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情书 作者:寒菽

    二手情书——寒菽(11)

    高一下学期。

    一个暑假的亲密相处后,沈问秋跟陆庸之间的友情突飞猛进。

    陆庸自己暗自都觉得受宠若惊。

    沈问秋人缘好、朋友多,身边总围着一大群人,虽然跟陆庸也是好朋友,但也不算特别亲近,现在沈问秋一有空就往他身边挨,还要拉着他说悄悄话。

    友情也有排他性。

    以前跟沈问秋玩得好的男生当然不高兴,觉得自己的好朋友被一个半道冒出来的土包子给抢走了,心下不忿。

    陆庸夹在以沈问秋为中心的小团体时,时不时会被人刺两句。

    有次上完体育课,有个男生突然理所当然一样地递了张百元大钞过去,对陆庸说:快上课了,来不及去小卖部,帮我们跑腿去买下饮料吧,剩下找回来的钱都算你的跑腿费。

    不是询问,是命令,完全是指使小厮的语气。

    陆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又听见他们在说:

    你们要喝什么?我请客。

    可乐!雪碧!橙汁!谢谢洛少哦。

    一群人嘻嘻哈哈。

    他要是拒绝,显得他不合群,不识抬举,而且他力气是很大,跑得也快提一袋饮料不成问题。

    陆庸看了一眼沈问秋,正要起身答应,沈问秋先一步蹦一样地站了起来:哇!有跑腿费你早说啊!有钱不给我赚吗?我第一个冲上去!

    那人问:干嘛?你又不缺钱,你赚这点钱干嘛?

    沈问秋哼哼说:什么叫这点钱,钱就是钱,钱再多也不够啊。

    沈问秋跟他一起去小卖部,稍走远些,沈问秋才跟他说:你傻不傻啊?你不乐意不知道拒绝啊?

    陆庸闷声闷气地说:他们是你的朋友。

    陆庸在沈问秋的旧朋友面前是有几分自卑,觉得假如按友情程度排等级,自己必然靠后,他跟沈问秋相处的时间不长,电子游戏、小说漫画的爱好都合不上,还不风趣幽默,连聊天也总搭不上腔,是个多无聊的朋友。

    沈问秋没说话,像在想什么,走慢几步,才没头没尾、不清不楚地说:你你和他们不一样的。

    陆庸感觉耳朵像被这句话烫到,一下子红了起来,这算是什么意思呢?不敢细想。

    丁零零!!上课铃突兀刺耳响了起来。

    糟了!沈问秋说着,飞快跑起来,快冲啊!

    陆庸慢了一步才跟上去,他在后面看到沈问秋柔软的黑发在夏风中被吹拂起来,蓝白的校服没拉拉链,鼓起风,像是鸟儿的翅尾,灿烂轻盈的随时要飞起来似的。

    不过那天他们还是迟到了,正好是班主任的课,老班很生气,杀鸡儆猴,没收了饮料,还罚他们在讲台旁边罚站。陆庸觉得连累了沈问秋。

    班主任一转过身在黑板写字,下面几个男生就对沈问秋做鬼脸,沈问秋当然也跟他们挤眉弄眼,做了个特别丑的鬼脸,故意想逗损友笑,好拖他们下水。结果她们忍住了,陆庸是第一次见,没忍住。

    因为他笑出了声,又被老师抓个正着,不但罚站,还得写检讨。

    周六放学。

    陆庸听见有人问沈问秋:明天去滑冰场玩吗?

    沈问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去,我要补课。

    那人说:你成绩那么好,你补什么课?

    沈问秋撒谎撒得像真的一样:我还没考第一呢,还能进步,为什么不补课?

    对方只好让步:你怎么那么多课要补?拿今晚吧,你都鸽了我多少回了?

    沈问秋无奈,挥挥手:行吧行吧。

    陆庸意有所想,沈问秋已转向他,飞快地对他眨了下眼睛,抛去一个狡黠带笑的眼神,像在说:记得我们的秘密约定哦?

    陆庸觉得心尖像被电了一下,酥酥麻麻,脑袋也再一次变得晕乎乎了,他只得低下头,不知所措地往书包里猛塞东西。

    优越感在胸膛里疯狂膨胀,像填不满,又像填太满。

    陆庸怕自己再待下去要忍不住露馅。

    赶紧提上书包走了。

    沈问秋从后面追上去,拉住他:你走那么快干嘛?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有人在叫沈问秋,他们站定一起回头看了一眼,陆庸说:他们在叫你。

    沈问秋拉了他的衣袖一下,压低声音,小声地说:老班说下星期要换座位,要不要和我同桌?我偷偷去和老师说。

    陆庸觉得自己不配,可是还没回答,沈问秋就跟他道别,被催促他的其他朋友叫走了。

    陆庸看着他的身影,想到以前更小的时候,他没了妈妈,又少一只手不大方便,不小心总会变得脏兮兮的,同学都不愿意和他坐,老师随机安排的同学也哭着闹着非要换同桌,嫌弃他又脏又臭。

    陆庸陪着沈问秋在公司走了一圈,女员工路过都要多看沈问秋一眼,来了一个又一个之后,陆庸才感觉到不对,怀疑她们是不是在群里分享消息,特意过来看帅哥。

    沈问秋看上去精神气好多了,大抵是在正式场合,他也不好弯腰驼背、垂头丧气,他只是露出脸,昂首挺胸,就有了曾经的样子。

    是了。

    沈问秋只是落进泥里,擦擦干净,就能让人瞧见他本来是个多么好的人。

    中午一起在公司食堂吃饭。

    沈问秋打了一大盘饭菜,陆庸看了眼,说:你今天吃这么多吗?

    沈问秋说:走了那么多路,快饿死我了。

    周围全是来吃饭的员工。

    好巧不巧,陆庸抬头见到丁老师也来吃饭,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生怕被瞧出破绽。丁念不经意地瞥他一眼,陆庸立即欲盖弥彰似的往边上跨了一步,下意识地遮住沈问秋。

    沈问秋拿着装满食物的餐盘,差点被他撞掉,没好气地说:你挤什么?差点被你挤翻了。

    陆庸赶紧让开:对不起。

    丁老师路过,笑而不语地看了他一眼,陆庸面红耳赤。

    沈问秋因背对着没发现,找空位置去了,边走边说:你们公司伙食很好啊,看上去真好吃,都是我喜欢的菜。

    陆庸说:你也没有什么不喜欢的菜吧,你又不挑食。

    沈问秋笑着说:是啊,我爸也这么说,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就夸我不挑嘴,让别的小朋友跟我学。那我现在也只能享受下口腹之欲的快乐了嘛。

    吃到一半,沈问秋心事不宁地用勺子拨弄着饭菜,忽地问:有没有相机啊?你这说不定会有吧?

    陆庸问:怎么了?

    沈问秋说:我想拍个照片,你陪我在科研楼前面合照一张行吗?

    这当然可以。

    陆庸找了个数码相机过来,让员工帮忙拍照。

    背景就是科技楼的大厅前台,沈问秋拍了一张单人照和一张两人的合照。

    沈问秋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头虚伪做作地明媚一笑。

    办公室有打印机,当场就拿到洗出来的照片,沈问秋久违地心生喜悦情绪,他喜欢的不成:拍得真好,光线也好,我看上去都没那么难看了。

    你不难看。陆庸说。

    陆庸见沈问秋拿着手上的合照,爱不释手地看,像是对待宝贝一样。

    陆庸走过去,看到照片上的沈问秋,皱了皱眉也不知是不是他太多心,总觉得照片上的沈问秋虽然是笑着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沈问秋说:谢谢捧场啦。能再给我个塑封袋吗?我把照片放好。

    沈问秋很满意。

    他觉得这照片很适合用来做他墓碑上的遗照。

    第16章 二手情书16

    嗡

    吱吱吱吱吱

    激光打印机里又吐出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陆庸和沈问秋的合照。

    陆庸收起照片,他要留给自己,已征得沈问秋的同意。其实他还想要张沈问秋单人的照片,只是太过露骨,他犹豫再三,还是作罢。

    能得这张合照稍许填补了他过去的遗憾。

    拍高中毕业照时,大家在学校正面的教学楼楼下台阶排队,老师先草草按照身高简单排了下,沈问秋在第三排,他长得高,在最后第四排。

    微调下位置没什么关系,所以他偷偷挪到了沈问秋的正后面,生怕被发现,紧张到连呼吸都屏住。

    但还是被发现了。

    沈问秋身边的同学轻轻肘撞他一下,咂舌一声,说:陆庸在你后面呢。

    沈问秋原本还在和人说笑,脸上的笑容立即僵住了,迟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飞快地像连看见他都觉得抵触,目光都来不得落稳。他低垂羽睫,和身边人耳语两句,一言不发地交换到别的位置,处理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陆庸被梗在当场,他可以厚着脸皮像牛皮糖一样再跟过去,可这样只不过徒增尴尬,并惹得沈问秋不快罢了。他内心很是愧疚,难得的日子,原本小咩还在笑,被他的一念自私无辜搅和了好心情,所以没再动。

    最后毕业合照拍出来,他们站在一上一下、相隔一个人的斜对角上,陆庸太高,如鹤立鸡群似的站在一群小鸡仔般的男生们中间,比谁都高一截,黑的像从煤矿里爬出来,他记得自己当时难受得想哭,可是看照片,他只是过于板着脸,反而像在生气,放大拿去给小孩子看,估计能把小孩子吓哭。

    沈问秋也没拍好,摄影师抓拍时他恰好在低头,也不知是在做什么想什么,反正没拍到他的脸。

    他们高中三年的青春就在此潦草混乱地结束了。

    这一直是陆庸心底的遗憾。

    他用义肢的右手拿着这张合照,轻飘飘的,完全感觉不到物理上的重量,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在他心头落稳。时隔十年,沈问秋主动提出合照,应该就是愿意跟他冰释前嫌了吧?

    做朋友就好。

    还能做朋友,他已经很满足了。

    噔噔。

    有人在扣门,我能进来吗?没打搅你们吧?我来拿个文件。

    丁念站在门口。

    沈问秋转向他,礼貌地说:你好。

    丁念回以温和的微笑:你好。

    陆庸简单给沈问秋介绍:这是我公司科研组的首席研究员,丁念,丁老师。

    再给丁念介绍:这是我的我的朋友,沈问秋。

    此处有一耐人寻味的停顿。

    陆庸认为自己是厚颜无耻地试探沈问秋的关系界限,假如没被否认,那就是默认他们的朋友关系。而在丁老师的耳中却是另一番暧昧不明的意思。

    理解。理解。

    丁念说:陆总,等会记得按时去开讨论会啊。

    沈问秋目送这位丁老师离开,见他一头白发,再回头看陆庸的脑袋:你倒是身体很好,一头头发还乌漆嘛黑。

    他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像还没剥离十六岁的自己,被占去身体,而二十八岁的人正在一旁冷眼旁观,想法未经大脑允许,擅自驱动手臂神经,竟然高高地抬起手,摸了一下陆庸的头发。

    陆庸的头发又黑又硬,摸上去很扎手,刺刺的。

    两个人都愣了下。

    沈问秋先回过神,触电一样收回手:对、对不起。

    没关系。陆庸答,为了缓解尴尬氛围,他憋了憋,面目扭曲地说,其实,我涂了黑色染发剂。

    沈问秋赶紧去看手,手心干干净净,疑惑抬起头。

    好像翻车了。陆庸硬着头皮,一字一顿地说:我在开玩笑

    沈问秋又怔了下,见他一脸着急,憨傻的可爱,笑了起来: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完全不会撒谎啊?

    陆庸认真地答:我是在开玩笑,不是在撒谎。撒谎没什么好学的。

    他越是一本正经,越是戳到沈问秋的笑点,他笑得几乎捧腹。

    陆庸还要处理工作,沈问秋在他的办公室窝了一下午,翻看一本他们公司的编年照片资料册子,吹着空调,吃吃水果,哪都没乱走。

    陆庸本来以为把他带到公司,比放在家里应该要安心,结果好像反而更让他心情浮躁了。要是把沈问秋留在家里的话,他轻易不能回家见着人,而在公司,就在近处,稍走几步路就能去看沈问秋,叫他无时无刻不心痒痒的。

    理智上他知道沈问秋不会乱跑,在这荒郊野岭的工业园区,他自顾自出去的话会迷路吧?而且他们厂子有些地方还挺危险,不可以乱走,万一受伤怎么办?

    于是陆庸难得地在讨论会上走神。

    有人问:陆总,你有什么意见吗?

    陆庸走神地说:太危险了吧?

    会议桌上的研究员们很重视他的意见,杂轰轰地严肃议论说:危险?您是在说哪个处理步骤?

    您觉得应该加什么安全措施?

    是指对生态环境吗?嗯,我也觉得再加一些保险措施是会更安全。

    blablabla

    陆庸缓钝地回过神,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一脸凝重,沉默着,装成若无其事地想从他们的对话中窥听到会议的进程。丁念手上拿着一只圆珠笔,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用丹凤眼不豫地瞥他,说:陆总,您今天好像身体不太舒服。是之前的老毛病又犯了吧?病症好像加重了。

    您要么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主持,到时候我写份建议总结报告给您看。

    陆庸坐不住,腆着脸离开会议室,回他的办公室找沈问秋。

    这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他真想把沈问秋揣在兜里,走到哪带到哪,即使这样,还是怕一个错眼,人就弄丢了。

    沈问秋正在拿着掌上游戏机玩,到关键处,所以陆庸进门也没抬头,过了几秒,才按暂停,困惑地仰望他:怎么了吗?你开会这么快开完了啊?

    陆庸叮嘱他说:还没有。我有事情忘记和你说,园区有些地方蛮危险的,你待在这里玩就好,别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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