柳知周连忙跪伏在地,道:“启禀陛下,臣只是多饮了两杯,并无大碍。”
    顾琛道:“是么,朕方才收到莫卿密报,说在城外龙址山抓到一批前朝乱党,里面有你的人。”
    “陛下,绝无此事!臣冤枉啊陛下!必是有心人栽赃陷害。”
    顾琛道:“口舌之辩终究难以服众,不如就由你来做主审,三日之内查出幕后主使,给朕一个交代,否则,无论是你,还是那批乱党,全部格杀勿论。”
    柳知周咬紧牙关,道:“臣,遵旨。”
    =======
    “三日,这怎么可能……”
    “柳大人也不知是怎么触怒龙颜的,这分明是必死之罪。”
    “谁让他跟前朝乱党扯上干系,只能怪他命不好,着了贼人的道。”
    从万华殿出来,一路议论纷纷,晟王爷眯着眼睛,对叶岩柏道:“叶相有何高见。”
    叶岩柏道:“高见谈不上,只是本相以为,陛下英明神武,绝不会滥杀无辜,一切真相,三日后自会见分晓。”
    晟王爷略一顿,随即哈哈大笑,道:“叶相所言极是。”
    等他离去,叶岩柏皱眉问:“他笑什么。”
    叶重晖沉默片刻,道:“父亲从前很瞧不上陛下,如今倒是满口夸赞。”
    “……”
    叶岩柏噎住,好像的确如此,莫不是岳丈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第128章 进退两难
    叶重锦小睡了一觉, 醒来时, 已经是子时, 顾琛正在外殿处理公务。
    他小心掀开被子,披上一件白色狐裘大氅, 小心翼翼地走出去,想从身后吓唬吓唬这男人。
    谁知他刚靠近顾琛,便被那人钳住手腕,直接给抱进怀里。
    叶重锦呀了一声,余惊未消,道:“你这人……”
    “阿锦,朕若记得不错,是你先使坏的。”
    叶重锦噎住,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 小声嘟囔道:“是我使坏又如何,你总该让着我。”
    顾琛笑道:“原该如此,只是阿锦的香息实在招人,朕一时没把持得住……”
    叶重锦忙捂住他的嘴, 不让他继续往下说。
    顾琛轻笑一声, 只觉得这孩子自从动情之后,越发勾人, 只碰到他幼滑的肌肤,便像被吸附住一般, 再不肯离去。
    他正想些不大和谐的事, 却听叶重锦问道:“我带进宫那几样东西, 你给放哪了?”
    顾琛眼前一亮,想起阿锦说过,需要在夜里两个人一起看,大约是什么助兴的好东西,忙唤人呈上,又把人全都赶了出去。
    叶重锦那幅画展开,放在御案上,道:“你过来瞧瞧。”
    顾琛暗道,你个小妖精,真真是要朕的命了,走上前一看,然后脸就黑了。
    “一幅山水画,画工和书法皆不是一流,有什么好看的。”
    叶重锦道:“这里面的文章大着呢。”
    他把另外两样东西依样展开,将其来历说明清楚,当他说到晋朝龙脉时,顾琛这才表现出一丝兴味,只是显然没有先前的兴头大。
    叶重锦捏着他的脸颊,道:“我把大晋的龙脉都献上了,这份礼物,陛下还有什么不满的。”
    顾琛道:“满意满意,阿锦送的,朕都是喜欢的。”
    他似模似样地翻看一番,道:“只是朕瞧着这书画很寻常,不知藏宝图要怎么取出来。”
    叶重锦道:“你且瞧着。”
    说着,他打开旁边的一壶茶水,缓缓倒在那画上,只见外面的那层墨迹渐渐消融,纸张变成了透明的颜色,细看之下,可以发现,有一层模糊的字迹。
    “等纸干了,藏宝图就清楚了。”
    顾琛瞧着有趣,道:“难怪,这纸张的材质很有些不同,抚之偏软,却内含韧性,原来藏着大文章,阿锦实在博学多识,聪明伶俐。”
    叶重锦被他奉承了几句,笑嘻嘻地领受了,才坦白道:“其实是哥哥教我的,我虽然博学,也伶俐,只是到底欠缺几分经验。”
    顾琛宠溺一笑,应道:“朕的阿锦处处都好。”
    叶重锦被他哄得心花怒放,两人如法炮制,总算将三份藏宝图凑齐。
    叶重锦道:“这龙脉里的财宝,据说富可敌国,比国库里的或许还富有一些。”
    顾琛挑起俊眉,道:“阿锦是想跟朕谈条件?”
    他一贯敏锐如此,叶重锦也不觉讶异,轻轻颔首,道:“阿锦想求一个恩典。”
    顾琛问:“什么恩典。”
    事到如今,显然是瞒不住了,叶重锦也不敢再隐瞒,这份藏宝图出自安家,只要顺着这根藤,很快就能寻到安启明,以顾琛的聪慧,或许此刻已然心生疑窦。
    叶重锦握住他的手,讨好地道:“阿锦想为安家讨一个恩典。”
    顾琛道:“安家虽然私藏了一份藏宝图,但也借叶家之手,交给了朕,安世海是个聪明人,功过相抵,朕自然不会追究于安家。除非,他犯下比私藏宝藏更严重的过错。”
    他的视线并不迫人,只是叫叶重锦越发紧张起来。
    “阿锦,你有事隐瞒朕,是不是。”
    叶重锦咬咬唇,小声应道:“有的。”
    “不妨说与朕听听。”
    叶重锦道:“你还没答应我。”
    顾琛把他抱在怀里,笑道:“阿锦不说,朕如何知道该不该应下,倘若安家与乱党有牵扯,朕岂不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
    叶重锦实在怀疑,他其实已经知道,故意拿他取乐。
    顾琛见他垂眸不语,眼里划过一抹晦涩,道:“很难启齿么。”
    叶重锦道:“你其实已经猜到了,是不是?关于安启明的身份……”
    顾琛沉默片刻,从奏折中取出一份,缓缓展开。
    “这是今日莫怀轩传来的密报,那个叫做寒烟的小倌,着实给朕带来不小的惊喜,竟让朕找到你那位瘸了腿的表兄,还有陆侯爷家的宝贝外甥,获益匪浅。”
    叶重锦心头巨震。
    “这……”
    顾琛道:“阿锦还要为他们狡辩?”
    叶重锦道:“我并非要替谁狡辩,原也是要对你说的,只是怕你迁怒安家人,故而先讨要一个恩典罢了。安启明的确是前朝余孽,安世海因为恻隐之心收留了他,只是如今,他人已经去了,安家其他人皆是无辜,不了解他的身世。”
    顾琛抚掌笑道:“好一个恻隐之心,阿锦可还记得,前世你便是死在安世海这‘恻隐之心’,若没有他,那个安启明早死在当年,哪来的命反朕的江山,害朕的阿离。安家人无辜,朕的阿离难道不无辜?”
    叶重锦忙搂住他,轻轻抚着他的脊背,为他顺气,道:“你莫急,我不想为了别人惹你伤心,其实偌大的安家,除了外祖母和灵薇表姐,别的我谁也不在乎,我只是怕你杀孽太重,日后遭报应。”
    顾琛渐渐平息了起伏的胸膛,把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一些,眼里的浓烈杀气倾泻而出。
    叶重锦露出苦笑,顾琛连安家尚且不肯放过,更遑论安启明。
    一直以来小心隐瞒,精细布局,眼看便要成了事,不曾想,到底还是没有瞒过去。
    他原打算,将朝中所有逆贼清洗干净,至于安启明,看在子延的份上,远远地送出京,越远越好的,这辈子不要再回京城,总归他一个跛子,没了背后的势力,又能做什么。
    如今,已是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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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宋弈跪在大殿内。
    叶重锦道:“你起身吧,此番辛苦了。”
    宋弈道:“主子有何打算。”
    叶重锦沉吟道:“只给了三日,还让柳知周审问安启明,柳知周是安启明身边,最忠诚,也最能干的一条狗,如今叫他反咬主人,你说他肯不肯,这计策,再没有更狠毒的了,陛下已经认真,我再如何打算也没用,先保住子延的小命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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