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万里定山河 作者:蕉下醉梦

    长歌万里定山河——蕉下醉梦(97)

    方才石洞内的士兵统共只有数十人,还能动的拉着动不了的,两三个一组,迅速出了溃塌的石洞。

    若是以往,常歌定会挨个点着人数,数着是不是都出去了,最后他再妥当断后,可今日他的心乱得格外厉害,只望着咫尺之处祝政的面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一位士兵撤了出去,常歌终于稍稍舒了口气,他顺着顶上的花棚摸到了祝政的手,同他对视一眼,打算二人一道放手,趁着最后些许空隙迅速逃至洞外,此时,地上倒着的泽兰忽然抬手,猛地抽掉花棚的其中一根青铜柱,顶上的白石倾泻而下,瞬间压塌了整个花棚。

    常歌听得幼清在外惊叫了一声,那花棚溃塌的太过突然,震耳欲聋的声音滚滚而下,似是持续了一年那么长。

    主君主君,先生上方传来稀里哗啦的翻找声音,他轻动些许,底部瞬间溃了不少,常歌慌忙制止:别,不要随意乱扒,石头还是活的,你一动下面溃的厉害!

    幼清惊道:主君,你还活着!

    常歌简短道:按先生说的办,找舅父,他之前在贺兰山凿过军道,有经验!

    好好!

    听得幼清跑远,常歌的心绪稍稍定了定,这才注意到颊侧温热柔和的气息。

    他的眼睛也适应了黑暗,祝政的轮廓一点点被勾勒出来,常歌念了许久许久的温存正在咫尺之处,一直注视着他。

    方才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情急之下凭着本能反应,将祝政一把拉至身下,死死护住。幸好他没事。

    常歌望了他一眼,只字未出,先稍稍低头,将唇深深地覆了上去。

    他都快要忘记这种触感,忘记和祝政亲吻能让人的心绪如此激越,一点点温和柔软的接触,竟能让他的神魂都随之颤抖,比陈酿的琵琶醉都让人沉迷。

    他背上还压着刺人的荆棘和沉重的天顶,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吻得迷醉,片刻都不想同祝政分开,直到顶上忽然一声闷响,似是又滑落了不少碎石,惊得常歌抬头望了一眼。

    花藤交错,碎石他一点也没望到,却在头顶发现了祝政修长白净的手掌。

    他将祝政护在身下,没想到祝政也同样抬着胳膊,护着他的背和后脑。

    常歌稍稍低头,躺在废墟之中的祝政反而愈加秀美,乌润润的眼眸中,独独倒映着他。

    百金之子不骑衡,千金之子不垂堂,圣主不乘危而徼幸,先生太过冒险了。

    我来之前,拟好了接任人选,朝政也基本步入正轨,天下已然泰定,便是随你去

    哎。常歌打断他的话,先生吉人天相,福寿万年。

    祝政眼波粼动,面色温和:福寿万年那都成了妖怪了。

    我不管。常歌道,先生非得福寿万年,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祝政的胳膊撑着荆棘,没办法搂紧他,常歌却主动趴了下来,靠在他颈窝里:还好你没事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仔细想了想,悄声道:大概会随你一同,去了吧。

    祝政故作认真,刻意引了常歌自己的话:生死不负,愿同尘灰?

    他果然听到了!本是想着他远在千里,司徒玄也断然不会通知于他,常歌才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的,谁知下个瞬间,祝政便破门而入了,如此热烈的一句,祝政听得是清清楚楚。

    常歌臊的厉害,轻轻含了一口他的侧颈,以示威胁。

    *

    作者有话要说:

    [1]百金之子:《史记》;如日之升:《诗经》

    第117章 万年 【全文完】凡俗愿,四海清定万万年

    常歌。祝政在他耳畔轻轻唤他, 你可知道,我原本的计划是什么样的么?

    常歌沉溺在他怀抱的触感中,轻轻摇了摇头。

    你心气高,经过鸩杀之后, 我本来没抱希望你会活下来, 只想着天下大乱皆归于我, 我便要定了天下,为你平反, 等天下泰定之后, 随你一道去了。

    常歌的额本触着他的侧颊,此时祝政稍稍侧脸,吻了一下他的额, 还好你在,还好不是最坏的结果。还好你能亲眼看着天下渐渐一统,山河逐渐泰定。

    他言及肺腑,常歌亦触动颇深, 他稍稍低下声音:先生猜得没错,当时我的确万般悲痛,想过数次寻死。可先生知道,我为何没有寻死?

    为何?

    他支起上身, 认真看着祝政的眼睛:天下,是吾王的天下。山河,是吾王的山河。我既为大周将领,守天下社稷,四海未定, 臣不敢就死。

    祝政温和注视他良久,花藤压得更低了些, 现在常歌已经同他紧紧挨着,祝政只需要稍稍侧脸便能亲吻到他。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这地方和风花雪月沾不上半分关系,他们身上还负着沉如山石的岩块,带刺的花藤更是刮得常歌后背生疼,碎石也在不住滑落,不知这地方还能支撑多久,下一刻整个山洞会不会彻底崩塌,可越是这种时候,不顾一切的亲吻,却让他的心神都欲罢不能。

    常歌。祝政稍稍分开些许,轻轻唤他的名字,若今日你我都没办法幸存,劳碌奔波的一生,也就在这里止了。

    见常歌拧着眉又不让他多说,祝政温和道,我从没想过什么千年万年,能落脚当下,每一日都毫无遗憾便好。从前,我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揣着份心意,顾虑太多,以至于耽误了许多年。也是万幸,万幸上天怜我。

    常歌一生可能会很长,但也有可能很短,也许今日都还清平安乐,明日一切都急转直下。我知道你独自一人北上的原因,更知道你为何会如此急迫地想要拿下北境常歌,一日也好,两日三日也罢,我都愿意,愿意和你过好每一天。

    他软语劝道:当日,是我太极端了些。若我好言劝你

    常歌连连摇头:是我太固执了。

    他轻轻躺回祝政的颈侧,我本以为我够坚决,够洒脱,谁知我连骗都骗不了自己。王上乃天子,万民君父,本不会属于哪一个人,可我我竟满心私欲,我想将先生据为己有。

    我梦到过我死之后,你日日上朝,夜夜批文,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无关,还梦到你大婚他顿了顿,也是那日我才发现,我一点都不愿意放过你,连做了鬼魂,我都还缠着你。

    祝政薄软的唇稍稍勾起,双眸也温和至极:缠着我吧,此后生生世世,都缠在一起。

    常歌偏头,轻轻吻了他的唇角,此时听得头顶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祝政当即掩住他的脑袋。

    一声狼吠贴着石头缝传来,火寻鸼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鹰奴,好姑娘!常歌在下面么?

    常歌赶忙应道:舅父!

    常歌!你别慌,舅父在,大军也在,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能将你们救出来!

    灰狼凭着气息找到二人准确的位置之后,移开顶上的碎石便变得相对简单许多。火寻鸼怕顶上溃塌,从四围开始仔细移动,又担心他二人伤重昏迷,让幼清不住同他们说话。

    常歌撑会重量,让祝政稍微歇息,而后再轮换,由祝政撑着、常歌歇息。也不知过了有多久,常歌饿得有些晕乎,他刚轮换下来,趴在祝政身上休憩片刻,身上忽然一轻,巨大的花藤被掀起了一条缝隙,毛绒绒的狼嘴立即蹿了进来,兴奋地左右嗅着,闹得常歌脸颊脖子都在发痒。

    一鼓作气!火寻鸼指挥着,整个花藤被彻底移开,常歌当下爬起身子,他料想祝政被他压了这么久,四肢应当麻了,轻手揉着祝政的胳膊。

    不料祝政却拉着他的胳膊,轻巧坐了起来。火寻鸼是个急性子,火急火燎地检查二人身上有没有什么重伤,见他二人身上只有擦伤,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常歌这才察觉,外侧依旧不见天日,仍是一窄长山洞。

    听火寻鸼说他才知道,大军一胜,他就被劫走了,白苏子虽然告知了大致位置和时间,可阿什克山方圆数百里,要寻一个藏在地底下的人,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他们靠着十多头灰狼,一草一木地筛查,这才在附近寻到了一些他的微妙气息,但他们仍找不到入口。祝政怕错过和白苏子约定的时间,直接命人砸开山体,开凿山洞,一点一点挖至此处的。

    小白告诉你的?常歌问祝政,他人在何处?

    祝政似有难言之隐,他沉吟片刻:回长安再说吧,他在那里,给你留了东西。

    常歌顿了片刻,方才揣测出祝政这番话背后的意思:小白他

    白苏子,到北境深处去了。

    祝政揽过他的肩膀,半是强迫地将他带离此地。

    一路上,祝政、幼清、火寻鸼都刻意避开了所有关于白苏子的话题,同他叙着半年来的变化。

    六雄收归一统,去公侯分封,行郡县制;去法家苛刻之处,以法则领国;各地兴办官学,与私学并进,择优而录,不再单一考虑出身连滇南行郡县之后都改了性子,不行巫蛊之道,反而农桑采茶大兴。

    王上这半年都在处理这些事。火寻鸼道,几乎没睡上一个好觉。

    说完,他满含责备地看了常歌一眼。

    我们主君也没怎么睡好。幼清嘴快,他都忙着如何大定北境,为先生分忧。舅父也饶过主君吧。

    幼清超他挤挤眼睛。

    常歌回定安将军府的时候,正是除夕。

    长安城落满了雪,万户围炉团坐,灯火繁盛。

    定安将军府高门禁闭,门口堆着几个砌的拙劣的雪人,常歌刚下车马,长安城的冬风夹着碎雪,将他吹得一激灵。

    常歌笑道:果然是长安,此处的冬风不比北境,还怪暖的。

    门童将门一开,一团黑影当下抢了出来,将常歌扑倒在地,他什么都没看清,先被热乎乎毛绒绒的狼嘴嗅了个遍。

    阿西达常歌拿手遮着脸,阿西达却忽然返身,停在距离常歌两三步的距离,又朝他龇牙咧嘴起来。

    常歌几是哭笑不得,不知她一会高兴一会发狠,唱的是哪出。

    半年都不回来火寻鸼跟着从马车上下来,阿西达都知道凶你!

    常歌坐在雪上,对阿西达连连致歉,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朱红的门缝中,瑟缩站着一只半大的狼崽,毛尖上沾着不知何处滚来的雪,被冻得哆嗦个不停。

    常歌又惊又喜:阿西达的狼崽?

    那半大狼崽似乎察觉到什么危机,一扭身,迈着小碎步跑进了门后的黑暗里。

    这下常歌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一骨碌翻坐起来,追着逃跑的小狼崽,一直跟进庭院五六只狼崽正在雪上撒着欢,闹得脑袋上鼻尖上全是雪,常歌没同他们客气,挨个拐入怀里欺负一番。

    临到饭前,祝政方从宫城取了东西,抵达将军府。他将常歌拉至避人耳目的内室之中,将一雕花木盒置在常歌面前。

    常歌问道:这是

    祝政将木盒朝他推了推:打开看看吧。

    木盒一掀,绒密的狼裘叠得整齐,正是他初遇白苏子时,见白苏子衣着单薄,赠予小白的那一件。

    灰白的狼毛上,静静躺着一张略微泛黄的信笺。

    这信似乎已经写了很久,整张信笺已有些发脆,常歌将信展开,正是白苏子的字。

    主君:

    小白本是漂泊之人,眼下不过是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罢了。

    听景云说,北境有种风滚草,无花无果,无根无叶,只随风漂泊,四海为家,自由之至、恣意之至,小白心向往之。

    从前主君总说北境的羊肉如何香,酪糖如何甜,北境的马儿如何烈,天空如何低垂,连低平的草原上都弥漫着奶香,小白决定,做一株风滚草,踏遍北境每一寸荒漠。

    小白算是个怕孤独的人,此次远去也是鼓足勇气,头一回自己选择了一遭。

    望主君不要挂念,天地之大,独自远行,亦是乐事。

    最后,我还是想说,主君千好万好,有一件事却是主君错了。

    这世上有的人命很轻,有的人命很重,并不是像主君所说,所有人都一样的。小白曾经便命轻如草芥,得幸遇到主君,让小白的命稍微重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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