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刻,“夏雪宜”三个字就似一把烙红的尖刀,狠狠扎在她心口。
    她恨!她恨夏雪宜,她恨夏雪宜的负心薄幸!
    她虽未亲眼看到,也没有听闻,可就是坚信夏雪宜已经另结新欢。她费力的想,就有细碎的片段浮现,尽管画面模糊,但她却是越想越恨,戾气越重。
    天色一亮,何红药便出了城,一路往南。
    行至中途,得到消息,夏雪宜在金华被抓了。
    何红药觉得自己就似中了邪,哪怕江湖传闻不尽不实,她却笃定是温州五老抓了夏雪宜,且他的仇人就是棋仙派温家。她却没去金华,方向一转,去了石梁。石梁是棋仙派所在,是温家的所在,莫名的,她觉得温家有什么在吸引她。
    已是六月份,天气很热。
    何红药几乎日夜赶路,早已疲惫不堪,加之当年遭受万蛇噬咬,到底上了身,尚未完全养回来,以至于刚赶到石梁就病倒了。
    一个老乞婆病倒在街头,善心人会叹息一声,又有谁来管?现今天下也不是那么太平,百姓们能有吃穿,不遭兵祸,便是好时运了。
    夜里又下了一阵急雨,不多时何红药便觉得浑身发烫,意识模糊。
    “我不能死,我要报仇,夏雪宜……”一声声呢喃,若不贴在她身上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当“夏雪宜”三个字出口,无端端便多了残忍如血的味道。
    这时一抹白色飘到她跟前,她以为是路过的好心人,想到大仇未报,不能就这么死去,于是拼力的张口求助:“救救我,救我……”
    那人没有动,清冷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她耳中,却是个年轻男子:“何红药,你打算如何报仇?”
    第226章 奈何桥边生红药2
    如何报仇?
    何红药一下子愣住, 瞬间无数念头在脑中闪过, 最终她说道:“我不甘心,我要去亲口问他, 到底有没有爱过我。”随之惨然一笑,冷酷至极:“不管他如何答, 结果都无可更改。当初我识人不清,虽是被骗, 到底背叛了五仙教,我有罪。我要将教中三宝取回,重新放回毒龙洞,而夏雪宜……那段情是我错付,也罢,我不要他的性命, 但必须做个了结,此后再不相欠。”
    她没说如何了结, 可话音听起来可不是余情未了, 心软仁慈。
    “很好。”桃朔白见她已有决心,尚算满意,便抛下一枚丹药给她。
    何红药自始自终没有见到白衣人的模样,对方已离开。
    她从地上捡起一枚玉白药丸, 嗅到清幽的药香,虽不知是什么药,却很果决的吞入口中。
    那人是谁,为何知道她, 都不重要,甚至这枚药是真是假也没了选择余地。她若活下来,必要实践承诺。
    丹药入口,立时融化,便觉一股清凉之意传递全身,说不出的舒坦畅快。先前的高热逐渐退了,意识恢复清明,她坐起身,甚至能感觉到内力所有增长。她的武功只是寻常,倒是弄毒的功夫很是精深,现如今想去提高武功不切实际,倒不如扬长避短。
    有了主意,在歇息一场后,她便开始搜集材料,制作毒药。
    与此同时,她又在留心探听温家的消息。
    外面消息有限,她便盯住了温家的人,最后用毒放到一个出来买东西的仆人,从其口中套到了消息。
    原来自从夏雪宜得到金蛇剑,便开始寻到温家报仇,两年间,每逢端午、中秋、重阳等节日,都会捕杀温家男丁,若抓到温家女眷,则在奸污之后卖入青楼,过上两三月又送回温家。
    何红药想到自己,原来她并不了解夏雪宜。对着她可以温柔,可以甜言蜜语哄人,让她误以为对方是有情郎,可一个为报仇欲望仇敌女眷的人,真会为了利用她盗取金蛇剑而对她动真情么?
    夏雪宜有血海深仇,这份仇已经扭曲了他的心,就似曾经的她。
    何红药想不起具体事情,但潜意识里她笃定自己重活了一回,那个神秘白衣男子的声音似曾耳熟,像是曾见过。
    若夏雪宜仅仅是如此,何红药会心疼,会不顾一切相助,但她所探听到的消息远不止这些。如同她莫名知晓的一样,夏雪宜果然另有新欢,还是仇人之女,一个温家的女人!
    温家是个大家族,在石梁当地很有影响力,名声却狼藉。温家一贯强势霸道,且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简直是一窝的贼。
    温家老三有个女儿温仪,在三月的时候被金蛇郎君掳走,原以为会和温家其他女眷一般下场,谁知竟是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尽管是温老三带着两个江湖高手去援救,可那两个高手都死在金蛇郎君手下,却是父女俩安然而回。
    听到此处,何红药卷起讽笑。
    她知道,让夏雪宜钟情的女子必是这温仪无疑!
    果不其然,又两三月后,夏雪宜再来到温家,却不是报仇,而是要带温仪一起私奔。多可笑啊!更可笑的是,温家五老提出要为两人般婚事,让他们成亲,从此前尘仇怨一笔勾销。哪怕夏雪宜对温家十分戒备,不肯碰温家饮食,但还是留了下来,要和温仪成亲,更是早先就对温仪承诺过,不会再报仇。
    夏雪宜着实好魄力啊,为了一个仇人之女,甘愿将背负多年的灭门之仇放下。
    何红药哪怕决定放弃对夏雪宜的爱,可此时依旧觉得心口钝钝作痛。她恶意的想着,夏雪宜倒是深情一片,若是他死去的父母兄姊目睹他的所为,当时如何作想?
    温家五老这种人,最是心狠手辣,哪里肯放过夏雪宜?别说夏雪宜已经杀了温家四十余口人,便是他乃是当初夏家余孽,为绝后患,温家五老也不会将人放过。如今提出化解仇怨,让两人成亲,不过是麻痹的手段,只因他们偷听到夏雪宜身带藏宝图,贪婪发作,想将藏宝图占为己有。
    当年燕王谋反,建文帝仓皇出逃,带走许多金银珠宝,并将这些财宝藏匿起来,任凭燕王如何寻找,都没有结果。这张藏宝图是五仙教三宝之一,但五仙教的人都看不懂,只将其放置在毒龙洞的石龙口中供奉,后被夏雪宜取走。
    夏雪宜何等智谋,一眼就看出是张藏宝图。在温仪回到温家后,他便是去寻宝了,只是始终没有头绪,这才又转回温家找温仪。
    两人彼此都有情愫,言语间叙述离别,带出了藏宝图的事,恰被温家窃听到,遂生出一个毒计。
    夏雪宜暂住温家,对温家送来的饭食,总是先给狗吃,即便狗吃了没事,他也不碰,晚上统统倒掉,自己在外面买来吃。他并不天真,对温家十分提防,只因对温仪的情,才肯放弃仇恨,并暂居下来。他想光明正大的娶温仪,不愿温仪背负私奔的名声,他便是这样一个乖戾之人,不喜欢的人可以用各种手段去欺骗利用,喜欢的人则愿意用生命去爱护。
    在遇到温仪之前,他风流薄幸,何红药很不幸是其中之一,下场也最为凄惨。
    然而夏雪宜到底栽在一个情字上,他戒备温家所有人,除了温仪。温仪端给他一碗莲子羹,他二话不说,欢喜的吃了,结果立时中毒。
    温仪单纯,何况是母亲端给她的,她哪里想到母亲会害夏雪宜呢。
    那碗莲子羹内并非致命的毒药,而是温家特有的秘药醉仙蜜,是一种迷药,吃了便会昏睡一日一夜。温家五老擒了人,自是为逼问藏宝图,之前得到消息时,几人已到了金华,定是夏雪宜说了地方。
    何红药想到夏雪宜的秉性,哪里会那般轻易吐口。
    倒是温家的温仪,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
    如今温家五老都不在,何红药便是武功不济,要潜入却不是很难,加上善用毒,很容易就靠近了温仪所住的小院儿。这个院子明显有人看守,但见在窗前坐着个年轻女子,是个典型的江南美人,温婉娇柔,仿佛是水做的。
    原来,夏雪宜喜爱这样的女子。
    何红药心中一叹,为自己可悲。对温仪,她有嫉妒,有杀心,又不甘,又不平,到底都归于这一生叹息。
    若是心态没有转变之前,她见了这温仪,定会好生折磨,杀了以绝后患,但现在却觉无所谓,杀了又能如何?便是夏雪宜她也不稀罕了。
    何红药观察了温仪两天,然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去。
    温家五老废掉了夏雪宜的武功,又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此时的夏雪宜已然是个废人。夏雪宜很清楚,凭他自己根本逃不脱,于是谎称藏宝图藏于华山,因为温家五老有厉害的五行阵,唯有华山派穆人清可敌得过,也只有穆人清才有可能救下他。
    温家五老押着夏雪宜一路北上,途中十分警惕。
    何红药寻到这些人踪迹,发现下毒很难,茶水饮食对方都会再三检查。
    没柰何,她只好一路跟着上了华山。
    到了华山,温家五老又逼问夏雪宜藏宝图在何处,夏雪宜只说在华山上,偏不肯说具体位置。夏雪宜很清楚,他一旦说了,性命就没了,不到绝境,他不愿放弃,至少要杀了温家五老,还想再见温仪一面。
    温家五老请了崆峒派的两个道人做帮手,此时几个人对夏雪宜一番折磨,又不敢下死手弄死了,难免吵吵闹闹。
    何红药终于逮住机会,在他们的饮食中下了几剂补药,这些补药药效很猛,那两个崆峒派的道人一补就给补死了,而温家几个也是手脚麻痹,行动不便。
    何红药虽不屑温家五老为人,但夏雪宜的仇人,她才不会好心的动手。
    夏雪宜本是遍体鳞伤,一直心中思忖对策,怎知见了这等变故。正惊疑,便看到一个身着黑衣,带着黑斗笠的人出现,一把将他背了起来离开。
    两人一接触,夏雪宜立时知道这是个女人。
    何红药故意在华山上兜了圈子,确定温家五老甩掉了之后,这才带着夏雪宜下山。下山途中,山风拂面,吹起了斗笠上的黑纱。
    夏雪宜一惊,瞥到了黑纱下遮掩的丑陋疤痕。
    觉察到夏雪宜的异常,何红药心中恨意再度翻滚:夏雪宜,你如今认不出我了,可我这般模样都是为你!
    “你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里?”夏雪宜问道。
    何红药没理会,在华阴县买了一辆马车,把夏雪宜安置其中,直往南去。
    夏雪宜心头涌出不详,再度询问她的身份。
    何红药揭开黑纱,露出一张恐怖狰狞的脸,嘴角扯出一笑,越发渗人:“夏雪宜,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你总该记得,你的金蛇剑、金蛇锥、藏宝图是从何而来?”
    “……何红药?!”夏雪宜着实吃惊,他没想到才两年多,何红药竟变成了这般模样。很快他就有所猜测,只怕何红药的遭遇和丢失三宝脱不开干系。几乎下意识的,夏雪宜就决定隐瞒温仪的存在,用温柔疼惜的嗓音说道:“都是我的错,红药,你为我吃苦了,我对不住你。”
    曾经的何红药被他一句话就哄软了,可现在她只觉得可悲。
    “夏雪宜,你可还记得对我的承诺?”
    “当然记得,我说过,只要报了仇,定会回去找你。只可惜我武功不济,又被温家五老暗算,现在又成了废人,只怕是难以报仇啦。”不得不说,夏雪宜便是成了这般境况,倚坐在马车内,一叹一笑、一言一语,依旧难掩风华,更何况那双眼睛看着她时如情人般缱绻,任你是个铁石心肠也给融化了。
    何红药到底深爱过这个男人,不禁微微晃神,想到曾经快乐甜蜜的短暂时光。
    最终自嘲一笑,却是又问:“夏雪宜,你有没有爱过我?”
    这时夏雪宜终于察觉端倪,收敛了温柔笑意,一言不发。
    夏雪宜不是怕惹恼何红药,而是怕何红药恼怒下断了他性命,他还有大仇未报,还想再见温仪。更何况,何红药这般质问,想必是知道了温仪的存在,依着她的性情,岂能放过温仪?
    某种程度上来说,何红药也是了解夏雪宜的。
    所以,何红药一语戳中他的心尖儿:“我去了温家,温家有个小姐温仪,着实是个温婉美人。”
    夏雪宜满眼阴鸷,双手青筋暴起,却做出一副漫不经心:“温仪?那个女人啊,哪里比得上你。红药,你不会是吃醋了吧?温仪是温家女儿,温家是我的仇人,我早就发誓,要杀光温家男人,淫遍温家女眷,我是耍耍那个女人罢了。”
    “耍她?为了戏耍,你肯将珍视之物给她?我见她手中有一个孩童用的红肚兜,说是你母亲为你亲手做的,你极为珍视,莫不是谎话?”
    这番话无疑表明何红药的确去过温家,甚至和温仪接触过,那么温仪……
    夏雪宜意识到隐瞒无用,只能问道:“你想要如何?”
    “我只想你亲口回答,有没有爱过我?我要听实话。”
    “没有,小仪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
    “……好!很好!你当初果然只是利用我盗取三宝。”何红药忍耐多时的眼泪流出来,却没哭出声。尽管这个答案早就知道,可直到此刻,仿佛才完全放弃,真正死心。
    “夏雪宜,你可知道我这副模样是怎么来的?我因犯错,被罚投生蛇窟,遭受万蛇噬咬,又被罚行乞二十年。我并没有恨你,甚至还打算找你团聚,但是,你却另结新欢。负心薄幸,我绝对不能原谅!”
    “原本依着我的性子,定要杀了那个女人,再狠狠的折磨你,但后来我改了主意。你我之间必要了断,我不要你的性命,但是我所受的痛苦,你也要遭受一遍。此后,你若不死,我便放你离开。我何红药说话算数!”
    形势比人强,夏雪宜答不答应都一样,毕竟何红药肯答应放他走,已是意外。
    只是,他提了要求:“我可以跟你去云南,但是,我要先报仇。”
    夏雪宜很清楚,他现在就是个废人,没有人相助根本无法报仇。更何况,去了云南,即便闯过蛇窟刑罚,断了手筋脚筋的废人,没了金蛇剑,他别说报仇,如何从云南返回江南都是难题。
    他这一生杀人太多,行踪泄露一点,多的是人要来杀他。
    何红药讽笑:“夏雪宜,你以为还能哄骗我么?若是我助你报了仇,你绝不会感激我,甚至不会跟我去云南,而是会想方设法与我同归于尽,以免将来有一天我伤害到你心爱的温仪。毕竟,你现在是个废人,就算你守在温仪身边,你也保护不了她了,还会给她带来数不尽的灾难。”
    事到如今,夏雪宜绝了报仇之心,但杀死何红药的心思,却一刻未停。
    何红药何尝不知道。
    在那个迷蒙般的梦境里,她寻到了夏雪宜,从温家五老手中救了他,一面服侍照顾,一面帮他谋划报仇。那时夏雪宜不知是感动,还是为了稳住她,主动跟她亲热,怎知两人挨近,她却嗅到对方身上有女人香。她从他衣服内发现了一个精致的荷包,里面有一束女人的头发,一只小小的金钗,她顿时如五雷轰顶,大怒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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