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 作者:北南

    心眼——北南(69)

    梁承的手机在桌上振动,他看完单手打字,一边说:让应哥帮忙捎了老山参。

    乔苑林:应哥不会骂你吗?

    作了一分钟语音私骂的。梁承道,郑宴东说,担心他那暴脾气在东北挨削。

    乔苑林笑起来,余光瞥见巷口的电线杆。当年他搬来的第一天就扫了码,下的第一单是小玉大排档的外卖,一切似乎在冥冥之中都关联好了。

    他那时候勇敢过头,有点疯,大概是全市首位执利器伤害一根电线杆的人,就为了情超人据为己有。

    如今长大了,没道理变得瞻前顾后,乔苑林把脑袋扭正,畏缩一天一夜终于问了出来:你早就知道我妈和赵建喆认识,对吗?

    梁承的箸尖不小心挑破了烧麦的皮,汤汁流泻,他嗯了一声。

    乔苑林说:我妈曾经给赵建喆做过专访,涉及应哥的案子,你们也都知道?

    梁承倏地抬眼,目光严肃:乔苑林。

    我在这儿。乔苑林料到梁承会说什么,立刻接腔,我是无意中发现的,也看过了。那晚一语带过,是怕我知道会难受吗?

    梁承放下筷子,明白了乔苑林昨天状态反常的原因,回答: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采访是我妈负责的,我没办法不去在乎。乔苑林说,但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很可能不了解真相

    梁承顿了一会儿:应该吧。

    乔苑林的声音渐低:当时证据不足,警方也被赵建喆蒙骗了,不然她不会那么做的。

    怎么样都好。梁承只想尽快结束,这些事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十几年,你不要再调查和纠结它。

    乔苑林听话地没有继续谈下去,碗中滚烫的豆浆搅动出涟漪,烫得他舌尖作麻。

    吃完早饭,梁承去上班,坐进驾驶位后落下车窗,嘱咐道:别胡思乱想,你给我好好的。

    乔苑林压着下巴尖,立在道边探身进去,吻了一下:我没事,小心开车。

    奔驰消失在拥挤的车流里,乔苑林回想着梁承模棱两可的话。应该吧,为什么没有否认,难道林成碧真的牵涉其中?

    倘若无辜,又何必阻止他调查下去?

    乔苑林缠紧围巾,穿过幽暗的窄巷去隔壁街,步至巷尾踏入阳光底下,他重重地换了一口气。

    采访部为各个栏目提供素材,每天同时跟踪多则新闻,要分组、分阶段进行。今天做资料采集,奔波四地一处处户外走访。

    成年人百分之九十的烦恼来源于工作,但工作也能让人忘记百分之九十的烦恼。乔苑林十分投入,比预计时间提前一小时完成。

    明天跟编辑组开会,今天要把资料初步过筛,这是一项腻歪人的细致活儿,他主动担了过来。

    黄昏已至,天空不寻常的浓郁,半边马路隐没在橘红的光彩下。乔苑林愣是没欣赏一眼,打车回台里,在路上先列好关键点。

    待残阳落尽,黑透了,他到电视台正赶上下班时间,逆着络续往外走的人群进入新闻中心。

    他回到办公室便伏案忙碌,有纸质问卷,有电子文档,稍不注意就会乱套。

    没多久,孙卓端着杯子去茶水间,瞅过来说:就你一个人?

    乔苑林专心时连领导也不理,没抬头地答:摄像组还得拍一些,其他人应该就直接下班了。

    孙卓泡了茶回主任办公室,管的事挺多,房间却不大,南墙上一扇小窗户对着后花园,他踱过去,视野正落在资料馆的大门。

    分针圆满地绕了两圈,乔苑林整理完毕后仰活动了一下颈椎。他情电子版打印、保存,和纸质的按项目用回形针分类别好。

    孙卓夹着公文包出来,经过时问:弄好了?

    乔苑林点点头:老大,你先走吧,我等会儿关窗。

    明天开会,你把弄好的给我,我明早来了先看一遍。孙卓吩咐,桌子我没收拾,去搁我第一个抽屉里吧。

    乔苑林拿文件册统一装好,进孙卓的办公室,绕过书桌放进抽屉里,低头听见电脑运转时散热的声音。

    忘记关机么,他碰了下鼠标,显示屏陡地亮了。

    居然没有密码解锁,一篇打开状态的文档赫然摆着眼前,而后乔苑林晃见了梁承的名字。

    被领养的少年,误杀养父这是一篇关于梁承和赵建喆的新闻稿,记者是林成碧。

    乔苑林瘫坐在椅子上,死盯着屏幕。

    稿中陈述了事作经过和梁承的出生背景,对于赵建喆,则暗暗联系了十六年前的专访一个揭露过孤儿对领养人犯罪的律师,被自己收养的孩子杀死。

    倾向不言而喻,令乔苑林毛骨悚然。

    办公室的门打开,孙卓去而复返,来拿桌角上刻意遗落的车钥匙。

    乔苑林惶然看向他:为什么,会有这篇稿子?

    孙卓说:这是一篇未公开的废稿,这件事也没报道过。

    乔苑林戳着屏幕,指甲泛白颤抖: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建喆出事后,我们多次联系警方希望进行报道,你妈妈是其中一名记者。孙卓回答,但梁承始终拒绝采访,直到判决下来,他忽然主动要求见你妈妈一面。

    乔苑林啪嗒落下手,说:所以我妈采访了梁承?

    我们以为是的。孙卓道,结果他只答应见你妈妈一个人,没有笔记和录音,也没有签署自愿接受采访的协议书。

    为什么

    没有人清楚,你妈后来写了这篇稿子。我认为有失偏颇,也不符合程序规矩,只能给压下来。

    乔苑林一拳砸在键盘上,以梁承的个性,接受采访的可能微乎其微。可他见了林成碧,然而却当时发生过什么?

    他站起身,步伐踉跄地往外走,说:我要下班了。

    孙卓担心他的状态,叫道:小乔?

    乔苑林摇晃着顿在门口:无论如何,谢谢你压下这个案子。

    若潭医院心外科,门诊早已过了交接班的时间,奈何年末繁忙,该走的人仍待在诊室加班。

    梁承刚送走一位中年患者,又迎来一位取了检查报告的老太太。他在电脑端看过了,清清嗓子给患者家属交代病情。

    眨眼流逝了十多分钟,总算能喘口气,他压下两泵洗手液,搓洗着看表盘,决定五分钟没人来就收工。

    几习医生经过门口,特意停下来说:梁老师,您还不走吗?

    梁承道:皇帝不急太监急。

    几习医生说:我看见乔记者在外面,怕人家等久了。

    梁承有些惊讶:你没看错?

    这一层B区外的环廊上,玻璃围墙映着乔苑林一动不动的影子,他抵达有一会儿了,垂着手哪也没去。

    周围有人滚动轮椅,有人步履艰难,有人急赤白脸地一路冲撞,他站在最容易看透世事的生死场上,却疏解不开憋堵在胸口的乱麻。

    原来梁承在十一年前就见过林成碧,八年前就知道林成碧是他的妈妈。

    他无力开脱,林成碧就算一时被蒙在鼓中,可梁承的案子根本没得解释,那篇废稿已足够践踏记者二字。

    他们单独见面的时候,到底说了些什么?

    除了这些,林成碧还清楚多少、做过什么?!

    梁承时至今日闭口不提,就为了不让他为难和痛苦,为了保护他残存寥寥的母子情谊?!

    乔苑林快要疯了,良知不允许他装聋作哑,那颗脆弱的心脏也不想再被动地猜疑。

    他要把一切扯出来,把真相像手术台上、无影灯下的伤口,全部暴露个干净。

    他打开手机,拨出号码。

    上次通话不欢而散,几声后接通了,林成碧应答一声便沉默着。

    鼻腔有些潮湿,乔苑林听见稚嫩的孩童轻笑,说:妈,在做什么?

    林成碧回答:在陪康康看书。

    这样静好的生活被打碎会不会很遗憾,乔苑林抹了一下,手背蹭上鲜红的鼻血,他没理会,只道:我要告诉你两件事。

    林成碧问:什么事?

    第一件,乔苑林说,我喜欢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

    前方走廊上,梁承边走边搜寻着人群,乔苑林听不清手机里的升高音调的问话,温热的血液滑落在下巴上。

    他说:另一件是,我很早就找到当年救我的人了,并且我们在交往。

    林成碧喊道:苑林!

    乔苑林说:他叫梁承。

    四周不断有人向他看过来,他吸着鼻子朝前走,苍白的脸颊沾着血,在梁承惊愕的眼光中摆了摆手。

    梁承的心跳都要停了,大步奔来,从白大褂中掏出纸巾,略显慌乱地给乔苑林擦拭。

    爱情或亲情,是与非,命中注定与骨肉血缘,非要二选一的东西,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抉择。

    乔苑林狼狈地笑着,说:全部告诉我吧。

    梁承愣住。

    不要低估我对你的爱。乔苑林郑重道,我选正义,也选你。

    第88章

    坐在副驾上, 乔苑林笼罩于霓虹灯光的下半张脸愈显斑驳,血渍凝固,鼻腔里的毛细血管结成了小疙瘩。

    他被梁承紧裹着手掌, 动弹不了, 皮肤贴着梁承的手腕内侧, 能感知到快速跳动的脉搏。

    他说:我没关系。

    梁承收拢更紧,他没闲心在乎别人怎么样,只想让乔苑林尽快检查。可乔苑林不听,那副脆弱的模样叫他狠不下心逼迫。

    但他清楚, 乔苑林的内里比绝大部分人都要强硬。那股执拗、犟劲,完全是生出牙齿的小狗, 一旦认准了、咬住了, 万不肯放松。

    手机不停振动,不必看来电显示也猜得到是谁,乔苑林一通未接, 索性关了机。

    回到五十二楼的公寓,乔苑林直奔浴室洗脸,不知是户外奔波一天冻得,还是怎么,双手在洁白的水柱下有些颤抖。

    梁承脱了外套跟进来, 将他扭转面向自己, 挽起衬衫袖口抽一张棉巾润湿,一点一点给他擦干净。

    他耷拉着两扇睫毛,许久没剪的头发垂顺在眉间,说:我,我在单位吃过药了。

    嗯。梁承端起他的下巴,帮他清理鼻腔的痂, 别的都不重要,不舒服必须及时告诉我。

    乔苑林挪前半步,问:冷。算吗?

    梁承闻见轻淡的血腥气,解下乔苑林沾了血污的围巾,说:泡个热水澡暖一暖,我给你放水。

    乔苑林站在脏衣篮旁边脱衣服,他没换拖鞋,蹬掉后赤足踩在地砖上。梁承单臂夹起他,另一只手往浴缸淋泡泡液。

    披着的浴巾滑下去,乔苑林半赤裸地挂在梁承身上。这种亲密令他感到安全,说:我告诉她我们的关系了。

    梁承明白,这轻腔的一句话实则是孤注一掷的宣战,乔苑林还没了解全部已经选择他,跟当年发了疯表白一样英勇。

    他道:那看后乔叔和我妈那儿,我来说。

    乔苑林问:你准备怎么说?

    梁承回答:就直说我们在一起了。

    不够。乔苑林要求道,加一句你爱我爱得要死。

    梁承堂堂一位心外科的开胸达人,今天却被鼻血吓得不轻,估计没什么不能答应的。他把乔苑林放进浴缸,拽来小板凳坐在外面。

    微烫的水温泡软了四肢百骸,乔苑林挨着白瓷边沿,像一只煮融化的汤圆。

    他不想再等了,说:告诉我。

    太久远了,沉埋至深让梁承一时从何说起。他把海绵方块按进泡沫,吸饱了水抚上乔苑林的肩头。

    半晌,他开口道:我和你妈妈只见过一面,在第二监狱。

    赵建喆人脉广、朋友多,梁承从不关心,也没资格,贺婕与他一样。是十六年前的访谈令他对林成碧有了印象,但也仅限于赵建喆的记者朋友而已。

    梁承如实说:做专访的时候,你妈妈并不了解真相。

    乔苑林低垂的眼眸完全睁开,结合早晨模糊的回答,他问:你的意思是,她后来了解了?什么时候?

    梁承回答:应该是赵建喆死了以后。

    十一年前的命案是躲不过的,按照贺婕曾经的叙述,她无法再忍耐,偷偷带了手术刀回家,那天晚上一定会有人出事。

    乔苑林牢牢记得:阿姨说,是因为前一晚你不小心碰了赵建喆的文件,他要打死你,所以她终于决心

    对。梁承冷静地回忆,钢笔尖差点扎进我的颈动脉。

    赵建喆虐待过他无数次,那一次最凶残,像是疯了,几乎想要他的命。

    乔苑林胆颤:就因为那份文件?

    梁承攥住拳头,海绵掉下的水滴把泡沫砸出一个个坑洞,他说:那是他和常洛冰犯罪的证据。

    那份文件包括常洛冰和福利院负责人签署的私人领养合同、赵建喆和常洛冰的保密协议,以及二人看间的账目记录。

    在乔苑林震愕的目光下,梁承时隔十多年再度说起这件事:常洛冰生意做得很大,赵建喆本来就是他的代理律师。当初常洛冰有目的地领养孤儿,实际为买卖人口,就是赵建喆亲自拟的交易合同。

    多付的这一笔钱是以防事发,到时候负责人也脱不了干系,必然不会为受害的孤儿作证。

    整件事,赵建喆既是作恶的策划者,也是知情者,到头来还要恬不知耻地伸张正义。

    那份文件很厚,梁承没来得及看完,赵建喆当时除了暴怒,更多的应该是恐慌。

    梁承被打得伤痕累累,痛苦看外失去了其他意识。第二天,他天不亮就出门了,头疼,耳鸣,牵连着大脑神经,在学校浑噩得捱过了一天。

    就这一天时间,当晚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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