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米虫,虫虫虫! 作者:孟冬十五

    皇家米虫,虫虫虫!——孟冬十五(140)

    魏禹掏出《百兽图》,在城门中蹲守的那只猎犬身上画了个圈。

    长安府兵,皇城令,只能属于福王府。

    魏禹打这个主意,是为了李玺。

    杨豫,则是为了李仙芝。

    李仙芝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生为男儿,继承定王的衣钵,如今,杨豫为她争下了这个绝佳的机会。

    杨豫远赴黔州,和杨家切断来往,其实不是让李仙芝给他三年的时间,而是他给了李仙芝三年。

    三年,足够李仙芝拿下皇城令。

    甚至,成为大业史上,第一位女王爷。

    第147章 争一争[二更]

    正如魏禹在《百兽图》中所画的那般, 长安府兵,是把守皇城的猎犬,进可捕豺狼, 退可守门户。

    皇城令, 便是号令这条猎犬的唯一信物。

    于长安府兵而言, 皇城令的威信犹在帝王的圣旨之上。

    皇城令下还有一枚禁军符, 管的是京城十六卫, 虽不如皇城令般只忠于王府, 却也代表了一国之君的信任。

    谁若能把这一令一符握在手里,无异于握住了皇城的命脉。

    魏禹指节轻扣着《百兽图》,问:虫虫觉得,这枚令牌该给谁?

    李玺咔嚓咔嚓吃着脆枣, 不怎么上心地说:不是说传嫡不传庶吗,安王爷爷没子嗣,定王阿爷也没有,只剩下戾太子那一支,该不会给那个养在秦州的小堂弟吧?

    魏禹微微一笑,谁说定王无子嗣了?

    我又不是亲生的,难不成阿爷还有别的说到一半, 李玺猛地坐直,书昀兄的意思是

    魏禹缓缓点头。

    是大姐姐吗?李玺不确定地看着他。

    魏禹再次点头, 寿安县主是定王的嫡长女, 是皇族这一代第一个孩子,自小长在宫中,得先帝亲自教养,尚未及笄便带领镇远军抓贼除恶。

    论人品,论性情, 论身手,论功绩,若她都没有资格,我想不出,这皇室中还有谁有资格。

    早年间,他还在平康坊讨生活,曾亲眼看到李仙芝一袭红衣,一杆缨枪,将一名作恶多端的采花贼斩于马下。

    纵使敌血飞溅,浸湿了石榴裙,她亦面色不改。

    这个画面深深地印在了魏禹的记忆中。每每听到英雄二字,他想到的不是那些开国猛将、封疆大吏,而是李仙芝。

    李玺不再咔嚓咔嚓啃枣子,而是慢慢地嚼着,细细地想着。

    然后,缓缓翘起嘴角,眉眼含笑:既然如此,不如玩个大的,福王府不,定王府不该后继无人。

    魏禹勾唇浅笑,不愧是他的小虫虫。

    眼下,最重要的是说服圣人,只要圣人同意,此事便成了一半。

    李玺摇头,不,是大姐姐。

    他首先想到的是李仙芝的意愿,别管这件事看似多热血,对他多有利,若李仙芝不乐意,他便不会去做。

    李玺怕自己说不清楚,干脆把魏禹拉过去,跟李仙芝说。

    魏禹没有夸大,也没有主观加工,只是从杨豫对李玺说的那番话开始,一一陈述给李仙芝。

    李仙芝久久没有言语。

    她这才明白,杨豫为什么要抛下她,远赴黔州。

    原来,他说的不必考虑子嗣,不必顾虑杨家并非随口一说,而是别有深意。

    他是为了她。

    阿姐,你愿意吗?李玺问。

    李仙芝是愿意的。

    一千一万个愿意,不管成败,不论艰险,粉身碎骨都要搏一把。

    但是,她没点头。

    小宝,去把你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还有蛛蛛叫来,咱们姐弟一同商议。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姐弟六人共同的事,其成败不只关系到她一个人的荣辱,还关系到整个福王府的前程。

    她再想要,也不会自私地独自做决定。

    魏禹难掩感慨。

    李玺最关心的是李仙芝的意愿,李仙芝想到的是姊妹的前程这就是骨肉吗?

    姐弟六人很快就聚齐了。

    听完李玺的计划,李木槿惊呆了,这这怎么可能?别说大业,哪怕往前数百年、千年,也没有女子封王的先例!

    蛛蛛点头附和:我也觉得这事很难办,倒不如先把皇城令拿到手,剩下的以后再慢慢来。

    有了兵,就都有了。胡娇难得发表意见。

    李云萝没说话。

    李玺拽拽她衣角,阿姐,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李云萝摇摇头,柔声道:既然千百年来都没出过女王爷,那便从我大业李氏、从大姐姐开始罢!

    李玺想去跟李鸿说,李仙芝坚持自己去。

    春雨淅淅沥沥,太极殿的石阶又高又滑,李仙芝一步步踏上去,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她不像李云萝那么会说话,也不像李玺一样会撒娇,只是很简单、很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皇城令,侄女想要争一争。

    福王府的爵位,也想争一争。

    李鸿毫不惊讶,淡淡开口:你想好了?

    李仙芝点头,想好了。

    你可知道,这有多难?

    即便九死一生,我亦无悔。

    李鸿摇摇头,死并不是最可怕的,比死更难熬的是误解、诋毁、人心险恶,你即将面对的,远比你在战场上经历的更磨人,更丑陋,即便如此,也要继续吗?

    李仙芝再次点头,侄女已做好了准备,哪怕流言没顶,刀斧加身,也要拼上一拼。

    李鸿看着她与定王相似的面庞,问:你是为了谁?

    为了我自己。

    为了我的抱负,我的夙愿,我想要的一切。

    比如,护佑姊妹。

    比如,扶持幼弟。

    比如,继承福王府爵位,成为让祖父、让父亲骄傲的人。

    不是为谁做出牺牲,而是她自己想这样做。

    李鸿微微颔首,好,记得你说过的话。

    李仙芝反倒愣住了,圣人早就猜到我今日会来?

    你像你阿爷。李鸿笑了一下,眼中显出几分暖意,若换成你阿爷,定然也会争一争。

    李仙芝眸光一暗,若我如阿爷所愿生成男儿身,便不会有今日的麻烦了。

    李鸿凝眉,沉声道:芝娘,你可知,你阿爷从未盼着你是男儿。

    李仙芝一怔。

    可是,从小到大,她不止一次听过杨氏说,若她是男儿就好了,若她是男儿,定王当初也不会离开长安,远赴边城,数年不归

    你出生的那日,阿镇欣喜若狂,骑着马,一夜之间在东西二京之间跑了个来回。

    开市鼓还没敲,他便敲开酒家的大门,买来最香最醇的仙芝酒拉我同饮,为此,还被先帝打了五十军棍。

    李仙芝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李鸿看着窗外,陷入回忆,阿镇却说,上天垂怜,喜得爱女,莫说五十军棍,纵然五百都值得。

    你可知为何先帝会将你抱到宫中抚养?就是怕你阿爷溺爱太过

    走出太极殿时,李仙芝已泪流满面。

    阿爷说,上天垂怜,喜得爱女。

    阿爷说,五百军棍都值得。

    阿爷从未嫌弃她是女儿身

    细细地雨丝越发绵密,沾湿了她的甲衣。

    李仙芝飞身上马,穿过雨幕,奔向感业寺。

    杨氏和杨兮兮被圈禁在这里之后,她来过数次,每次都是放下东西就走,没和杨氏见面。

    这回,是她第一次见杨氏。

    母女两个都出奇的平静。

    杨氏是出于怨恨,李仙芝则是真平静。

    她原本想对杨氏说,你说错了,我阿爷并不嫌弃我,也不是因为我才远赴西北。

    她还想说,她要做大事了,做一件让你惊讶、让你骄傲的大事

    可是,看到杨氏那张消瘦麻木的脸,李仙芝最终什么都没说。

    没必要了。

    这一刻,压在心头二十多年的大石彻底粉碎了,从今往后,她的人生再不会戴着枷锁。

    李玺也没闲着。

    他悄悄地把渭南郡王约到胡旋阁。

    渭南郡王刚入口的酒险些喷出来,你疯了?寿安一介女流,怎可掌管皇城令?更别说继承爵位!

    李玺腆着脸说:王叔不是宗正寺卿吗,只要你同意了,谁还敢唧唧歪歪?

    我只是宗正寺卿,不是圣人!

    渭南郡王懊恼地执了执手,大不敬、大不敬,都是被你这个臭小子气的我的意思是,就算是圣人,也不能逆了朝纲,违了祖训。

    李玺撇撇嘴,怎么就逆朝纲、违祖训了?王叔凭良心说,我大姐姐比李家哪个儿郎差?

    寿安确实不错,但她是女子啊!

    女子怎么了?皓月联手东突厥谋逆,是谁把突厥兵打得落花流水、流水哗啦啦啦的?

    别说了,这事跟我说也没用,今日这宴,我是吃不起了渭南郡王摆摆手,起身欲走。

    李玺一把拉住他,飞快地说:王叔,秦州那位堂弟是叫小狼牙吧?听说王叔关切得紧,每月都有书信往来。

    渭南郡王眉头一皱,你小子又要冒什么坏水?我可跟你说,让狼牙回京是圣人亲口允了的,小宝你别想从中作梗!

    李玺嘿嘿一笑,王叔,你看你都叫我小宝了,小宝能给你添堵吗?来来来,坐下,听小宝好好说道说道。

    渭南郡王拗不过他,将信将疑地坐回去。

    李玺清了清嗓子,道:王叔你看哈,我大姐姐姓李,是我阿爷的孩子,但我大姐夫不是啊,他们别管有没有孩子,都不可能姓李,对吧?

    这不废话嘛!渭南郡王没好气道。

    李玺并不恼,依旧笑眯眯,所以,无论我大姐姐将来会不会有亲生骨肉,都要从宗室过继一子,继承王府爵位,对不对?

    渭南郡王哼哼:你小子少给我下套,我可没说她能承袭王位。

    比如,我是说比如王叔你就说,一旦过继,谁希望最大?

    涉及王爵,自然是先嫡后庶,先长后幼渭南郡王猛地顿住,震惊地看向李玺。

    李玺眉眼弯弯,弱小可爱又无害。

    渭南郡王毫不留情地剥开他的糖衣壳子,试图挤出里面的芝麻馅。

    你在打小狼牙的主意?小宝,你说实话,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太后抑或圣人的意思?

    暂时是我的意思,若王叔愿意,很快就会变成祖母和父亲的意思。

    李玺笑笑,使出杀手锏,我听说,王叔当年被戾太子救过一命,你收养那个孩子是为了报恩吧!

    渭南郡王瞳孔一缩,你如何得知?

    这件事极其隐秘,除了他只有戾太子的两个心腹知道,如今主仆三人早已化为枯骨,谁会查到?

    当然是魏少卿啊!

    别人听八卦就是痛快痛快耳朵,他家魏少卿偏偏能从极小的八卦中听出关乎朝堂国运的大事。

    戾太子极喜围猎,即使春日休猎期也常常跑到猎山,偷猎野物。为此,先帝没少罚他。

    那年,渭南郡王还没现在的李玺大,生父久病不愈,他亲上猎山为父祈福,不料竟碰到了猛虎。

    若非戾太子相救,他便要葬身虎口了。

    戾太子偷猎,不敢让先帝和朝臣知道,便威胁渭南郡王不许说出去。

    渭南郡王为人耿直忠义,一诺千金,戾太子不让说,他就真的没说。

    有一次戾太子喝醉了酒,嘲笑渭南郡王死心眼,被平康坊的一位歌伎听去。

    后来歌伎老了,成了鸨母,闲来无事同不良人吹牛,这才传到了魏禹耳中。

    渭南郡王不仅仅是出于好心,而是出于报恩的心思养育那个孩子,势必会有更深的感情、更高的期待。

    更何况,他身为宗正寺卿,一定希望皇城令落入真正的嫡系手中。

    李玺抛出诱饵,我可以向王叔保证,只要那孩子品性不差,是个可造之材,皇城令早晚会是他的。

    渭南郡王摇摇头,福王,你看轻我了。我若有私心,不会等到现在。

    李玺道:王叔也看轻我了,我若不相信王叔的为人,今日不会将你请来。

    渭南郡王坚持道:你所提之事非同小可,不是我能做主的,就算能,我也不会做这个主。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这顿饭先攒着,改日我请你。

    这次,李玺没有挽留,直到他拉开房门,才轻飘飘问了一句:王叔,你忠于职守,是为了圣人一个人,还是整个李家?

    看着门外曲曲折折的游廊,渭南郡王坦诚道:李家。

    那我再问,你是为了李家,还是大业?

    为了李家的大业。

    李玺笑了,既然为了大业,王叔更在意规矩,还是才能?

    更在意性别,还是才能?

    更在意后世的记载、时人的议论,还是皇族的爵位令有才者居之、大业的权柄让真正有能力的人掌握?

    渭南郡王没有答。

    他抬起脚,踏上九曲回廊。

    弯弯绕绕,仿佛此刻的心绪。

    李玺站在窗前,抬头望天。

    雨停了,碧空如洗。

    偶尔掠过一两只凶猛的鹰隼,在无边无际的天幕上就像一粒粒细小的芝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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