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了,仍是叫男人挪不开眼,顾温心想,这陈大夫人真是可惜了,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所幸是王妃的母亲,倒不像寻常的寡妇,没有人敢在背后说难听的话。他微微叹口气,但即便如此,仍是一桩人间惨事。
    就像自己一样,失去了妻子,后面的几十年,还不知如何过,大约也是过一天算一天,尽量想开些吧。
    他转过身去与陈佑说话。
    厨房里下人们忙忙碌碌,择菜的择菜,清洗的清洗,大锅里炖着的肥鸭,却是已经冒出香味来。吕氏看了看,见他们做得挺好,便是又叮嘱几句,叫他们菜不要烧的太咸了,孩子们小不喜欢,再多做几样点心,切一盘软儿梨。
    她说话轻柔,态度和蔼,下人们搬到这里来越发喜欢这个女主子,连声答应。
    吕氏见差不多就回去了。
    谁想走到正堂,却见门口站着陈怀安,他像是故意等她似的,吕氏脚步一顿,心莫名其妙的乱跳起来,她差些想要回头。可这里是她的家,她若在这儿都要躲,那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呢?她抿了抿唇,心想陈怀安也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陈大人。”她走上来,露出询问的神色。
    仍旧是那个模样,对他视若无睹,只关心别的,陈怀安面色一沉,抓住她的胳膊,低声道:“我有话同你说。”瞬时将她拉进来,把门关上了。
    外面的阳光被挡住了,她白皙的面孔掠上一层阴影。
    睫毛长长的,一颤一颤,惹人怜爱。
    陈怀安喉头不由一阵滚动,手中的力道加重了些,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吕氏却受到惊吓,瞪大了眼睛:“陈大人,您要做什么?”
    防备的眼神一下刺痛了他,陈怀安松开手,冷冷道:“我是来问你那顾夫子的事情,他是什么人你清楚吗,竟然这样就请到家里来?你是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了!”
    吕氏怔了怔,这关顾温什么事情?可看陈怀安这样的生气,难道他怕顾温是什么杀手吗,她想起陈莹在街上被暗杀,连忙道:“顾夫子不是坏人,他是在孔家教书的,当初我们要买宅子,孔太太便介绍了他。佑儿常去孔家,便是与顾夫子相识了……”
    “教书的便是好的吗,你知道他此前是做什么的?”陈怀安却步步紧逼,“他是京都人氏吗?他的祖上又是在哪里的?”
    他气势强大,压迫的人透不过气来,吕氏一直往后退,后背抵在了墙上,她回答不出来!
    她怎么会知道顾温这么多事情?
    女人呆若木鸡,杏眼睁大了满是迷茫,陈怀安眉头一挑:“你什么都不知道,便请他来吗,难道你不怕他危害到佑儿,还有莹莹?”
    吕氏心头一跳,会这样吗?可顾温怎么看都是个好人,那时候陈莹被偷袭,他还救了自己呢,他要是杀手,就在陈莹身边,难道还会失手?她想到第一次见到顾温,他说起修葺要给她工钱的事情,还看到顾温去买菜,他遇到陈佑求教学问,也很有耐心。
    “不,顾夫子就是个好人。”吕氏低声道,“陈大人你不要疑神疑鬼。”
    这些天来,她来到京都,第一次这么质疑他,还是为个男人!
    陈怀安大怒,伸手抬起她的脸喝道:“他是好人?是吗,所以,你打算要嫁给他了?”
    他是亲戚过来这里没什么,可顾温是个男人,她家里只有陈佑这么小的一个儿子,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且听顾温的口气,都不止来了几回了!
    她什么时候有这样大的胆子?
    男人发火,十足的吓人,吕氏从来没有见过陈怀安这种样子,他总是神情淡淡的,就算要她嫁给陈怀林时,他依旧很是冷静,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好像锋利的刀刃。她的眼睛模糊了,透不过气,耳边又听到陈怀安说什么嫁人。
    她突然就笑了一声。
    有些凄楚的笑。
    陈怀安一怔,随即又冷声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不管错不错,”吕氏流着泪看他,“这关你陈大人什么事情呢,难道陈大人又要我还你一个人情吗?”
    陈怀安浑身一震,放开了手。
    这句话也许是他至死都不能忘记的话了,可他没有想到从吕氏口里说出来,会是那么的惊心动魄,他觉得一阵窒息。
    屋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住了,谁也不能说话。
    那一日,他就是这么跟她说的,在她正偷偷给他做荷包,也不知有没有胆子送出去时,他就是这么说的,让她嫁给陈怀林。
    这句话她死也不会忘记,因为她哭着说她喜欢的人是他。但陈怀安面无表情,他早就知道了,他仍是让她嫁给陈怀林,说他救了她的命,说陈家一直在养着她,而陈怀林也喜欢她。
    在他心里,自己不过是像个奴婢一样的人罢?
    她后来嫁给了陈怀林,陈怀林很好很体贴,渐渐的她忘记了伤痛,可这辈子最真挚最深的感情已经被埋藏了,再也不能找回来。
    第一次,她无所畏惧的看着他。
    陈怀安身形晃了晃,他犹豫了几次终于问出来:“你是不是一直在恨我?”
    怎么会不恨呢,有多喜欢就有多恨,吕氏无言。
    在她的眸中,已经有答案。
    陈怀安怔了怔,突然打开门大踏步走了出去。
    他突然发现,这些年他其实还是心存侥幸的,在见到吕氏的时候,甚至想过,她还在喜欢着自己,但这是不可能的了,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永远失去了这个人。
    他还在希望什么呢?
    不管她嫁不嫁,她嫁给谁,他都没有立场去问一句,但不知为何,想到她瞬间的笑,他心如刀割,他一直走到了庭院中。
    身后传来陈佑的叫声:“叔父,叔父,您要走了吗?”
    “是,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下回再来吧。”他没有转身,疾步离开了。
    没有下次了,他心想,这些人,这些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也造就了他,陈怀安,他又能怎么后悔呢?
    后悔,又能得到她的原谅吗?
    不会的。
    他也不能再回到从前了,陈怀安坐入轿中,让轿夫起轿,他都忘了陈彰。
    荣祥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第一次看到陈怀安这样的表情,心头惴惴不安,想问到底没有敢问,一摆手叫轿夫离开了这里。
    吕氏靠在墙上,觉得后背冰冷,她这次不用躲,陈怀安自己就走了,可心头还是十分的难受。这么多年,即便她同陈怀林恩爱有加,可她心里始终是有陈怀安的影子,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了他,但是她也绝不会原谅他的,只是对不起自己的丈夫。
    不能这样的全心全意。
    她对他有愧。
    所以陈怀安说什么嫁人,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她只希望看着他们的女儿,儿子一辈子幸福平安就好了。
    门大开着,桂兰她们是看到陈怀安走的,看见他神色莫名的样子,她们在外面听不清说什么,但心里满是怀疑,这会儿探头间见吕氏在哭,一时都不知该做什么了,这时顾温走过来说道:“陈夫人……”
    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眼睛通红的吕氏。
    吕氏有些慌乱,用手擦眼睛。
    不知是发生什么了,她竟然在哭,顾温看她好像都忘了拿帕子,从袖中抽出一条递给她:“陈夫人,我是来问你一件事情的,我看到你有许多草篮,听佑儿说竟然是您亲手做的?”他笑一笑,“这不急,我等会儿再来问您,您歇息下罢。”
    他的眼中没有好奇,也没有怜悯,好像流眼泪是一桩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吕氏原是尴尬,却见他这样说话,倒是放松了,想到了自己的帕子,寻出来说道:“叫先生看笑话了,我……”她顿一顿,“草篮是我做的。”
    声音里还有些哽咽。
    顾温惊讶:“是真的吗,我是想问你买两个,这篮子真好看。”
    送出去的帕子没有被接受,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便是重新收回去。
    “您要就拿去好了,我闲来无事便是会做的,家里都有十几个了。”吕氏道。
    “这也不好,你看这样吧,我借给佑儿看的《寻香记》就送给他了,换你两个篮子。”
    吕氏听得不由一笑,这顾先生占不得人便宜,得了什么就要换什么,她点点头:“好吧。”
    笑中还带着泪,说不出的动人,顾温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妻子,她也是这样温柔的,可惜这样好的人偏偏短命,他对吕氏有着说不清的顾惜。
    他扬眉一笑,转身去拿草篮了。
    吕氏用帕子擦一擦眼睛,看着干干净净的庭院,耳边听到陈佑与几个孩子的笑声,她想着刚才同陈怀安说的话,想着他离开的样子,忽地轻轻呼出一口气来。而今已是过的那么好了,她也许是不该再恨了。
    对那个人,不恨,亦不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一更啦,这两天老是现码有点方,我写点存稿哈,顺便理一理大纲,后面内容不多了,大概二十号完结,明天继续两更~~
    ☆、089
    萧氏的小生辰在正月二十, 瞧着只有月余了,陈莹便是要开始准备,只大梁国的皇后娘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也不知送什么好。
    这里最了解萧氏的当然是萧月兰,她就请了萧月兰过来商量。
    “王爷打仗走得急, 一点儿都没跟我提这事儿,我还是前几日才知道姑姑的生辰,你们往常都是怎么庆贺的?”
    “姑姑并不看重,便是一家子在宫里用顿饭罢了,我去年是送了一幅百鸟朝凤的绣屏。”
    “这得花不少功夫吧?”
    萧月兰笑:“是呢, 我足足用了两个月,姑姑很喜欢。”
    陈莹咋舌,那要她来绣,还不知得多久呢,不过听起来, 还是送自己亲手做的比较好,只她擅长的不多,或者也绣个什么东西?
    正左思右想,萧月兰忽然兴奋道:“大嫂,要不我们一起写个百寿图罢?我一个人的话, 整月都写不完,要是加上你,便是能在姑姑生辰前写完了。姑姑要知道是我们两个一起写的,必定会很高兴呢。大嫂, 你说好不好?”
    “可我这字……”陈莹实在没什么自信,上回见过萧隐的,好像都比她好一些。
    萧月兰笑眯眯道:“贵在心意,再说,我才不信大嫂的字能有多难看呢。”她挽住陈莹的手,“上元节都过了,我们明儿就开始写。”
    陈莹还在犹豫,打算写字给她看看,能否有点儿改进的时候,外间的彩云走进来,颇是急切的道:“娘娘,宫里出事儿了……”
    以为关乎萧氏,陈莹吓一跳,连忙问道:“什么事?”
    “是太子殿下,殿下中毒了,娘娘使人来告知,说是现在还昏迷不醒。”
    赵括?
    陈莹眉头一下挑了起来。
    萧月兰则是惊讶的瞪圆了眼睛:“怎么会?”
    “月兰你在家里罢,我去宫里看看!”陈莹披上石燕递过来的狐皮大氅。
    要是放在以前,萧月兰就算不喜欢赵括,也会为他担心,但现在知道了真相,一时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但她确实不太想去宫里,难道她还要去看他吗?再次面对赵括,她可能无法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她还需要些时间。
    萧月兰点点头:“大嫂,您小心些。”
    陈莹答应声,便是急匆匆朝外走了去。
    赵括是在午膳前中毒的,最近两位王爷回京都,赵轩想要享天伦之乐,便是同三个儿子经常一起用膳,谁料到今日,唯独赵括一直不来。赵轩使人去看,原本以为赵括是在念书,谁料五福进去的时候,就见赵括倒在地上,嘴里淌出鲜血来。
    这事儿非同小可,赵轩大怒,将东宫所有的奴婢都抓了起来,又命太医救治赵括。
    陈莹到的时候,赵括还没有醒,萧氏坐在外面同赵轩说话:“要是有事儿,只怕王太医这会儿早就出来了,不出来便是有救。”
    想到赵括闭着眼睛的样子,赵轩十分心痛,他前阵子正因为齐家的事情疏远这个儿子,冷淡他,为惩罚他故意与另外两个儿子亲近,谁想到赵括会遭毒手。
    要是他死了,作为父亲如何承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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