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尽欢(GL) 作者:易临安

    须尽欢(GL)——易临安(121)

    吾弟临走前,吾问女孩名字,吾弟略一沉思,言道「舒殿合」。

    吾察他神情闪烁,必有所隐瞒,他既有不可言说之由,吾也不便追问,就将此名权作女孩姓名

    宣城一开始还是散漫的躺在摇椅上,尔后慢慢地不知不觉地便在椅子上坐正了起来,神情随之变得专注。

    合儿刚至吾身侧不久,吾方明白为父母者育儿不易。合儿时值两岁冲龄,正是牙牙学语之际,口齿不清,无法明言饥渴,幼齿又尚未长全,饮食都需精心调喂。

    吾生无妻无子,从未抚养过小儿,山中人烟荒芜,亦无处可寻合适妇女代为哺养。面对合儿哭啼,吾常常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解。

    其后,吾被逼无奈之下,只得试以采菰草捣汁调作稀粥喂于合儿。

    出乎意料,合儿竟喜食此粥,饱腹之后,哭啼既止,安然入睡,使吾如解倒悬之苦也。永康七年十月十日。

    宣城在脑中幻想出手札里所提到的场景,噗嗤声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她高洁儒雅的驸马,小时候也与其他小孩没有什么不同,迫不及待地翻开下页,接着看下去。

    天下易主,改朝换代,百姓苦矣,吾携合儿搬到了深山里,侥幸避开了战乱。

    与合儿相处数月后,吾方察觉她与其他小儿不同之处。吾从未见过

    吾试着与她说话,她能明白的答应,可知这份安静与拙笨无关,是她天生所带来的性子。

    吾没有自己的子嗣,虽可称憾,但是合儿的出现却让吾以为是上天有意安排吾没有孩子,只为等待她的到来。

    吾弟自将合儿交付于吾后,便与吾彻底失去了联络,后听闻他投了新主永康八年元月二十三日。

    宣城拇指压在落款的时间上,永康八年,那时她父皇已经登基了,按新历应是庆霖元年,冯焕林遵得却依旧是旧朝年历。

    偶然间下山购买合儿的小衣,听闻旧朝宫中少了名贵人,新帝四处搜罗其下落,城中到处都是通缉的告示,几名官员也因此被抄了家。

    吾回药园后,看着合儿之前的衣服和颈上悬挂的玉锁,有所忧惧,为防意外,便将合儿旧物都收了起来。欲待合儿长大后,再将这些东西交还与她

    宣城神情逐渐凝重紧张了起来。

    合儿五岁了,过完生日,开始询问吾,她的父母在哪里?

    为什么她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吾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回答她,所以屡屡被她询问到时,吾都沉默不言。

    许是猜测到了什么,此后合儿再也没有提及自己的父母。

    合儿聪慧过人,吾决定将自己的生所学都教给她。

    但见她在孩童玩耍的年纪,每日却只能苦读习字,摒弃女孩裙钗,身边没有伙伴只有草药为伍,吾内心又浮起愧疚来,怀疑自己是不是给合儿背负了太多东西,所以让她失了寻常小孩的悲欢喜乐

    吾以为合儿个人太孤独,所以养了两只鹤给她作伴。

    透过冯焕林的手札,宣城仿佛看到个无论春夏秋冬,都端正地坐在屋檐下读书习字的影子,孤独清冷。

    她回想自己在同样的年纪时在做什么,虽然也在幼年失去了自己的母后。

    但是她还有父亲与哥哥,还有成群的内侍和宫女包围着她,她去东,他们因父皇对她宠爱有加,她度还是宫里的小霸王,招猫逗狗,人见人嫌。

    她原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如何美好,但较舒殿合相比起来,自己足可以称得上是幸福了。

    手札里还记载着不少冯焕林行医的心得,但宣城对此并不感兴趣,简单扫一眼便翻了过去,一 本厚实的手札在她手中逐渐变薄。

    合儿长大了,有些事我生为男子也无法教导她,只好请来山下的妇人来帮她

    同为女子的宣城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事是什么事,不由皱起眉头来。

    在落款为庆霖十六年的日子里,冯焕林仅写着一段字。

    出门采药,不慎滑倒,伤了脚踝。休养之余,吾忽觉自己年岁已老,大限将至。

    合儿到底是个女孩子,吾不应该让她一直隐瞒着自己的性别,该把合儿交托到一个稳妥的人身上,合儿乖巧却内向,恐难托付他人矣

    第183章 宿命

    冯焕林留下的手札字迹工整, 言辞简洁,寥寥不过千字,却道尽对舒殿合的厚爱与关怀。

    宣城不顾得去细品冯焕林的含辛茹苦, 回翻手札, 指尖带着微颤, 在「玉锁」、「贵人」、「旧朝」等字眼上反复揣摹, 不敢去正视那个已然摆在面前的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这般捉弄人?

    夜晚降临,人丁稀少的小院再次沉浸在静谧中,左厢房内燃着灯, 内里传出淅淅的流水声,冯夕婉和哑仆在各自的房间中一人写字,一人研药。

    因太过于专注自己的事情, 使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院子里有人开门走了出去。

    宣城孤身离开院子, 找了一片僻静的陡坡坐下来, 将携带出来的酒壶放到了一边。

    面前天高地阔, 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浑厚地像书画家笔下化不开的浓墨, 一轮孤月悬挂在深蓝苍穹之上, 只有零星数点星光点缀着它, 草丛里不知什么虫子在吱吱叫,更给眼前的浓夜增添了几分寂寥。

    黑夜,只身,独坐,伴酒, 无论让人怎么想,都无法摆脱孤独二字。

    宣城似乎对此并无多感,没了外人, 她的坐姿也肆意了一点,双腿随意盘坐着,不用时时端着自己公主的身份,也不需要刻刻被人敬重,似卸下一身防御的盔甲,肩上再也没有过负的重担。

    她深吸了一口气,因过分思虑的头脑在凉风吹拂之下,稍稍冷静了下来。

    打开酒壶,米酒的香气扑鼻而来,她试着尝了一口,又苦又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惹得她直皱眉。

    她原本是极讨厌喝酒的,可这六年里每每遇见无法解决的问题,身边无人可诉说时。

    唯有酒会包容她,让她短暂地逃避那些麻烦,像一种可以完全信任的依赖一般,所以她才无法自拔地沉迷上饮酒。

    感觉酒水火辣辣的穿过喉咙,通过食道,落进胃里,宣城有一种双足从失重中落地的感觉。

    渐渐适应了米酒的独特口味,她开始一口接一口往自己嘴里灌酒,直到听到来自身后的脚步声。

    她微微侧头,呼唤出此刻最有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人的名字,道:柴将军?

    是卑职。闻言的人脚步声一顿,应道。

    公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说话间,柴隆威已经走到了宣城的身边,关心地问道。

    本宫想一个人静静思考。宣城看他一身玄衣,几乎可以隐没在黑夜中,毫无架子地拍了拍身边的草地,道:坐

    柴隆威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刀插到一旁的泥土里,遵令端坐了下来,宣城又把多带来的一壶酒塞进了他的怀里,道:你也喝

    这柴隆威抱着酒,犹豫问道:公主借酒消愁,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宣城抱起自己的膝盖,将下巴搁在上面,迎面吹拂过来的风,使她不自觉地眯起眼睛,道:其实也没有什么

    虽然心乱如麻,若要向人倾述,她还真不知从何说起,侧首看向柴隆威,没头没脑地问道:柴将军相信世上有命运这种东西吗?

    公主何出此言?柴隆威一时不解。

    宣城兀自摇摇头,似感慨般地说道:只是觉每个人的背后冥冥之中都藏着一双手,将他们安排到各自的命运上,其后个人的一生都必须依托画定好的轨迹行驶,无法挣脱

    那些虚无缥缈,捉摸不定,却又必然呈现在人身上的东西,亦可称之为宿命。

    她摸了摸自己衣领下挂的玉锁,越琢磨越觉得奇妙。

    两块随家国破碎而流离失所的信物,最后竟会殊途同归到一处,这不是宿命还能是什么?

    柴隆威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公主的模样,太上皇病重,公主为父出宫求医,临行前太子嘱托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公主,那时候公主蛮撞又肆意,身上总是带着昂扬的活力,仿佛世上没有什么难事能困扰地住她。而现在,公主则老成持重了许多。

    他的目光落到面前的公主身上,思虑了半响,才想到合适的话语来形容公主身上的变化,道:公主长大了。

    你确定不是被琐事□□出来的乖巧?宣城眉毛一扬,打趣问道。

    柴隆威听公主如此形容自己,仔细一想,好像的确有那么一点意思,没忍住也笑了起宣城又抿了一口酒,回味着舌尖上的味道,轻笑道:小时候总盼望着长大,以为长大之后便不用再受父皇和嬷嬷们的管束,彻彻底底完全拥有自己想要的自由。

    可长大后才发现这世间处处都是束缚,自己亦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主角,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了。

    是。柴隆威对公主的话动容道。

    说起来,这十年柴将军身上的经历并不比本宫少吧?

    宣城一呼一吸间都能闻到来自自己鼻息的酒气,酒意上了头,人却依旧清醒,向柴隆威问道。

    十年前两人自京都一别后,再也没有见过面,更没有像今夜这样能够闲聊的机会。

    卑职所经历的都是战场上杀伐之事,不足让公主耳闻。

    柴隆威握了握自己右手臂,那里曾受过一次重伤,险些残废。

    如今还不能久握武器,所以他才不得已从战场上退了下来。

    宣城忽然一声叹息,神情变得认真了起来,道:本宫有个问题想问问柴将军

    公主但说无妨。

    宣城斟酌再三道:如果柴将军的妻子与父亲是死仇,无法化解,柴将军会如何处置?

    她是位高权重的长公主,这天下大部分的麻烦在她面前都不算什么,唯独在人伦上,她却拥有着和每个寻常人一样的死穴。

    柴隆威沉默了许久,才犹豫不决的答道:孝道为先,那只能对不起

    所以,柴将军会休妻?宣城毫不客气的扯出他还未说出口的话。

    柴隆威缄口不答,默认这个答案。话虽如此,但若这种事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柴隆威念及妻子对自己的情谊,恐怕也难以果断作出决定。

    这个答案令宣城不满,她蹙着眉头问道:难道世上就没有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吗?

    柴隆威摇摇头,道:卑职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是了,宣城此时也陷在这样的矛盾里,无论是她的父皇,还是舒殿合,她都无法舍弃,可为什么偏偏她的父皇就是那个导致舒殿合国破家亡的罪魁这仇恨若是被舒殿合知道了,她也不可能会轻易谅解她的父兄

    宣城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信手把空荡荡的酒壶扔下坡去,只觉得浑身无力,一放松便仰面朝天躺了下来。风吹过身后的竹林,传来簌簌的声音。

    望着深沉的黑夜,她漫无边际地说道:在宫里本宫身边总是人潮汹涌,但等本宫真正需要时,却发现自己其实也就一个人,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做决定。

    这是人心底最深的孤独,与环境、与身边人多少,都没有任何的关系。

    人自降生来便是一个人,无论身边的旁人有多少了解自己,他们都是无法彻底理解自己心底的真实想法的。

    愁绪说多了,别人总来哄你,有用吗?没有,反倒是他烦,你也烦,这种事只适合一个人消磨,所以有什么好说的,什么也不说了吧。宣城喃喃自语道。

    柴隆威一动不动,不知在想着什么。

    宣城临时又起一念道:你说,驸马此时若是没有失智,还会喜欢本宫吗?

    柴隆威还没来得及应话,宣城便自问自答道:六年很长很长,足够改变一个人,更能淡化所有无法相见的感情。

    即便是曾经与她最亲密的本宫,也不敢肯定她一定愿意和本宫回京。

    其实舒殿合没有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按药园里平素的生活,她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人。她试图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放下自己的执念。

    在宣城意识不清,昏昏欲睡之际,只听到耳边传来不知是谁的声音,道:公主,你醉了。

    本宫没有醉!一点点米酒怎么可能让她醉,宣城不服气反驳道,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皮像被胶着住了一般。

    临昏睡前,她遗忘了那些与她纠缠不清的烦恼,脑子里仅剩下一个念头这米酒劲头有点大。

    冬日的暖阳透过竖格的窗户,斜斜照在柴垛上,灶炉里的火烧的正旺着,一双素白的、秀气的手在案板上揉捏那一双好看的手掌每动一下,就有多余的面粉在空气中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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