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计在于晨 作者:花笙弥

    一天之计在于晨——花笙弥(49)

    易晓天都懵了,他第一个想法是,陈姨回来了?

    想想又不太可能,但是除了陈姨,还会有谁会在这个时候跑到他家厨房里切菜的?

    他爸?

    别开玩笑了!他爸能点着燃气灶都算他输!

    虽然这么想,但是易晓天还是扒着墙探头往里看了看,结果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到了一副不可置信的画面。

    他爸那人高马大的家伙,挽着衬衫袖,身上套着陈姨的碎花围裙,还真就站在流理台前面拿着把菜刀切肉丝。

    看他那生疏别扭的手法就知道是不惯常做这种事的,仿佛每切一下都要用尺子量过似的又慢又小心,眉头也皱得死死的。

    易晓天总觉得他爸此刻盯着砧板上肉的眼神,就跟平日里盯着不成器的他一样,非常极其的不满意。

    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在做梦,然而厨房暖色调的灯光下,男人那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背影真实又遥远,让他心底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感觉,同时有些恍惚。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这一刻他总有种他其实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的感觉,以至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背影动作顿了顿,而后回过头来,还是他熟悉的那张棱角分明不苟言笑的脸,只不过在那件田园风浓郁的小碎花围衬托下,倒是消减了不少他身周的冷厉。

    怎么下来了,

    易良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不为所动地又回头去切肉,说,煮面。

    易晓天觉得不是他爸疯了就是他疯了,以至于他绷不住每回跟他爸对上时都会条件反射摆出来的臭脸,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今天不出去?

    不出去。

    易良才说,他把切好的肉丝装进碗里腌制,然后又开始处理别的菜。

    易晓天在他身后傻愣愣地站着,从头到脚都觉得别扭,磨蹭了一会儿,又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煮什么面呢?

    易良才不冷不热地回,雪菜肉丝面。

    哦。

    易晓天挠挠头,终于待不下去了,颇有些灰溜溜地逃了出来,却也没有回楼上,而是打开了起居室的电视,开着电视声音一边又忍不住偷偷往厨房的方向瞟。

    他低下头飞快按手机。

    易晓天:快告诉我我是在做梦。

    于晨:怎么?

    易晓天:我爸在厨房煮面。

    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于晨才发来一个?。

    果然,就连处变不惊的于晨都震惊了,说明自己也不是在大惊小怪,易晓天瞬间心理平衡了。

    肉丝雪菜划入油锅的声音,铲子锅碗碰撞的声音,咕嘟咕嘟热水翻滚的声音,不甚清晰,却神奇地盖过了电视上的春节晚会钻进了易晓天的耳朵,让他有点坐立难安。

    他有一种预感,今天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他既紧张,又不愿意在他爸面前露怯,于是维持着那一副面无表情地高冷姿态翘着腿二大爷样地坐在沙发上,直到他爸从厨房端了两碗面出来。

    一向古板又一丝不苟的精英男人没循规蹈矩地把面碗端去餐厅,而是就近放到了起居室的茶几上,也不多话,自己端着面碗就先吃了起来。

    易晓天瞅瞅他,又瞅瞅自己那碗,迟疑了会儿,拿起了筷子。

    他对他爸的厨艺没报什么期待,毕竟记事起他就不记得他爸进过厨房,但是意外地是,这碗面汤色清澈,满满的肉丝和雪菜上加了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再撒上一小把青翠的葱花碎,香气浓郁,明明很普通,看着竟然让人很有食欲。

    易晓天颇为挑剔地挑了一筷子面吃进嘴里,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句,味道怎么样?

    易晓天僵硬了一下,把面咽下去,才含糊说,咸了。

    易良才低低嗯了一句,还是慢条斯理地继续吃面。

    其实很小的时候,易晓天和于晨都曾经有过一个怀疑,那就是他俩出生的时候,他们父母是不是抱错了孩子,因为不管怎么看,于晨沉稳斯文的性格都更像易父,而于父那跳脱话痨的属性,又跟易晓天很是投缘,可惜随着两边小孩长大,从外貌上来看,抱错估计是不可能了。

    此刻易晓天那呼噜呼噜吃面的样子,跟他爸易良才斯文优雅的吃相,要不是长相上能看出浓厚的血缘关系,否则真不像是一对亲父子。

    易晓天吃东西很快,他大概是真饿了,吃之前还挑剔得要死,这一不留神,连着面汤都喝得一干二净,放下筷子才后知后觉地有点尴尬。

    可恶,他干嘛这么给他爸面子?

    他纠结地盯着碗底在心里暗骂自己,撇撇嘴,准备起身把碗拿回厨房去洗。

    正要动作,就听到他爸忽然出声说,你妈第一次给我下厨,做的就是这个。

    易晓天一愣,看向他。

    易良才放下碗,抽了纸巾擦了擦嘴,你妈妈以前很喜欢下厨,经常研究菜谱,还爱收集各种锅碗餐具杯子勺子,除了画画,她就爱倒腾这些。

    这些易晓天当然不知道。

    他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里,从没有过他妈妈下厨的片段,所以此刻听到他爸忽然提这个,他有点发怔,同时心底又有点古怪。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会儿,他们父子俩这么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谈论起他妈妈的事情。

    他不知道说什么,就只呐呐了一句:是么。

    下午我去过林间画室。

    易良才又说。

    易晓天一惊,心底一股怒意骤起,你跟踪我?!

    易良才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并不在意他的质问,继续说道,见到了你那个老师。

    易晓天眼睛瞪得很圆,像是浑身竖起了刺。

    看起来你已经知道他是你妈妈以前的学生了,

    易良才手肘搭在膝盖上,依旧很平静,我本来是打算断了你想画画的念想好让你彻底死心。

    他说到这里,扫了呼吸都急促起来的儿子一眼,随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笑,不用这么看我,放心吧,你那位老师把我说服了。

    易晓天满身的敌意与警惕倏然一顿,有点猝不及防,什么?

    易良才抱起手,上身往后一仰,靠在了沙发背上,目光有些沉沉地望着起居室落地窗外的夜空,他说,你已经不是个小孩了,有权利知道自己妈妈的事。

    易晓天:

    易良才又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倒确实不负责任,都忘了过完年你都十八岁了。

    易晓天抿着唇看他,那你打算告诉我了?

    易良才扫了眼茶几,抬了抬下巴,先把碗去洗了。

    易晓天:

    洗就洗!!

    洗完碗顺道把被他爸糟蹋过的厨房也一起收拾干净的易晓天,如愿地从他爸那里听到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想知道的往事。

    就如他知道的那样,他的妈妈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凭借着一腔对艺术的热爱与足够的天赋,靠着自己打工凑学费,考入了全国顶尖的A大美术系并且顺利毕业。

    她喜欢孩子,于是在毕业之后成为了一名画室老师,专职教导孩子们画画,也是在一次带着孩子们户外写生的时候遇到了他爸爸。

    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就是在银川河的乌鹊桥边,在那副挂在林间画室的巨大油彩画上画着的地方。

    两人相遇相识走到一起,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婚姻殿堂,哪怕被家里人反对,但易良才在家里有着压倒性的话语权,并不需要也不在乎别人是否允许,他将妻子保护得很好,烦人的事,糟心的亲戚,能隔绝就全隔绝,眼不见心不烦,两人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亲自设计自己的新家,邻居也都很友善亲切,经常互相来往。

    这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顺利,但是他们婚后没多久,隐藏在这幸福表象下的悲剧就开始显现出来。

    最开始是他妈妈精神状态变得很差,整夜失眠,情绪极容易失控,时而狂躁摔东西时而又消沉地整日落泪,他爸爸一直陪着她想要安抚她,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反而让他妈妈的情绪更加不稳,冲他发脾气,发完脾气冷静下来以后,又恐慌地向他道歉,她无法控制自己,在好几次差点伤到他之后,她求着他离婚。

    他爸爸没有同意,于是她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没日没夜地画画,仿佛将画画当做了某种麻痹自己的方法,隔绝了自己与丈夫,直到有天画室里一直没动静,易良才推门进去的时候,才发现妻子竟然倒在地上,手腕上划了一道道口子,尚未凝固的血星星点点地落在散在地上的画纸上,场面惊悚又骇人。

    他立刻将她送去医院,幸好发现得及时抢救回来,也是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她竟然怀孕了。

    伴随着怀孕这个消息的,还有她患有明显的双相障碍,据医生说,可能是怀孕期间体内的激素变化加重了症状,才会导致她突然情绪不稳定地发作。

    易良才在深思熟虑并且跟医生的沟通了解后,决定放弃这个孩子,但是他的妻子坚持要留下孩子,并第一次向丈夫开口诉说了她童年时期在福利院里遭遇过的那些不好的回忆。

    那些童年阴影一直隐藏在她的心底,她长大后看似努力摆脱掉了那些可怕的记忆,但偶尔还是会在午夜梦回时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梦中成为梦魇。

    她喜欢孩子,也想要有自己的孩子,她想要给自己的孩子自己从未得到过的爱,最终,她的丈夫妥协了,两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守护这个孩子,她凭着一股坚定的意志,顽强地与体内的那个恶魔相抗争,就这样一直坚持到了孩子健康地降生。

    三口之家得到了短暂的幸福时光,然而不久之后,他妈妈的病情再度复发了,随后一直断断续续地反复发作,直至后来

    并不是易良才一直不关心妻子不回来看望他们,事实上,是他的妻子一直请求他不要回来的。

    因为每一回见到丈夫,她总是无法克制地会情绪失控,她不希望再让他看到自己那难看的模样,也不希望他伤心难过。于是他就仿佛被驱逐在外一般,有家归不得,只能让人时常关注着家里的情况,而自己,哪怕是应该阖家团圆的日子,都只能形单影只地独自在外与冰冷空气相伴。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易晓天七岁那年,他的妈妈最终还是没能战胜身体里的那个魔鬼,被蛊惑着跳入了冰冷的河水当中,他自此永远失去了他的妈妈。

    葬礼上,年幼的他曾经听到的那番口舌,他的爸爸也听进了耳中,他是愤怒的,但是随后就被自己儿子狂暴时摔凳子和疯子一样挥打的样子给惊住,易良才一遍遍告诉自己那是一个孩子发脾气时正常的模样,但是他总是忍不住将儿子的样子,和当年妻子发作时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医生反复告诉宽慰他,虽然会有遗传几率,但是概率非常小,他的儿子很正常,但他心中的忧惧有增无减,并随着儿子的一日日长大越来越严重,他开始有意识地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和妻子不要那么相像,于是不准他再画画,也不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妈妈,每一回他闯祸,打架,或者做出过激的事情,易良才都会格外愤怒敏感,那就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久而久之,反倒是父子间的隔阂越来越深,演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林杨清对他说,自以为是的隐瞒并不是真的为他好,这么久以来,母亲的事情已经成为了小天的心病,真的为他好,就应该相信他,让他自己走出来。

    易良才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回忆这些年来的种种,直到此刻看到儿子坐在旁边,看着他少年人稚气未脱,却已有棱角的模样,才恍然发现,原来他的儿子已经这么大了。

    而他这些年就好像一直在某个噩梦当中徘徊沉溺,一直这一刻,突然醒了。

    易晓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上楼的,脚步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转进了画室,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呆呆地躺在地板上,望着头顶的天窗已经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咻

    砰!!

    此起彼伏的烟花炸开声把他惊动,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才注意到手机一直在口袋里嗡嗡的震动。

    掏出来一看,收到的都是来自好友的各种各样群发新年祝福,就连于晨都卡着时间给他发了一条新年快乐。

    已经十二点了啊,他恍然回神,下意识给于晨拨了个语音电话,电话拨出去才忽然想起来有时差,他那边现在都凌晨五点了,正要挂掉,于晨竟然接了。

    易晓天一时有点无措,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说什么,结巴了一下,晨晨那个,新年快乐。

    嗯,

    于晨的声音听起来还很清醒,新年快乐。

    易晓天慢慢眨了下眼,蜷起腿望着头顶的天窗问,你怎么还没睡?

    守岁,

    于晨说,他顿了顿,又问,你的声音怎么了?

    啊?

    易晓天愣了下,才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哑,他清了清喉咙,勉强笑道,没什么,有点渴了吧。

    于晨沉默了会儿才问,易叔叔跟你说了什么?

    易晓天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好一会儿才说,说了我妈妈的事。

    易晓天深吸了口气,慢慢地把今天听到的那些事情,一一说给了于晨听,借着这个过程,他也重新又回顾了一遍这发生在他们家的整个悲剧,最后紧紧咬住了后槽牙,逼着自己忍住呜咽。

    于晨一直安静地听着他诉说,直到他把话都说完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轻轻说,开一下摄像头。

    易晓天:什么?

    于晨说,我想看你。

    易晓天迟疑了一下,他用手背抹了把眼睛,点开了摄像头。

    画室很暗,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而在屏幕的另一边,于晨的画面里也是一片的昏暗,他似乎是正在窗边,窗外有隐隐的天光,窗子开了一点,风吹动窗帘,他的轮廓模糊又熟悉。

    这里望出去是海滩,

    于晨的声音温润含笑,我爸爸在树林里搭了个吊床,我打算天亮以后,去那儿吹着海风躺一会儿。

    易晓天眨了眨眼睛,吹海风可以,别着凉了。

    于晨笑,这里现在是夏天。

    我知道是夏天,海风吹多了也会头疼脑热,更何况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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