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偏门处传来几声有节奏的敲击声。
    他关上隔门,推动轮椅转去了屏风之后,摸着后头墙面某处一按,偏门缓缓打开。
    等在偏门外的,正是那个高个面方的二庄主。
    他立在门外,直到殿内传出大人的一声“进来”,这才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重新合上。
    此处是卫础大人的居所,无论什么时辰,这里都是同样一副幽暗之景。
    唯一的光亮,只有殿内四面的墙上,三步一根立着的蜡烛散发的幽淡白光。
    每一回他来,这些蜡烛都是这么自顾自地燃着,也不知大人时常有换,还是从不会熄。
    大人一直以来都生活在这里,极少离开。近一年来,似乎更是从未离开过。
    所有的命令,都是大人交与他来执行。而他则替大人主事此处和济刀山庄的一切事物。
    因为大人厌恶任何人的近身,也不许任何人未经允许进入殿内。所以若非特殊情况,唯一能进出殿内的也就只有他。
    “如何了?”
    屏风后传出有一丝沉闷的声音。
    他一改对外人的沉默冷言,详细禀明道:“照大人的意思,他们已到的船只属下都已经放进来了,也吩咐了我们的人对之后到达的船只放行。”
    大人只轻轻嗯了一声。
    屏风映出倚靠在轮椅上的模糊人影,他看了眼接着道:“卫大人,属下以为,他们送来的人怕是多了些。”
    屏风后头没有回应。
    就在他以为多话惹了大人不快时,却听卫础低低笑了两声。
    “呵,尉迟重的这个胆子啊。”
    “大人的意思是?”
    卫础闭了眼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向后靠在椅背上。
    尉迟重这种人道貌岸然,最是奸猾。他应是早早发觉了什么不好的苗头,急于谋算后路,无计可施才找上他来合作。
    那他便同他合作。
    当年他策动肃王所行之事就差一步,最后却功亏一篑,便是死也无法甘心!最终易身逃出后适养了很久,才一手带起济刀山庄,建了此处。
    为的不过是再等一个时机。
    可没想,这一年他身上的反噬日趋加重,身体枯竭的比他预想还快,易身已经迫在眉睫。
    这时候尉迟重要求合作,于他也是好事。有尉迟重的人打点,极大方便了他的人在柳州一带的任何行事。
    并且尉迟重开出筹码,事成之后,他那些稀世珍宝孤本金石可分与他半数。
    下如此大的血本,可见尉迟重老狐狸这回是真的沉不住气了。
    但商定归商定,他与尉迟重彼此难以互信也都是心知肚明。
    可没想到尉迟重怕他反悔,竟用的这种法子,将他暗中私养的兵士派来以作提防和制衡。
    呵,倘若他卫础若真打算做什么,这些人又能有几分用处?
    卫础道:“让他们都盯好,只要不生什么别的心思便罢了。若是有异动,就不用留人了。”
    “是。”
    二庄主领了命,可依旧迟迟没走。
    卫础缓缓撑开了眼皮,视线里尽是白光与黑暗延伸出的交叠。
    “还有什么事?”语气有几分不耐。
    二庄主自知失态,忙一番告罪,恭身道:“大人,其实是关于阿复的事。属下觉得阿复近半年来,性情模样好像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也不知……”
    当年他与胞弟阿复四处流浪,相依为命。后来阿复身染重病,奄奄一息,他却无能为力,正当绝望之时,恰好遇见了卫础大人。
    大人将他们两兄弟捡回,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最后竟救活了阿复。
    虽然重病之后,阿复心智退化如稚童,更是除了他之外便什么也不认得。但只要阿复还活着,他便万分感激。
    从此之后,他就一直忠心跟随大人左右。后来大人见他体格健壮,一身本事不赖,又忠心耿耿,便让他接手济刀山庄,慢慢将实际事务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为了让阿复高兴,还让他做了个三庄主。
    只不过阿复自病好之后,就落了个病根,每年定有几日生气泄尽,唯啖人可补。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阿复能好好活着,阿复想要,他便差人寻了送给他用。
    可到后来,阿复渐渐缩短为半年一食,近半年来更是要一月一食或是几食,否则便会狂躁不堪,甚至连他都顶撞。
    魁梧的身躯更是丝毫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他实在是担忧,才忍不住提起。
    “原来是这事,不用担心。”卫础听罢,推着轮椅到了一处矮柜跟前,拉开一格翻翻找找,然后一个药瓶就越过屏风,划出一条弧度被丢了过去。
    “闹了,就给他用。”
    卫础轻咳了一声,手在椅轮上缓缓推动。阿复本就是靠毒物吊养着一口气的怪物,甚至早已连个人都称不上。
    能够通气的行尸走肉而已,也就他还当成宝。
    不过只要阿复这口气能一直吊住,他就是他卫础眼下最尖利忠诚的兵刃。好用的人不多,这是一笔好买卖。
    二庄主接过药瓶,沉默僵硬的脸上竟柔和了不少,露出明显的欢喜。
    可正当想同大人道谢时,却忽地感觉整个殿室都微微震颤了一下。
    几乎同一时间,偏门外传来手下的高声:“大人,二庄主,小的有急事禀!”
    二庄主的脸立刻恢复为了惯常的刻板肃冷,眉间微皱,神情木然。
    卫大人此处,除他外其余人从不靠近,甚至不敢在殿外发出一丝声音。搅扰了大人,唯有一个下场。
    可手下明知如此,也要冒死传话,这说明外头恐怕是出什么大事了。
    难道是尉迟重的人不知好歹?
    “大人,我立刻去看看。”
    卫础眼神闪烁一刹,没说什么,但动手将偏门给打开了。
    “二庄主!”外头的手下见二庄主大步走出,腿有些发颤,但见二庄主只是径自路过了他,回过神来立马跟了上去。
    木桩子看清了不远处的烟尘弥漫,沙石滚落,越靠近,脚下震感越发明显。
    殿室处在最深处,而且又是特殊构建,是以一时半会,都没发觉内岛发生了这般状况。
    他按动指骨,指节咔咔直响,眼神阴鸷。不论是谁,胆敢在此处闹事,都是找死!
    第50章 旧仇
    由于那伙水贼搞出的拆山动静, 殿室外围大半人都被引走了。
    齐昭紧扣顾梦腰身,揽着她从半空掠过,轻飘飘若风似叶, 几乎不费多少力气,就轻巧越过防守, 在殿檐上落了脚。
    只惊动了半缕尘灰。
    虽是如此紧张的气氛,顾梦仍是分了神, 对这一手清风无痕的轻功羡慕得不行。
    顾梦目光炽热, 险些惹得齐昭难以集中心神。
    更重要的,是他分不清她的炽热,是对武还是对人,肚腔内又凭生一番纠结。
    底下有人匆匆跑近,腿股打颤,但喊着有事要禀的声音倒是洪亮。稍后那门突然被打开, 走出来的是济刀山庄的二庄主。
    顾梦见是那个木桩子, 总算将目光移开看了过去。
    看着扰乱心神, 移开了又徒添失落。真是要疯……
    齐昭敛敛神,待人走开后, 捻起一颗圆浑的石子无声无息地冲偏门聚力一弹。
    石子非常听话, 不偏不倚正好卡在了门缝上, 正缓缓闭上的偏门合到最后,停住了。
    卫础掌心在轮椅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拍着,目光一偏,顺着发梢又发现了两根枯白, 便指尖一绕,缠紧拔下。
    感觉到屏风后方有人靠近,没多想便问道:“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话落,才感觉有异,他都将门关上了,若说回来,也太快了些。
    他微侧过头看去,见偏门被什么撑了半开,手推着椅轮转过身来,声无波澜:“嗯?有新客。”
    回答他的是两根刺穿屏风正面袭来的银针。
    卫础一掌拍在轮上,轮椅携人骤然滑退半圈,另只手在身前一扫,长袖一卷,打落两针。
    再看去,屏风前无半个人影,卫础眉尾一提,瞬间觉察身后掌风翕动,抬手聚气便一掌对去。
    掌风相击,砰得一声,沉闷阻涩,在殿中久久回荡。
    卫础总算看到了齐昭的面容。
    “身手还不错,是尉迟重派来的?不对,他不至于这么蠢。”说着他同时指尖一勾,抵住了一旁偷袭扫来的鞭尾。
    可没想一阵接一阵的内力顺着鞭子层叠而至,卫础指尖灼痛,随即松手。
    顾梦手腕一抖,收回长鞭。
    没想到对方竟然坐着轮椅,她看到那双露出在外的手,枯瘦如柴,像是被什么给挤干了一般。
    暗中炼制煞童的,就是这个人?
    “卫础,你真的没死啊。”齐昭向他走去,眼底暗中涌动着许多复杂的东西,犹如突然开启的幽暗深狱,中有猛兽嚣叫,亟待被释放。
    顾梦还是头一回见到齐昭将杀意□□裸铺展出来的样子,一时有些陌生。他说还有帐要清算,便是指这个卫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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