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 作者:北南

    心眼——北南(57)

    乔苑林猛地看向他:你在说什么?

    关于段思存,梁承一个字都不想再谈,回道:我天生硬心肠,别从我这儿找同情。

    乔苑林惊诧、错愕,难以置信梁承会这样说,更无法接受这些话出自一名医生口中。他抿起嘴巴,心态隐约崩溃。

    谁也没再说话,奔驰一路嚣张驰骋,到明湖花园喷出最后一片车尾气。

    乔苑林没等梁承,率先进了门,家里乔文渊和贺婕都在,他昨夜未归,此刻两手空空也不像正常下班的样子。

    乔文渊刚要问,乔苑林说:我不太舒服,先回房了。

    贺婕担心道:看医生了吗?

    医生在后面,你们问他。乔苑林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甩上门。

    梁承在院子里逗留了一会儿,点了支烟,用尼古丁抚平炸起一排尖刺的神经,镇定的同时有一点后悔。

    等烟味散了散,他进去玄关,将乔苑林踢得东一只西一只的球鞋收进柜子。

    贺婕迎来问:苑林怎么生病了?

    受凉发烧了。梁承说着往卧室走,这时乔文渊端着碗热粥从厨房出来,他顿下脚步,不好逾越到人家的亲爹前面去。

    大衣围巾扔了一床,乔苑林站在床尾丢飞镖,正中靶心,一屁股坐床上,疼得他梗直了脖子。

    他嘶了一口气,绷紧双腿抵御着酸痛。昨夜那么甜蜜缱绻,捧着他都怕化了,怎么今天就吵架啊。

    这算是开始冷战么?

    他犯愁,重逢以来梁承没说过重话,甚至没对他语气不好过,致使他快忘记曾经互相冷暴力的滋味。

    或许有误会,可他不愿意先低头,车上那番话他真的接受不了。

    正纠结着,乔文渊端着热粥进来,看了眼墙上的靶子,说:还有力气玩飞镖,看来不严重。

    乔苑林道:就是发烧而已。

    你本来就抵抗力差,不注意点。乔文渊把粥放桌上,摸他额头,是有点烫,怎么烧起来的?

    乔苑林躲开,扒拉刘海挡住脑门子,说:我没事。

    乔文渊奇怪道:你怎么一股心虚劲儿?

    没啊我怵你们这些白大褂。乔苑林挠挠眼角,爸,我今天遇见高中班主任了,他离婚了,也没孩子,就一个人养着条狗。

    乔文渊说:你不用暗示,咱们家不许养狗。

    你这个理解能力怎么当院长啊?乔苑林无语了,我是说人家孤苦伶仃,空巢老人。

    乔文渊又把他的头发撩向脑后:所以你得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也那么可怜。

    乔苑林深有感触,但不忘趁机铺垫一下,问:爸,是不是只要我能好好活着,做什么你都会尽量接受?

    乔文渊立刻道:你已经念新闻当记者了,还想做什么?我怕再婚了委屈你,纵着你,不等于会溺爱你。你要是去杀人放火,我第一个报警。

    哎呀不是!乔苑林小心翼翼地,比如我谈了个你不太满意不是,令你意外的对象。

    乔文渊试图深究怎么个意外法,外国人?残疾人?岁数跟他差不多的?

    他想细问并警告两句,可乔苑林虚弱苍白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便暂且唬道:对你好就行。

    乔苑林忽觉委屈:要是他对我凶呢。

    门敞着,梁承出现在门口。

    乔文渊一向不干哄孩子这种事,推卸责任地说:就算你找了个母老虎,那也是你自己喜欢。别问我,让你哥给你撑腰。

    乔文渊说完走了,梁承进来关上门,走到乔苑林的膝前蹲下。

    乔苑林看着这人主动示好的低姿态,郁闷消了一半,但撑着不主动开口。

    倏地,梁承低头伏在他大腿上,露出罕见的依赖和驯服。

    乔苑林不知所措:你怎么了?

    我早就知道。梁承第一次宣之于口,告诉他,段思存是我的父亲。

    第73章

    乔苑林久久不能从错愕中缓过神, 他托起梁承的下巴,那张脸没有玩笑的痕迹,也没人会开这种玩笑。

    他把梁承拉起来, 按在身边。梁承平视着空气, 周身萦绕着丧失知觉般的落寞。

    本以为一辈子不会说出口的, 可段思存突然出现了,他不得不承认,内心有些混乱。

    梁承第一次见到段思存是初二那年,在七中的初中部。

    为了尽量晚一些回家, 他放学后会留在教室里学习,直到值班巡逻的校警撵人。有一晚听见脚步声, 出现的却是一位陌生的老师。

    段思存站在教室门口与他对视, 大约十几秒那么久。他不爱理人,觉得奇怪才主动问:有事么?

    段思存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镜,说:我是新调来的老师, 教高中生物。

    梁承道:这是初中校区。

    那我找错地方了。段思存却没立刻离开,都放学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梁承垂眸看卷子,随口说:有道题不会,解完就走。

    段思存走到他桌旁, 卷子上是一道物理大题, 说:我帮你看看。

    梁承不太尊师重道地撑着头,来回转笔,等段思存说完两句便写下解题步骤。一抬眼,他见惯了老师的赞赏表情,可段思存的目光令他不自在,他收好书包连老师再见也没说。

    初中部和高中部只相隔两栋职工公寓, 那之后,梁承经常在学校里偶遇段思存。他从不打招呼,而段思存每一次会对他笑。

    再后来,他以全市名列前茅的中考成绩直升高中部,高一入学前的迎新会上,他得知段思存是特聘的大学教授。就在当天,段思存申请了做理竞实验班的班主任。

    高中三年,全班都看得出来段思存对梁承的赏识,可梁承足够优秀,所以大家羡慕以外不觉得有什么。

    梁承却不适应,哪怕贺婕也有自顾不暇的时候,但段思存对他好,从学习到生活,对方的关心逐渐超过老师对学生的责任范畴。

    他记得段思存第一次发现他身体有伤,那副反应足以令他从疑惑变成怀疑。

    他了解自己的身世,懂事起养父就告诉他,他是被丢弃在医院的一件小破烂儿,也曾幻想会否有亲生父母将他捡回去。

    一直到高三上学期的元旦,大礼堂举办联欢会。梁承中途回教室躲清静,在桌兜里发现一份礼物,是一对运动护腕,段思存留言叮嘱他劳逸结合。

    他擅自闯入办公室,段思存的桌上堆满了学生送的贺卡,他怕别人看到,拉开抽屉将护腕丢进去。

    可他动作停顿半空,看着抽屉里的一张相片是段思存和一个年轻女孩的合影,段思存看上去大概三十岁左右。

    梁承的直觉和怀疑驱使着他,他拿起相片细看,翻到背后,一行娟秀字迹写着赠思存为念。

    署名:梁小安。

    段思存不知何时回来了,紧张地立在门口。

    梁承忘记了当时的语气,说:我是父母领养的。

    段思存近乎承认:我知道。

    梁承等待下一句,而段思存选择了缄默。顾虑,胆怯,总之权衡之下什么都没有说。梁承关上抽屉,震荡出嘭的一声。

    他没有探寻、崩溃或大闹一场。

    他唯一一次发出求救讯号,却再一次被抛弃。

    梁承当作一切未曾发生过,后来的细枝末节记不清了,再然后他杀了人,自首入狱。

    段思存来探视他,他只见了一次,希望送他一些书打发时间。

    就是八年前乔苑林偷拍过的课程资料。

    那晚热粥已经冷了,乔苑林听完这一切长久地静默,他报道过大大小小的新闻,此刻却难谈一句感受。

    他起身半跪在床上,把梁承紧紧搂在自己的胸口。

    梁承一侧脸埋得更深,说:我不想见他,八年前就不想。

    段思存当时有家室,照片上的女孩并非他的妻子,他忍不住以老师的身份接近梁承,但根本没勇气相认。

    乔苑林全懂了,懂了梁承的态度,那只聊以寄托的边牧为什么叫橙子,以及车上那句报应。

    梁承当年那么抵触当助教,也是因为可终究答应了,就为了他,在他日日高兴的时候梁承忍受着什么?

    乔苑林鼻头泛酸,心疼得整片胸腔一阵抽痛。梁承勾住他的腰,反客为主将他撂在腿上抱紧,低首嵌在他的肩窝。

    对不起。他抚弄梁承脑后的短发,那么内疚,对不起

    梁承却道:不要跟我生气了。

    乔苑林胡乱地点头,无比后悔地说:如果时间能倒回八年前,我一定不逼你,我太坏小。

    梁承轻纵眉头,出狱后他过得很彷徨,当助教那段日子让他确定他想继续念书,这不怪你,而且每次借助教身份欺负你,我都很开心。

    乔苑林说:你可以永远欺负我,但任何人都不可以再欺负你。

    所有憾事和秘密掩藏得太久小,梁承没想到有一天会说出口,他庆幸乔苑林的存在,慰藉陪伴,他才是更需要的那个。

    吃过晚饭,怕长辈瞧出状态不佳,梁承早早回小房间休息。

    乔文渊和贺婕在客厅看电视,夜深,贺婕回屋洗澡,乔文渊想起忘记浇花,披上外套去小露台。

    乔苑林跟过去,在寒风中打个哆嗦。

    你又想着凉?乔文渊道,赶紧进屋,凑什么热闹。

    乔苑林开门见山,说:爸,你能不能对梁承好一点?

    乔文渊一怔,他向来算不上慈爱的类型,更和亲儿子闹掰过,自省道:怎么,我有地方做得不妥?

    是不够。乔苑林不清楚他爸了解多少,反正,贺阿姨疼我,所以你要疼我哥,以后多关心他。

    乔文渊问:出什么事了?梁承在医院不顺心?

    乔苑林自己都没消化那些事,逻辑跟不上,便一锤定音:我一直没告诉你,梁承就是当年在街上救我的高中生。

    乔文渊愣道:你怎么不早说?

    他搁下水壶就走,估计梁承睡了又急刹车,回瞪乔苑林一眼,憋得慌:你马上二十五小还不会办事!

    乔苑林关掉一路的灯,走廊暗下来,他拧开门钻进了客房。

    这间面积小一点,飘浮着熟悉的皂角香气,门反锁住,床上的轮廓动了一下。

    梁承浅眠梦醒,捻燃台灯欠身,没想到乔苑林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大胆。

    哥,我好像又烧起来了。

    梁承要去拿体温计,乔苑林先一步走过来,爬上床,撩开被子往他身上趴,他探入衣摆摸了下皮肉,说:是有点烫。

    乔苑林道:正好给你暖被窝。

    梁承抱着他翻身压在下面,问:不怕被爸妈知道?

    不怕。乔苑林认真的,似乎什么也不怕了,你最要紧。

    梁承真正感知到的讨好和在乎都来自于乔苑林,他过去能一脸不耐烦地掩饰,如今可做不到,只会缴械投降。

    他想找些面子,算起账来:今天逗狗开心么?

    毕竟是段思存的狗,乔苑林违心回答:就那样。

    梁承说:我看你挺乐的。

    乔苑林道:我装的,边牧太笨了。

    放屁。梁承笑,那是智商最高的狗。

    乔苑林犹豫一下,咧开嘴,说:那可不一定,你没逗过更聪明的吧。

    梁承眼神变幻,叫道:林林?

    乔苑林:嗷。

    梁承摊开掌心:握手。

    乔苑林抬起手晃了晃铃铛,放上去。

    梁承说:拜年。

    乔苑林勾着手掌举在半空,快速挠了几下。

    梁承被他笑死,又命令:撒娇。

    乔苑林琢磨了两秒,掀起睡衣,露出肚皮一顿扭动。

    梁承说:不要这种。

    嗷。事儿逼。乔苑林骂了句人话。

    梁承低下来把脸凑给他,他乖乖舔上唇角,应该是这种,他被吻得气喘吁吁,小腹绷起一层单薄的肌肉。

    微信响了一声。

    梁承被迫停下来,职业使然必须及时查看消息,他翻身拿起床头的手机。

    乔苑林黏人地贴上他后背,问:这么晚了,医院有事吗?

    梁承说:是你爸。

    啊?乔苑林探头看,屏幕上是一大段文字。

    乔文渊发来:梁承,不知道你睡了没有,希望不会扰你清梦。叔叔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有些关心的话不会说,也不了解你们年轻人的烦恼。但有任何困难,工作上、生活上、情感上、经济上,我能帮一定会帮。你是苑林的救命恩人,现在也是我的孩子。我自认不算一个合格的父亲,愿意慢慢进修,爱护你们兄弟俩,让咱们这个家幸福美满。

    梁承一时失语,反复阅读这段话,因为乔苑林的关系,他尊敬乔文渊,内心却没往继父子的层面倾斜过。

    半晌,他问:我该怎么回复?

    乔苑林献出自己爱用的:好的,收到。

    梁承:

    一夜睡得无比踏实,梁承第二天醒来精神很足,一开门,乔文渊穿着套运动装从对面主卧出来。

    乔苑林还没起,他不露声色地关上门,说:乔叔,早。

    乔文渊想起微信有点尴尬,咳嗽一声:怎么不多睡会儿,刚六点半。

    不困了。梁承昨晚没回复,也有些无措,要去晨练么?

    乔文渊说:在小区跑一圈,顺便买早点。你不爱喝豆腐脑吧,我看你每次都喝豆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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