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放肆 作者:给我两杯茶

    许你放肆——给我两杯茶(48)

    树影婆娑不见月色,夜风里带着的热浪被雨水浇透,扑面俱是温凉的气息。

    门铃忽然响了,江成意从一堆文件中抬起眼,盯了会儿面前的黑暗,这才静声出了书房,按开客厅的灯走过去。

    他站在门边,却并未开门,只侧脸看向门边的摄像头画面。

    镜头内立着一个男人,深夏的雨夜里,他来时却似乎没有打伞,身上的这件黑色的长袖几乎湿透了,沉沉地滴着水,身形消瘦高挑,戴着顶棒球帽。似乎是有所察觉,他忽然抬起头来,朝摄像头的红点望了一眼。

    是江棋。江成意迅速拧起眉。

    距离上次两人面对面相见至今,已经过去了近两年。期间虽然各家宴会邀约不断,两个人也从未再打过照面,每一远远地望见是对方就冷漠地移开视线,不曾再说过一句话。

    江成意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前来,只拧了下眉,确认他身后没有其他人,又低头同薛燃发了条消息,这才收了手机,打开门。

    面对面的一瞬间,他不其然对上江棋的视线,这才看清他沾了水的苍白面容和深暗的目光,十分狼狈。

    江成意愣了下,竟然无法将记忆里那个温润清俊的年轻男人同面前的人联系到一起,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如今不消多问,他已然知道这几年来江棋生活的水深火热。

    尽管是内心厌恶,江成意却也莫名油然而生出一股悲凉感,他甚至都想问一问江棋,有没有那么一刻曾后悔过当初帮杨琛构害江氏。

    哥哥。江棋看着他。

    江成意这才回过神,拧起眉,警惕地上下排查,确定了他手中身上并未藏有什么东西,这才侧开身,让人进了门。

    江棋淋了雨,脚下湿沉,踩着光洁的地板,洇下一片污浊痕迹。

    他察觉到,垂下眼盯了会儿,沉默半晌,才起身跟了进去。

    像是这几年两人的隔阂和对峙不存在一般,江棋面上笑意中竟然依稀可见当年的温和,四下看一眼房间:哥哥在这里住得还好吗?

    灯光明亮,江成意接了杯水,慢吞吞地喝了口,这才抬起眼来,却并不回答他的寒暄,目光冷漠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江棋看着他,抬手扯了扯自己身上湿沉的衣领,低声问:可以借哥哥这里洗个澡吗?

    借着这个动作,江成意不经意看清他颈下青青紫紫的痕迹,拧起眉,半晌才冷声道:随便你。

    那哥哥给我找件衣服吧。江棋依旧平静地笑着。

    江成意不疑有他,只不耐烦地拧了下眉,转身回了房间,从衣柜里随手拎出套来扔给他。

    江棋垂眼接过来:谢谢。

    手机忽而亮了一下。【薛燃】:小心,我现在过去江成意瞥一眼浴室里朦胧的灯光,低头回了句:知道。

    浴室里的水声不过两三分钟就停了,江棋换好衣服擦着头发出来时,江成意看他一眼就莫名皱起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还未等他想明白,江棋却先抬了抬手,低声感慨道:哥哥这几年是不是又长高了点儿,我穿你的衣服竟然也差不多合适了。

    江成意冷眼看着他: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换个衣服?

    当然不是。江棋弯着嘴角,走上前来,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的电话似乎是被爸妈拉黑了,哥哥能联系到他们吗?

    他映在灯光下的面容苍白,带着熟悉的温和笑意,江成意眯了下眼,往沙发背后靠了靠:你找他们做什么?

    江棋未擦干的发梢还在微微滴着水,轻声道:杨琛被抓、杨氏倒台,我应该也不远了,以后想再见似乎也没有机会。

    他说着,忽而顿了顿,笑着移开视线,声音却阴冷:成王败寇而已,我不过是输了,这一辈子谁都没有对不起事到如今,也只是要给个交代而已。

    江成意对他参与杨琛涉毒案的多少并不深知,更不想搭理他的唯输赢论,只低头从手边的册子上扯出张纸来,又拎只笔低头唰唰写了电话号码,递给他,语气冷漠不耐:江壑的新号码。

    江棋顿了下,伸手接过来,却看都未看一眼,朝他笑笑:谢谢哥哥。

    他的语气亲昵一如从前,江成意只觉得恶心,拧眉: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好走不送。

    闻言,江棋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他攥着纸条,看着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才忽然道:江成意。

    江成意于是皱眉,抬眼望过来,阳台的雨丝涓流婆娑的窗上映出他模糊的面容。

    江棋沉沉地盯着他,嘴唇翕动:如果当初我

    他望着江成意的眼睛,话至一半,还未出口却彻底死在了心中,笑了下,站起身:没什么。

    哥哥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他颔首告别,姿态可见当年的优雅温润。

    离开前,又侧脸望了望墙边立柜里,笑着问道:外面好像还在下雨,哥哥可以借我一把伞吗?

    江成意看着他,皱眉:随便。

    江棋于是点点头,拿起他平日里最常用的那把伞,转身出了门。

    出门到了门外时,他忽然顿了下,回过头,深深地盯了一眼江成意,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江成意莫名心烦,等他的背影远去,沉默片刻,皱眉合上了门。

    灯光明净,地板上的水迹已经干了,只余下一片深色的脏污。

    雷声轰然,刺目的光在窗外突闪,苍白得耀眼。

    江成意心神不宁,没再回书房看文件,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侧脸望向窗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来电显示:薛燃。

    他拿起来,接通了:怎么了?

    你还好吗!薛燃大约是在奔跑,急促地喘/息着声音颤抖,带透着崩溃与绝望,你一定坚持住!我马上

    电话那边的环境里透着乱糟糟的雨声和人声,透过电流的呼喊和警笛嘈杂,江成意惊异愕然,脑海中似乎有什么电光一闪,匆匆打断他:我现在在家!怎么回事?!

    闻言,薛燃那边忽而一寂,喘/息声越发清晰可闻:在家?

    他死死地盯着雨夜下,火光却依然汹涌的连环车祸现场,以及那分毫不错的车牌号,呼吸急促:那,是谁开了你的车出来?

    江成意心跳一窒,忽而捏紧了手机。

    这一瞬间,他突然想明白了,刚刚看到江棋换完衣服时那一瞬间的莫名怪异是为什么相似的发型,相似的身高,在穿上相同的衣服,若从背影看、或是拿伞遮住了面容,常人看来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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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雨夜路滑, 车祸发生在高架桥的转角,所幸不是下班高峰期,才没能酿成大祸。

    劳斯莱斯的车身被撞得极其惨烈,车前盖凹进去一大片, 挡风玻璃稀碎, 车子侧翻、剧烈的摩擦打燃了火花引燃, 烈火烧得车身漆黑扭曲。

    开车肇事的嫌疑人很快就被抓到了, 是个四十来岁的瘾君子。

    被抓时, 他一并交代了此次目的。原本这人受杨琛安排是奔着远阳总裁江成意而来, 且是从江成意离家时就跟着,一直到纵车相撞蓄意谋杀,完事时才发现人却竟然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江棋。

    警方对视一眼, 将他的口供全然记录了下来,然后把人带回了警局继续审讯。

    江棋并没有死。

    那晚薛燃回小区时路上遇到江成意的车,惊疑之下当机立断转向追了上去, 正巧看清了这车祸现场。

    他报警及时,江棋经抢救了一天意夜, 总算吊住了一条命, 不过却被惯性砸过来的车门断了条腿,右手筋骨更是强性撕裂, 应该是废了。

    住院后医生做血液检测时又意外发现, 江棋体内某毒品检测含量高度超标,疑似早已吸毒多年,通知警方后,已有调查组介入调查。

    凌晨四点半,窗外一片漆黑。江成意坐在抢救室外,闻着走廊里刺鼻的消毒水味, 沉默地靠在椅背上。

    转角传来脚步声,他抬起眼,看向来人,轻声道:你应该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开会。

    会议推了。薛燃递给他一杯水,坐在他身侧,低声道,等了一晚了,先喝点水。

    江成意抬手接过来喝了两口,这才移开视线,望向急救室的红灯,缓慢地吸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救了我一次。

    薛燃每一回想起那场景也觉得后怕,点点头:你准备怎么做?

    先尽力救吧。江成意捏了捏他的手腕,其他的,等警方调查清楚再说。

    薛燃嗯一声,反手握住了他。

    杨氏的商业帝国已然崩塌,杨琛也早就伏法,沿着这条线再抽丝剥茧地调查下来,事情就简单许多。

    不过半个多月,警方就查明了江棋同杨琛的合作关系。七八年前,杨琛以股份为饵,同江棋狼狈为奸,一手造就了曾经商业巨鄂江氏的坍塌。

    之后,江棋同杨琛的小情人暗度陈仓、且在察觉杨氏涉毒后强行终止合作惹怒了杨琛,为自保,甚至盗取了杨琛同毒贩的交易及场合记录。

    杨琛自然不会容他手握自己的犯罪铁证逍遥在外,暗地里威胁那小情人诱使了江棋吸毒,把人拉入狼窝,这才将两人的敌对关系维持在了对等的条件证据下。

    所以,杨琛这么快被立案调查,是因为江棋手里的那一份证据?江成意拧眉问道。

    薛燃嗯一声:当时杨氏落败已经成了必然,杨琛道尽途殚,极有可能会冒险行事。江棋但凡权衡利弊,当然会清楚什么时候交出证据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江成意点点头,过了会儿,又问:警方那边出结果了吗?

    没涉毒。薛燃言简意赅道,但因为当年江氏的事,一条侵犯商业秘密罪是逃不了的,再加上他之前依附杨氏那两年,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需要一并算清楚。

    尽管依旧麻烦,或许还会面临着三五年的牢狱之灾,不过相对于杨琛来说这已经算是很轻的罪罚了。江成意心情复杂,却也松了口气。

    由于江棋的伤势严重,警方特许,等身体大致恢复后再进行戒毒羁押和法律诉讼。

    期间,江成意开车独自去了趟医院。

    刚刚入秋,天气依然燥热,可比起盛夏时期难耐的暑气已经清凉了许多。

    淡蓝色的空中漂浮着白云,阳光和煦,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得满是烟火气。

    下了车,江成意路过医院停车场外的花店时脚步微顿,抽了束百合花付了钱,这才转身进了医院。

    您好,病人江棋在328房。

    谢谢。

    上楼,沿着走廊走到门前,江成意看着门牌号却莫名沉默。他站了好一会儿,刚要抬手敲门,却忽然听到屋里的人开口:进来。

    声音依旧沙哑。

    江成意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他抬起眼,清楚地看见病床上的人,皱了下眉。

    距离车祸至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江棋身上头上还缠着绷带,面色也苍白,却比那晚空洞的行销立骨要沾染了些活气。

    只是眼神却依旧黑幽幽的,看见来人,先扯出个温和笑来:哥哥。

    大约是那晚被烟熏得狠了,又病来倒去,他的声音到现在都没能恢复,沙哑低沉。

    江成意皱了下眉,却没说话,只走上前,想找个花瓶把百合花插上,可找了半晌却只看见个玻璃杯,他只好在杯子里灌了水,又把花放进去。

    江棋躺在床上看着他动作,似乎是笑了一声,讽刺道:以前我看电视的时候,别人病房里的床前都摆着花这次好歹轮到自己,等了这么久,终于也等来了这么一束。

    江成意手一顿,却没说话,抬手拉过把椅子来坐在病床前,抬眼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为什么要救我。

    闻言,江棋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尽了。他垂下眼,看了看自己被包裹严实的右手,用尽全力想屈屈指尖,可哪怕累到一身的汗,小臂以下却依旧毫无知觉。

    他终于放弃,冷笑一声。

    问这个有意思吗我已经后悔了。

    江成意看着他,语气沉沉:杨琛的涉毒案依旧被认证和你无关,其余的事情我们也会尽力打点减刑。

    江棋咳了好半晌才忍住了胸口撕心裂肺的疼痛,勉强抬起眼来,目光深黑,却扯了下嘴角笑道:谢谢哥哥。

    他这幅语气和模样和从前几乎别无二致。

    江成意心情复杂,沉默很久,才问: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哥哥想问什么。江棋淡淡的。

    江成意看着他:你后悔吗。

    空气中十分安静,只能听到窗外飞鸟的鸣叫声,阳光透过窗户照耀进来,明亮温热。

    江棋被这光刺得眯了眯眼,许久,才无不嘲讽地笑了一生:可能吧。

    可能会从年少见你的第一眼就开始后悔。果然,从此就万劫不复。

    江先生?护士抱着托盘走上前,轻声道,该换药了。

    江棋慢慢睁开眼,目光冷沉地盯着天花板,语气平静:他走了?

    他的眼瞳深黑,护士有些莫名,想起刚刚进门那个清俊的男人,不由得回头看一眼门口,点头:好像是。

    病床上的人许久没有出声,护士等了片刻,不得不重复着提醒道:江先生,该换药了。

    江棋似乎回过神来,他抬起眼,望向玻璃杯里那朵正在盛开的百合花,花瓣透过明亮的阳光透着浅金色,枝叶茂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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