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弈恭谨地退出屋外,隐入夜色中,与黑夜合为一体。
    叶重锦抚着大猫的皮毛,轻喃道:“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对吧。”
    白虎甩了甩有力的尾巴,轻轻环在少年的腰上,鼻子里响起一声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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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安家来人,接安老夫人回府,安老夫人舍不得外孙们,拉着叶重锦说了好些话。
    叶重锦惯会讨长辈开心,三两句话,哄得安老夫人心花怒放。
    安氏在一旁笑道:“阿锦,你再跟你外祖母说俏皮话,她今日怕是走不成了。”
    叶重锦道:“那便再住几日,阿锦也好尽孝心。”
    众人被他孩子气的话逗得大笑起来。
    临行前,安老夫人握着叶重锦的手,道:“阿锦,外祖母这一辈子,但求问心无愧,只有一件事,始终横在心头放不下。”
    叶重锦道:“不知是何事。”
    安老夫人张了张嘴,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道:“无碍,你外祖父留下的遗物,一定要好生收着。”
    叶重锦点头应好,心头却掠过一抹困惑,这不是老太太第一次提起遗物,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他是起了心思,就一定要探个究竟的脾气。
    入夜,叶重锦带上宋弈,一道潜入库房。安老爷子的那批古董字画,因为是老人的遗物,怕触及安氏的伤心处,还不曾动用过,都好好地存放在角落里,四个红漆木箱,贴着封条,连位置都不曾挪动。
    宋弈道:“库房的巡查间隔是一炷香,主子若要查看,须得尽快。”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柄薄刀片,只轻轻一划,那封条便完整脱落下来,掀开箱子,并未泄露一丝声响。
    叶重锦暗自钦佩,他打开火折子,点燃一盏烛台,待看清箱子里的物件,蓦地蹙起眉。
    只是一些珍稀的古玩字画,虽然价值不菲,但并无古怪之处。
    叶重锦拿起一幅紫色的描金边的画卷,正要展开来看,忽然听得屋外传来一阵喧哗,嘈杂的人声中,隐约夹杂着一丝虎啸。
    糟糕,一定是大猫睡醒,循着气味找来了。他放下画卷,道:“我们走。”
    宋弈将一切还原,两人快速消失。
    此时,门外十多个侍卫拦不住一头老虎,这白虎是府上二公子的爱宠,平时都是抱着一起睡觉的,喜欢得不得了,他们哪敢碰它。
    大猫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库房,在门上扑棱几下,忽而歪着脑袋呆了呆,迈着健壮有力的四肢,转身跑了。
    第118章 断臂
    安府, 地宫内。
    一列黑衣人跪在地上,最上座的,是一位紫衫少年,他笔墨轻落,漫不经心地问:“如何被发现的。”
    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战战兢兢地答道:“启禀少主,陆侯爷武功奇高, 属下只能瞒得过一时, 久了,难免气息泄露, 被他发现踪迹。”
    安启明道:“失败了, 就是失败了,我不喜欢听人找借口。”
    “少主!”
    安启明面无表情地摆了下手。
    那人被人带下去,很快, 成了一具尸身。其余之人, 皆是脸色凝重。
    安启明道:“固若金汤的镇远侯府,原本就不好闯,他能探得消息,全身而退,我该嘉奖, 可他巧舌如簧的辩解, 实在听得人厌烦, 尔等可听明白了。”
    “属下明白。”
    “寒烟如今人在何处。”
    有人答道:“前些日子无声楼被官府盯上, 属下遵从少主命令, 将其烧毁,寒烟公子为了避人耳目,已经去了分坛。”
    安启明道:“让寒烟回来,他的易容术,我最放心。”
    “是。”
    待人离开后,他放下手中的画笔,画纸上,是一个生得极好看少年,精致的脸颊上是两个梨涡,笑容灿烂夺目。
    他抚上少年的脸颊,眼神极温柔,忽然想起什么,他神色骤然转厉。
    “陆凛,你胆敢如此……”
    安启明抬手一挥,桌上的物件尽皆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他逐渐平复下来,咬牙道:“必须尽快,延儿年纪小,容易受人蒙蔽,陆凛那禽兽,比延儿年长了整一轮,却引诱他做不伦之事,不能把延儿留在他身边。”
    书童在身后道:“少主,倘若延公子对陆凛动了情,该当如何。”
    “那就让陆凛从这世上消失。延儿今年儿不过十六、七岁,即便动情,时日久了,便也忘了。他若要恨我,便只管恨吧,我只盼着对得起爹娘,对得起陈氏祖宗。”
    书童颔首,道:“定如少主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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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宫里来了銮驾,接叶重锦入宫,学习大婚的礼仪。说得冠冕堂皇,叶家人却心知肚明,这皇帝,怕是想见他们家阿锦了。
    立后大典礼仪一向繁复,历来帝王会派遣教习嬷嬷去府上赐教,顺便传授一些男女之道,从未听说,把人接进宫里去学习的。
    不过既然皇帝发话了,叶岩柏再不愿,也只得把儿子送上銮驾,还不忘叮嘱:“乖宝啊,千万别让人占了便宜。”
    叶重锦嘴角一抽,应道:“好的,父亲。”
    进了宫,果然直接被送去了乾清宫,顾琛近日忙得很,许久没见着小孩,想得厉害,不管不顾地把人抱在怀里。
    叶重锦不敢跟顾琛坦白安启明的事。此事牵连了安家,收留乱党是诛九族的大罪。更何况,他也顾及与陆子延的情分,安启明许是他在这世上的唯一的血缘至亲了,他总要为他考虑一分。
    他心里藏着心事,因而乖巧得很,顾琛与他说话,他都乖顺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
    顾琛捏着他的下颚,奇道:“朕的阿锦被人掉包了不成?”
    叶重锦瞪他,这人一贯没个正经,便道:“是啊,阿锦是赝品,还请陛下放我回家。”
    顾琛笑道:“这可不行,朕须得验明正身,才好做定夺。”
    说着解了少年的腰带,叶重锦被他揽在怀里,动弹不得,憋得满面通红,道:“你这是作甚。”
    顾琛委屈道:“朕实在想你。”
    叶重锦道:“你脑子里便没有正经事了吗。”
    顾琛不甘不愿地停下手,哼道:“谁说的,正要说正经事。那个叫寒烟的小倌已经被朕找到,竟躲去了凉州,终于叫人发现了踪迹,只要盯紧了他,用不了多久,幕后主使便会现形。”
    叶重锦问:“那个幕后主使,你要如何处置。”
    顾琛眸色渐冷,他抚着少年的脸颊,低喃道:“碎尸万段也不足以解朕心头之恨,朕要让他尝尝,痛失所爱,生不如死的痛楚。”
    见少年面露怔忪,帝王敛了厉色,温柔地将少年揽入怀中。
    “阿锦,你什么都不必想,朕总会护着你。”
    叶重锦应了一声,心绪复杂难言,窗外一盆金盏,开得正灿烂。
    这一世,他们会幸福吧。
    可他该怎么办,才能既不伤害子延,又不会叫顾琛难做,他心里的想法又是什么。
    恨么,自然是恨的。
    前世他自己的仇,顾琛的仇,他该一笔一笔地讨要回来,才不枉费上天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可安启明背负的国恨家仇,滔天恨意,不比他少。
    叶重锦跟着空尘大师学了几年佛法,难免比从前心软了一些,偶尔会想起佛家的因果之说。
    对与错,是与非,谁又能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他回身抱住男人,在顾琛耳边轻声叮嘱:“我只求你一件事,放无辜之人一条生路,自古至今,有多少仇怨是由杀孽造成的,杀戮只会不断衍生杀戮,得饶人处且饶人。”
    顾琛拾起他的一缕青丝,凑在鼻尖轻嗅,而后,无奈一叹。
    “朕记住了。”
    一个杀神,偏爱上了心善的菩萨,自然只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用过午膳,叶重锦躺在龙床上午睡,顾琛命人将御案抬在床边,既可以看顾自己的宝贝,又能处理政事,两不相误。
    忽然宫人来报,说相府传来消息,二公子的那头白虎不知怎的逃出了院子,如今正在街上横行,还咬伤了一人,如今被京兆府的人制服了,关在笼子里。
    顾琛眼都没抬一下,只问:“那头白虎伤着没有。”
    宫人愣了愣,道:“不曾听说老虎受了伤,倒是那个书生伤得不轻,好像断了一臂。”
    顾琛扯了下唇,那只白虎胆小着呢,在阿锦的院子里还能横一横,到外面,只会比猫乖巧。
    倘若伤人,只有一种可能,有人试图伤害它。
    他道:“让金吾卫去查,朕要知道,究竟是老虎发疯,还是有人逞凶。”
    “那……伤人的白虎该如何处置?”
    顾琛道:“送进宫来,好生照料,它受了惊吓,不要让生人靠近它。”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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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家。
    叶岩柏捋着胡须,问:“陛下怎么说?”
    叶重晖道:“暂且把大猫押进宫去了,金吾卫也到了,说奉圣旨前来查探究竟。”
    安氏在一旁哀声叹气,道:“这可如何是好,那白虎半岁养在府里,跟人同吃同住七、八年,别说咬人,就是凶一下都是少见的,必定是有人使了诡计,可它又不通人性,即便有远去,又如何替自己伸冤。”
    叶岩柏道:“夫人安心,说是押进宫,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在宫里,总比京兆府的大牢里好。”
    安氏点点头,倒是认可了这句话。
    她问儿子:“那位被大猫咬伤的公子,如今怎样了?”
    叶重晖道:“血止住了,应无性命之忧,只是右臂已断,再无痊愈的可能。”
    安氏眼眶一红,摇头道:“真是造孽,且不论真相如何,此事责任在相府,只能尽量弥补他了,养伤期间,切不可亏待委屈了那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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