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嘉轩去了哪里 作者:徐徐图之

    金嘉轩去了哪里——徐徐图之(97)

    尚扬道:别这么说他。现在办案程序都规范透明,胡青曼一个小女孩,警察叔叔凶起来,真给吓出什么好歹,将来也不好对群众交代。

    金旭道:凶她干什么?不用凶她。

    那怎么办?尚扬好奇一问,他完全能理解古飞等人的难处,也替他们想不出好办法。

    要我审,就告诉胡青曼,说陈静没抢救过来,死了。金旭道。

    尚扬没懂,问:为什么?是想让她一害怕就说了实话?可她既然敢甩锅给你,如果知道陈静死了,恐怕更要一口咬定你才是凶手。

    金旭道:她肯说实话当然好,不肯说,一口咬定是我也行,现在她只说在楼道遇见我,打了个时间差,想把疑点归给我,她赌的是陈静醒不过来,指证不了她。如果确切知道陈静死了,她就敢说她看见了更多,说不定都敢说她亲眼目击了我的杀人经过。

    尚扬:

    金旭道:没人知道案发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能说出来,谁就是凶手。

    他一提起工作,表情都不一样了,摩拳擦掌恨不能马上自己去审胡青曼,好亲手抓了真凶。

    别聊这个了,尚扬阻止他继续想下去,道,睡觉,明天陪你去医院。

    好。金旭去关了灯。

    尚扬侧身躺下,一副要睡觉的模样。

    其实才刚十点多。

    黑暗中不被看到表情,金旭的心虚又散了,下午没散出来的劲儿倒是出来了,申请道:领导,我能脱你衣服吗?

    领导没说话。

    金旭正在以经验思忖是能还是不能,领导的手伸过来,主动帮他解了睡衣的纽扣。

    第107章

    这天晚上,尚扬睡得很好,身心舒畅,一夜无梦。

    到天亮,他在像是浸入温泉中的感觉里醒来,潮,热。

    想从这泉水里挣脱出去,稍一动,又被从水里跃出的猛兽一口叼住,衔了回去。

    七点半,阳光从窗帘没拉严的缝隙里晃了进来。

    楼层不高,能听到小区里邻居上班或上学出门的动静。

    休假的惬意在这时候更被放大了不少。

    早饭想吃什么?我出去买,你再睡一下。金旭说着体贴的话,手臂和大腿霸道地横压着尚扬。

    不睡了,随便吃点,陪你去医院。尚扬又抱怨了一句道,现在装什么好人,一大早就来袭警,不像话。

    金旭表明自己是个遵纪守法的好人:警官,我是看你醒了才动手的。

    尚扬本来还闭着眼睛,闻言睁开,转过来,关切地问:你早就醒了?又没睡好吗?

    金旭道:没,比平时睡得都好。你动我才醒,正好梦见你了。

    尚扬:又梦见我什么?

    金旭没回答,凑过来亲了亲他,又一头乱发地来蹭他的脸。

    就不可能是什么正经梦。

    罚款,梦里侵犯我肖像权也不行。尚扬道。

    把肖像权三个字去了。金旭纠正他。

    尚扬:

    金旭蹭完脸又亲他,亲完还咬了他两口。

    停停停,尚扬感觉这样下去不太行,道,再来我就要死了。

    金旭停下,很近地看他,像是在观察饲养员的大型食肉动物。

    他又强调了一遍,是表达拒绝也是夸赞对方:但凡我身体素质差一点,刚才就死在这儿了。

    金旭唇角勾起来,说:我梦到过你对我说类似的话。

    尚扬心说,上次你都说我在你梦里违法乱纪还色诱条子了,天知道你整天给我安排什么奇怪的梦中戏。

    金旭搂住他,异样地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病了。

    尚扬当是他没事来冲自己撒娇,还蛮受用,回道:今天就带你去看医生,回来好好休息,很快就好了。

    金旭道:老婆,我昨天没跟你说实话。

    尚扬:?

    金旭向他坦白了,医院坠楼事件中,自己在楼道和嫌疑人擦肩而过,没看清楚对方长相,是因为短暂的发病。

    半小时后。

    两人在小区外的麦当劳里吃早饭。

    金旭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偷觑大人有无生气一般,小心地观察尚扬的脸色。

    看我做什么?吃完看医生去,尚扬道,我又看不了你的病。

    金旭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尚扬道:没有。你不说是怕我担心,我明白。

    金旭:

    尚扬抬眼看他,平心静气地警告他:但是以后你不能再这样,再有下次我真的会生气。

    金旭在找死的边缘试探,竟然说:如果我不是因为怕你担心,才没和你说呢?

    尚扬想把手里的咖啡泼他一脸,强忍住了,语气平淡道:等看过医生,确定没事,你再来气我,我好放心大胆地揍你,行吗?

    西南邪教案结束后回来,金旭就到省公安医院做过一次检查,医生说他是神经衰弱,后来去北京挂了专家号,北京的神内专家也是这么说的。

    今天尚扬陪他再次过来,坐诊大夫还是先前给他做过检查的那一位。

    该上的仪器检查又都上了一遍,结论还是那样,没有器质性疾病,会多梦睡不好,还是因为压力太大,精神高度紧张。

    医生照着仪器检查的结果,把和上次类似的诊断结论说了一遍。

    尚扬认真听着。金旭本人沉默寡言地坐在那里,低着头,心不在焉。

    等医生说完,尚扬道:他最近有出现过短暂的意识丧失。

    医生问:一次还是多次?

    金旭微低着头,眼睛望着尚扬,像没听到医生的问题。

    尚扬道:大夫问你话呢,哑巴了吗?

    金旭这才转过来看大夫,其实是真没听到,靠猜的,答道:只有一次。

    家里亲属长辈有患癫痫的吗?大夫又问。

    金旭:

    尚扬皱眉,替他答道:没有家族病史,他自己前几年犯过假性癫痫。

    大夫一脸吃惊。

    尚扬明白了,敢情这家伙上次来看病,根本就没跟医生交代自己生过病?

    他对金旭怒目而视,想狠狠打这家伙一顿。

    金旭也看着他,说:我好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

    尚扬看不得这人这时候了还犯犟,开嘲讽道:你还会给自己看病呢?可真是了不起。

    金旭道:就是不一样,我知道。

    尚扬道:行,你知道,你当然知道,就我不知道,是我不配知道。

    金旭:

    医生什么没见过,对这种纷争充耳不闻,见他俩不说话了,才向金旭问,当时都是什么状况,都吃过什么药。

    金旭说了几个药名,多数都是安定类,见医生皱紧了眉,尚扬也提起了心。

    那时候工作忙,犯过几回,刚开始几次身边都没别人,我没放在心上,以为就是普通抽筋,后来被同事看见过一回,说可能是癫痫,我才去当地医院看,检查过后,医生说是假性的,但也不适合再干刑警,我就退下来了。金旭道。

    尚扬:

    一连犯了几回病,自己不当回事,要等别人看见,提醒他了,他才知道去医院看看。

    假性癫痫一般都是精神问题,应该还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医生道,后来过了多久恢复的?纯靠吃药吗?

    金旭道:不是,药吃了一年就停了。

    他看了眼尚扬,道:遇到点好事,想开了,慢慢就恢复过来了。

    他说的好事,即是约三年前,尚扬和曲燎原一起到白原看他。

    医生又问:你觉得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区别呢?

    他回答:病因不一样。

    尚扬和医生都茫然地看他,他还真给自己看起病来了?

    金旭道: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

    他看向尚扬,认真道:我真的知道。

    鉴于精神类药物都容易产生依赖性,有较强的副作用,医生征询金旭本人的意见后,这次没有开药,但提醒了他:现在只是轻症,如果不加注意,还是有可能发展成上次那么严重,多休息,有什么心事,都要跟身边人多沟通,一定要保持心胸开阔,器官都没事,就是心病。

    从科室一出来,尚扬就问:什么心病?上次的和这次的,都跟我说清楚。

    金旭道:回去说行不行?我闻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就头晕。

    尚扬凶狠地瞪他。

    他故作轻松玩笑地说:你还是生气我没跟你说实话,刚才还装大方,非说没生气。

    尚扬深吸一口气,拎起拳头,一拳直捣在他胸口。

    他本来还想,配合地挨下老婆的揍吧,没什么。

    没想到尚扬这下真用了六七分力,他没防备,被揍得向后踉跄两步,手按着痛处,愕然看着尚扬,心里犹疑地想,这要装个委屈吗?

    尚扬忍无可忍地大声道:金嘉轩!你能不能珍惜一下你自己?

    金旭:

    尚扬拔脚就走,金旭被那久远的、落满尘埃的名字钉在了当地,愣了片刻,才想起该追上去。

    幸而他个子高腿长,很快追到了人,这下知道尚扬是真生了气,不是以前故意端架子,他跟在尚扬身后,从先前那种刻意轻松的神态变得懊恼和不安。

    他只以为生病这事难以启齿,要与尚扬分说清楚,是要道歉,还要对尚扬说明白很多他原本不想说明的事。

    他想到尚扬可能会因为被隐瞒而生气,没想过尚扬生气,是因为他不够爱自己。

    回去的出租车上,两人坐在后排,尚扬扭头看着车窗外,侧脸到下颌是一道冷硬的弧线。

    金旭试探了几次没得到回应,不想被司机看笑话,最后只好放弃,垂头丧气地刷了下手机。

    尚扬既生气又难过,当下被隐瞒的郁闷和往事不可追的愤怒,心里真真儿是五味杂陈。

    他有充足的的理由为金旭不告诉他实情而发脾气,可发了脾气又能怎么样?金旭病了,他替代不了,前几年那次病得那么严重,他都要到现在才有机会知道实际上的情况,没用,有什么用?那几年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是。

    这些反而都不是最重要的,让他最生气的是金旭不把自己的健康当回事,从前孤家寡人,爱谁谁,现在还这样,这人心里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就是在从前,那也不是爱谁谁,假使他们这辈子都没有恋爱,他一样希望金旭是个健康快乐的人。

    忍了半天,他转过头来,想痛骂金旭一顿,看到金旭在看手机里的什么东西,两道浓眉重重地拧在一起。

    他直觉有事,先问:怎么了?

    金旭:

    他把手机页面给尚扬看。

    尚扬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了,还是那篇公安副局长和美貌女医生的桃色凶杀绯闻相关的网络评论。

    工信部介入撤了最初大肆转发的那批稿子,省公安厅发了警情通报澄清那些都是子虚乌有,大面积地平息了猜测。

    但也像古飞预计的那样,总会有些人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真相:什么官方通报?我不听不听!都是为了掩盖事实,懂的自然懂!

    别太放在心上,尚扬不希望金旭被这些人影响到心情,道,苍蝇们的忘性很大,很快会忘了这里,去其他热闹地方制造噪音。

    金旭道:不会影响我。

    这话如果在过去,尚扬马上就信了,他会认为金旭就是一个这样不拘小节、豁达开朗的人,现在忍不住就有怀疑,金旭极有可能比他以为的要心思敏感很多。

    真的。金旭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说,我现在不在意这种事,不想活在别人的评价里。

    尚扬不留情面地质问道:就是说以前在意过?

    金旭道:很久以前,还不认识你的时候。

    那是去公大读书以前了。在他是金嘉轩的时间里,面对那些少年或无知或纯粹的恶毒和恶意,他被切实地伤害到,而且他一度很在意。

    尚扬一下后悔得无以复加,不该在情绪上头的时候,叫出那个名字。

    上次到底是为什么?他问,意思是上次为什么会生病?和青少年时期的经历有关吗?

    金旭道: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了,以为能改变世界,发现做不到。

    尚扬:什么?

    金旭抬起手机,屏幕上仍是那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评论页面,他把手机晃了一下,说:世界上有很多人,心里没有公平和正义,冷漠、自私、愚昧、麻木构成了他们,他们没有判断能力,屁股决定脑袋。十几岁的时候我就建立了这个认知,并且认为这种人才是沉默的大多数,遵从他们的逻辑,就是这个世界的潜规则。毕业从北京回来,我自以为拥有了打破这种规则的权力和能力,我以为能改变世界,至少能从我的身边做起。在我发现我其实做不到的时候,我就病了。

    尚扬:

    司机从后视镜奇怪地看看他俩。

    靠边停车。尚扬道。

    他和金旭在离家还有几公里的路旁下了车。

    旁边是一所中学,围栏下是即将开罢的小蔷薇,结成了密实的花墙,向他们绽放着半凋的花与柔软的刺。

    尚扬已经等不到回去,再去探知也被掩在明媚花朵与神秘荆刺后面,金旭的心结。

    为什么说做不到?尚扬道,你明明做得很好,你做得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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