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新娘 作者:折难

    神明的新娘——折难(15)

    毫不犹豫,苏涅立刻开启几百年前就刻印下的法阵,暗紫色的法阵纹路显现,磅礴的魔力将苏涅吞噬,连接着科马莫尼湖畔的法阵将高塔之上的公爵阁下瞬息送到目的地,卧室中空留两只缩成一团的月兽,和被魔力引起的狂风搅得一团乱麻的书桌。

    熟睡中的玫瑰庄园,唯有尚未入睡的艾莎察觉到了高塔上的动静,他克制地待在房间里,告诉自己现在还不能参与这件事。

    科马莫尼湖位于新月岭的最西方,最靠近月光森林的地方,围绕着小小的、几乎可以说是小池的湖畔建造有十几个破破烂烂的小木屋。一个看起来非常小、非常贫穷的聚落,生活或者说关押在其中的,却是曾经威震大陆的人物。

    苏涅被传送到了科马莫尼湖的左岸,视线立刻就撞入了一位被众人围着的老者。老者的站姿诡异,仿佛是被人硬生生提起后颈立起来的,四肢都瘫软,围着他的人中,一名女子察觉到了苏涅的到来。

    冕下。

    众人立刻分出一个通道。

    苏涅起手就砸了个囚笼术过去,将老者四周的元素和空气都封禁住。

    他是怎么回事,安。

    安说:诺顿法师想要走出界外,所以被我发现了。

    诺顿法师,如果你提起这个名字,会有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名誉朝你砸来物形法术派的创始者,圣罗兰学院的副院长,格尼尔王国的护国法师他是位爱好教育的老先生,平生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为学徒写各种各样的教材,现今圣罗兰学院使用的教材,有一半出自他手。

    而如今,这位满身荣誉的法师先生,皮肉皱巴巴地搭在骨架上,瘦的仿佛一具骷髅,皮肤深陷而凸显出那对异常的眼珠。苏涅到来后,眼珠咕噜咕噜地转动,仿佛里面有某种东西,正借着诺顿法师的□□而打量外部。

    嗬苏、涅

    诺顿法师的声音粗哑、低沉,让人想不到六百年前这位法师的声音是如何的悦耳那是连一向挑剔的乐精灵都夸赞过的声音。

    他的四肢开始扭曲起来,手指不受控制地摆动躯体内的东西试图用他软趴趴的手指引动元素,然而或许他本身的意志还在抵抗,一道力竭而发出的切割术,将他曾引以为傲的两只细腻的手切掉了。

    诺顿法师艰难地张嘴:快,杀了我

    苏涅闭了闭眼,穿透囚笼按住了诺顿的头颅。

    那么如您所愿。

    第22章 死于火刑

    有一段时间,苏涅在诺顿法师的手下学习过那当然不是以他现在的身份。一个容貌普通、年龄中等、身材单薄的学徒,既不会因为太过出众而被导师看在眼里,也不会因为太过差劲而隐隐跌至退学的边缘。

    在苏涅苍白的十六年人生之后,他初次完成从人到神的转变,第一次步入曾经只在书籍上看到的,无论用任何辞藻形容都描绘不出其幻美十分之一的,神域。传说在智慧女士游历大陆之后,祂带着五位始终跟随祂的信徒,在当时还四分五裂的大陆上开辟出一块新的领土,祂将领土升至高空,将千万年来的黑暗封存在极北的地方,神力随着祂的动作将那片凡土变成了神明的领域,其他种族所不能及的地方。传闻只要能进入神域,即使是再平庸的凡人都可获得无法估量的力量与财富。

    苏涅却对此兴致缺缺。

    很长的时间里,他处于极度的冷感之中,对身边万事万物不起兴趣,并且倦于接受智慧女士的教导这种只会在俗套幻想小说里出现的、还会被其他人嘲笑的内容,他做了。多次拉锯之后,心生烦闷的他还对智慧女士口出恶言,女士是个自认为好脾性的人,祂没有将苏涅揉成一团灰烬,没有在他脊椎里劈下一道雷电,而只是微笑着,微笑着

    把苏涅踢下去,踢到了圣罗兰学院。

    既然你无法接受我的教导,那就按你凡人时应当发生的轨迹来,你刚好会在这个时候入学。

    就这样,刚刚成为神之子的苏涅,成为了诺顿法师手下一名十分不起眼的学徒。

    诺顿法师是个醉心教育的人,如果可以,他恨不能深入关注每一位院内的学生,然而很遗憾,碍于学徒数量过多,他与苏涅最多的交集就是学年课题前的谈话。

    那个时候诺顿法师还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有一把能令精灵都沉醉的好嗓子,他的课上总是座无虚席,不仅课前需要抢占座位,课中教室内和教室外的学徒还会明争暗斗,苏涅总会坐在第四排最外边的位置,由于用了个智慧女士之前教来玩的小法阵,争斗的学徒们都会避开他。

    诺顿法师是物形学派的集大成者,在炼金术、奥术等多种流派都有涉猎。

    他最喜欢在学徒们称赞自己相貌的时候说:等再过一百年,该老的还是会老,到时候你们可就不喜欢我咯。

    学徒们嬉笑着说不会,等诺顿法师布置课业的时候才哭丧着一张脸:对老师的喜欢就到此为止。

    回顾过往,这一段记忆依旧清晰。

    物形学派的法术主攻任何生物的外形变换,诺顿法师喜欢说学派里最有名的一句话:一切物的外形,无论变换,皆有灵魂。

    所以即使物形学派掌握有攻击力最强的法术之一,也不倡导过强的攻击性,为此百年前学派内曾有分化,认为学派过于守旧的那一派人称自己为新派,这导致物形学派长达百年的动荡和斗争,也导致不少的法师在其中陨落,传承的最后一棒交到了诺顿法师手上,他不会主动清理新派的人物,却也坚持学派千年以来的核心思想。

    这句话在结业的时候,被诺顿法师写到了苏涅的证书上。

    某种程度上说,诺顿法师可以算得上是他在神秘世界的启蒙者,如果中途没有出现那一场灾变,法师该是一直在学院内教导学徒,虽然青春已逝,也是个英俊的老爷子,偶尔已经结业的学徒们回到学院,还能再夸赞一番导师的相貌。

    然而

    [即使是再温和的学徒,也不得不承认,物形学派的诺顿导师实在过于阴暗,面相也不太和善,声音更是嘶哑得像是炭火滚过喉咙。他的实力学徒们没话说,可是为人却无论多么热情的学徒,他都冷眼相待,也从不夸奖,嘴里全是批评的词汇。

    然而就算如此,也没人会想到,这位可能只是性格不好的导师,会让他所有的学徒都成为法阵的养料。]

    这就是那本书上的内容。

    一段与事实截然相反、荒谬的描述,却让诺顿法师以及无数学徒,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手下按着的人突然开始挣扎起来,狂暴的魔力沿着诺顿骷髅般的骨肉架往上走,目标明确,直抵苏涅的手和心脏。

    如果书还完全存在的话,苏涅恐怕要吃点苦头,但是早在几百年前,大灾变的后期,那个肆虐大陆的书就已经被苏涅毁灭,只留下几片残存的意识分散各处,悄然隐藏起来,等到重新作乱的时机。

    这几百年来,苏涅已经陆陆续续将其他碎片毁灭,这一片,也许是最后的了。

    苏涅的指腹抵住诺顿眉心,凑近了些,这具躯体已经全然沦为书的傀儡,只能借由口唇吐出一个突兀的词句。

    安洁莉娜,女皇,统一。

    就算主体已经毁灭,碎片依旧不忘推进书里的剧情。

    为此哪怕碾碎这些现实内有血有肉的人物也在所不惜。

    苏涅将神力推进,来到诺顿的精神域,法师的域是一片花海,忽略掉灰蒙蒙的阴沉天空,忽略掉脚边衰败枯死的野花,不难想象鼎盛时期的域内是怎样灿烂的一幅图画。

    然而现在它的中央被一张破损的书页占据了。

    火焰疏忽蓬起,瞬息烧上了书页,那页记载着诺顿法师残忍暴行和最终陨落的纸,几秒之后彻底化为灰烬,连同空无一人的精神域,一同塌陷。

    无论变换,皆有灵魂。苏涅后退一步,任由残存的灰烬落在地上,法师,期待与您再次相遇。

    一直默默旁观的安走进了,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歪斜着身体,脚步迟缓僵硬。

    这就是最后一块?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也许是的。

    闻言,安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那还真是好极了。

    可怜的奥拓女皇,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也是大灾变中最声名狼藉的加害者。

    苏涅一刻也没有多待,处理完书的碎片之后就回到了灰塔上。

    虚弱,久违的虚弱

    苏涅扶着桌案,将摇摇欲坠的身体勉强撑起。表情已不如在科马莫尼湖时的从容,虚弱和痛苦爬满了五官的每一处角落,终于支撑不住,苏涅瘫软在藤椅上,攥着衣摆,痛苦地喘息着。

    他感到巨大的高温将他扑没,火焰顺着脚踝一路往上,连同骨肉一起灼烧,深深刺入灵魂。

    每一次处理书的事情,他都要忍受这样的痛苦,以至于力量逐渐衰弱,最后到了不得不靠流沙魔药缓解的地步。

    毕竟,书中的苏涅,是已经死去的亡者。

    死亡的刻印被那意识打入苏涅的灵魂,如跗骨之蛆,即使成为神明也无法摆脱。

    琴纳村的小哑巴苏涅,死于火刑。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战后复苏(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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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你是,那只守在他骨灰边的小怪物。

    在此之前,无论是琴纳村的小哑巴苏涅,还是神域的神之子苏涅,都从未想过世界之外有那么一本书,一本名为《冠冕》的小说,可以随意地处决他们的人生,善者被扭曲为恶者,和平被转化为战争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被绑上刑架,生生受烈火灼烧之苦而死。

    如果不是这样,小哑巴苏涅估计一辈子都只是个小哑巴,生活在贫苦的琴纳村内,最美好的生活,也只能如罗恩穆尔所说,成为圣罗兰学院的学徒,进而结业后做一名解决各种鸡毛蒜皮小事的法师,将伙食从难得的霜兽肉升级为正常首都人的食物。

    但几千年过去了,苏涅还活着,书为他定下的死亡非但没能让他死去,反而让他陷入了一种近乎长生的苦闷境地,仿佛自搬石头砸脚,由他这个在书中只值几行描述的小人物将书送入概念的毁灭。

    当然,书也给他的灵魂留下了近似永恒的灼伤。

    苏涅只觉得浑身的温度高得不可思议,内脏却冷得很,像是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在里面搅动,将泛至四肢的痛楚越搅越深刻。他几乎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苏涅的头靠在椅背上,有些茫然地半阖着双眼,那感觉像极了已经被火焰吞没吞噬的时候,空荡荡的,消失的肢体。

    地毯上的花纹像是涨破了那一层薄薄的屏障,扭曲无序的线条像是翻涌的海浪,将苏涅的眼睛搅得发痛。

    苏涅疑心是哪里烧起来了,他的鼻翼微微翕动,从空气中捕捉到一丝火焰的气息。但他只是懒懒地睡在藤椅上,不仅是因为身体的虚弱和痛苦无法起身,还因为这种情况他已经经历了太多次。

    最开始只是感觉房间的某个角落被点着了,接着温度会越来越高,火焰的气息也会越来越浓,直至空气中弥漫着烟尘,让他呼吸都困难。

    这一次也不出例外。

    温度逐渐拔高到令人类难以忍受的程度,在苏涅的视线里,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燃起了熊熊火焰,他好像又回到了千年以前,被麻绳绑缚在处刑架上,无法逃离,无法呼救,他所有痛苦都被无法发声的喉咙堵在胸腔里,只能像只野兽一样在火焰中嘶吼。

    逐渐的、逐渐的被火焰吞没,化为灰烬。

    苏涅拒绝了伊伦送餐,也拒绝了艾莎更换玫瑰和送书稿,灰塔的防御法阵自动展开,将一切妄图进入的生物都排除在外。

    伊伦明白自己的主人又陷入了前几次那样的情况中,也不再过多打扰,给艾莎的说辞是,公爵大人外出了。

    艾莎再一次被拒之塔外。

    而他心念念的人就在那扇窄窄的窗户背后,艾莎能看到他躺在藤椅上,面色泛着红潮,眉头紧皱非常虚弱的模样。

    没有办法见到他,这不是最重要的。艾莎在暗地里窥伺苏涅这么多年,对他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那种刻印进灵魂中的死亡法则,虽然在智慧女士的干预下被消抹了完全的效用,但依旧如同一颗甜美果实上深黑色的腐坑,如果不早点解决,迟早有一天会将整颗果实都腐蚀。

    艾莎清楚,目前为止,能够拯救苏涅的只有他。

    但是他现在不能上去。

    *

    我也就几个月没来,你又成这个死样子了。

    苏涅垂着头,火焰卷走空气,他在身体窒息之后睡了过去,四肢陷入冰冷和僵硬的状态,仿佛一具尸体。

    半梦半醒之前,他察觉到灰塔的法阵被人入侵了,有人坐在了他旁边,语气戏谑,他感到那人托起了他的下巴,往他的嘴里灌入了什么。

    几秒之后,苏涅才反应过来,那味道是微微的甜,凉凉地滑入食道那是流沙魔药。

    困扰他几天的痛苦终于缓解了几分,苏涅从被火焰烧灼得失去意识的状态清醒过来,尽管流沙魔药并没有起到太大的效用,但至少能让他将自己支撑起来了。

    苏涅侧过身,面前浮着一个翘着脚、罩着件绣满星星的黑袍的魔法师。

    如果我再晚来几天,你是不是就要成为一具尸体了?魔法师单手支着侧颊,脑袋微微歪斜,居高临下地望着苏涅,不对,真正的死亡过后,留在原地的应该是一只鸟,鸟的尸体。

    似乎觉得这番话别有趣味,说完之后,法师自己却笑了。

    一个容貌清秀甜美的少女微笑,会让人发自内心觉得美好;一个外貌美艳的女子微笑,则会将任何一名理智薄弱的过路人勾得神魂颠倒

    法师双眼如猩红的血泉,浓稠的黑暗泼洒在她长发上。她的双目狭长,鼻梁高挺,嘴唇红而薄,是那种朝别人笑一次就会勾得人浮想联翩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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