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余音 作者:林与珊

    花开有余音——林与珊(23)

    等陆辰风撂下电话,迈离茶水间,林潮生右肘搭在椅背,笑着问:陆老板,你身上不会有很多外债吧?

    有,后悔没先了解情况,就这么傻乎乎地跟着我回北京了吧?陆辰风骗道,指不定哪天咱们就得露宿街头了。

    林潮生没在怕的:那你运气真不错,捡到个宝,以后我养你。

    陆辰风立在电脑前笑得右手微颤,半天没点准保存。

    林潮生站起来活动开泛酸的肩背,取出一兜子药按量服下,压住后颈转一圈脑袋,扬高的视线锁定天花板上的投影仪。他思忖着问:这个能用吗?

    陆辰风回答:想看什么?电影还是综艺?

    林潮生抢先坐到沙发上,左手拍拍身边的位置:带我看看你到过的地方吧。

    陆辰风沏了两杯清茶,摁开投影,调出硬盘里装满照片的文件夹,手持遥控器挨着林潮生坐下,空着的那只手很快变成十指相扣。

    第一张照片投映在徐徐下降的屏幕上,由于是手机拍摄,像素不甚清晰,但足以区分出事物的轮廓除了远处的旧楼,近处是两名蹲在路牙子边喝啤酒的印度人。

    我从他们手上收了颗无油的祖母绿。陆辰风觑一眼林潮生,十二克拉,非常难得的成色。

    讲真的。林潮生窘迫地说,他们的样子实在不像生意人,衣服脏兮兮的,面相还有些凶。

    陆辰风道:南亚国家的人其实挺有趣的,越是家里有矿的,私下的穿着就越简朴,甚至会刻意打扮得让自己看上去并不好惹。

    林潮生笑问:怕被打劫吗?

    陆辰风点头:这是2010年的照片,之前我跟你讲过我的遭遇,那时的东南亚偶有战事,许多不法分子经常混迹街头闹事的人群中打/砸/抢/烧,这样的装扮比较保险一些。

    霞光西斜,工作室没开灯,周围的颜色缓慢褪成浅淡的灰,只剩眼前的屏幕亮着彩。陆辰风低沉的嗓音萦绕耳畔,林潮生很享受当下的气氛,有茶有故事,踏实且安逸。

    跟随陆辰风回顾十年来的从商经历,陪伴他再次重温一遍已经走过的路,林潮生正观看着不同地域和城镇的人文风景,光影倏然一闪,下一张照片完整显现,陆辰风难以自控地屏息半拍。

    屏幕上是两副陌生面孔,一个稍青涩些,一个与陆辰风年纪相仿。背景是香港中环广场的地标建筑,陆辰风缓了几秒才向林潮生介绍:三年前我受邀参加香港国际珠宝展,这是我的助理和我最好的朋友。

    林潮生左臂绕到陆辰风身后,揽住他肩膀,在另一侧肩头上用力捏两下。他实在无法想象曾经最受陆辰风信任和重视的两个人,竟会联手将他推向绝路。

    眉间愈发凝重,林潮生回忆起陆辰风讲述过的那段灰暗经历。交货的宝石出了问题,他一个人面对权威鉴定机构的质疑和谴责,以及会所高层轻蔑鄙夷的目光,流言不久便在行业里传散开,然而这件事根本无法用一两句话就能自证清白。

    他能做的,只有认命。

    林潮生愤然又心疼地叹息一声,陆辰风及时止损不再为此产生过多的负面情绪,他侧偏脑袋抵住林潮生的额头,很轻地晃了晃。

    不知不觉,墙上交织着从窗外漫进来的城市灯火,最后一张照片,是西藏的米堆村。雪峰山下并排搭建的古旧木屋,牛羊围转着小脸冻得通红的男孩儿,他举着手里的鞭子,咧开嘴唇,天真无邪地冲镜头大笑。

    次吉。林潮生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他在陆辰风微信朋友圈里见过这张图,是你资助的那个藏族男孩吧?

    陆辰风应声:对。

    林潮生好奇地问:米堆村的孩子那么多,之所以选中次吉,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陆辰风答:2014年我去西藏收集古董银饰,在次吉家歇脚的时候,他去路边采了束花送给我。

    藏语复杂难懂,我们的语言不通,他没办法和我交流。陆辰风道,他在我面前激动地说了一长串的话,我只能默默注视着他。动身前,次吉用一捧野花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陆辰风放软语气:后来导游告诉我,他觉得我长得很像他已故的哥哥,希望这些顽强生长在雪地里的花,可以保佑我健康平安。

    林潮生说:他的心愿会实现的。

    关掉投影仪,房间陷入黑暗,外面夜色深重,林潮生走到窗边俯瞰北京的夜景,商业街上灯光绚烂,满目繁华,五一小长假,涌动的人潮从四面八方来这里相聚。

    脚下的写字楼容纳着各行各业的精英人才,林潮生内心始终有个疑问,他转身面朝陆辰风,径自开口:最初吸引你做珠宝的因素是什么?

    陆辰风取出展示柜中的五边形琉璃罐,林潮生掌心一沉,透明罐子里堆积着成百上千颗细小的白色蓝宝石碎矿:你知道在长达几亿年的地壳运动、火山爆发、熔岩挤压等一系列的自/然/灾/害下,会衍生出什么东西吗?

    林潮生面露疑惑,陆辰风说出答案:宝石。

    它们是在自然界的各种压力下逐渐形成的,越是艰难的地质环境,越有可能出现极为罕见的结晶体。

    每一颗宝石的诞生都是一种奇迹。陆辰风道,它们凝结着时间,代表着财富,被赋予无与伦比的价值,这是我对珠宝感兴趣的原因。

    林潮生缄默许久,若有所思地接话: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人这一生其实和宝石挺像的。

    我们不可能一直生活得无忧无虑,总是避无可避要去经历外界的压力,学业、工作、家庭、人际关系。林潮生把琉璃罐捧到亮处,但在遭遇过这些困境,承受下所有苦难,越往后,我们越会佩服一路走来的自己,越能在艰难的现世中找到人生真正的价值和意义。

    心绪翻涌,陆辰风无言数秒,忽然抬手转动琉璃罐的锁扣,林潮生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罐子是由顶端向两侧双开的。

    碎石滑落手掌,映着窗外流动的光线,在林潮生和陆辰风之间淌成一道银河。月光倾泻,星星在天上,也在他们脚边。

    林潮生惊魂未定,陆辰风已然迈开脚步,跨过几亿年光阴凝结成的一地银白,站到他面前。

    陆辰风将空了的琉璃罐放至桌面,板正林潮生肩膀,一字一顿口吻郑重:潮生,在我最煎熬的这段日子里,你给了我太多鼓励,陪着我共度难关,让我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可以有明天的。

    林潮生想说我也一样,但他不忍心打断陆辰风的告白。

    陆辰风省略一大堆矫情,着急而又仓惶地直奔主题:现在我必须要做一件事,才能让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不留遗憾。

    林潮生似有所感地勾起唇角,期待地问:是什么?

    陆辰风:吻你。

    第46章

    林潮生的紧张、慌乱、欣喜、期待,诸多情绪混杂叫嚣着,都在陆辰风念出吻你的这一秒内汹涌地蹿上心尖,却仅有一刹的体味,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所感牢牢拥住了陆辰风,微抬下颌将嘴唇送近他眼前。

    林潮生回道:不要犹豫,更别让我等。

    随即唇唇相覆,背部酥麻像过电,脚底是软的,四肢蔓延着暖热,深陷且难以抵抗。陆辰风把初吻的主导权让给林潮生,只在他每每气息粗/沉打算退出时,抬手兜住他后脑,不肯放他走。

    迎着对方轻促的呼吸,陆辰风捧起林潮生的脸,渴求地唤:潮生。

    林潮生回应:我在。

    迟来的亲昵,衣摆碰倒了裱着两人合照的相框,继而辗转回沙发,又一次难舍难分地在彼此的爱意里夺取。

    情先萌于心,而后宣于口,再到日渐亲密的相处,最后以/唇/深/入。诱己诱彼,终会沉沦上瘾,在百转千回间尝尽甘甜。

    结束漫长的亲吻,谁都没胆子坦然地亮出脸上的表情,各自在对方颈侧闷着脑袋。

    心跳压实在一处,隔着不算薄的衣料,卓卓有力地撞向彼此的胸膛。宁静的夜晚,他们兵荒马乱,同时舒展眉眼笑得肩膀直颤。

    肚子适时地咕噜一声,陆辰风问:回家吗?

    林潮生却问:回家还亲吗?

    陆辰风沉声:得亲。

    林潮生利索地从沙发上直起身子:那赶紧吧。

    这一路不愿松开的手,遇红灯见缝插针地蜻蜓点水,时而难耐地把吻落在对方手背,车子驶入玉园小区,头灯熄灭,两人踩着月光回到家中,屋门紧掩的那一刻,再次相拥着贴在门上。

    他们养成了睡前接吻的习惯,陆辰风也因此总是没心力离开林潮生的房间,于是得寸进尺地抱着人挤在一张小床上,守着他安然入梦。

    小院儿里的土壤萌生出新绿,逐渐显露将要疯长的趋势。五月下旬温度攀升,空气中湿度增加,可能会降雨,林潮生收到简伊发来的图片,大理的雨水在洱海上泛起涟漪。

    天色灰蒙,阴云由远及近,林潮生闲然地靠在阳台窗边,托老天爷的福,整片菜地正处于缺水的状态,这场雨无疑能为他省去不少力气。

    待雨滴坠落,林潮生回屋抱起自己的小花盆,从玄关捎了柄伞,撑开后蹲在院中央把陶盆往伞沿儿外推了推,瘦高身板缩成小小的一团,下巴枕着弓起的膝盖。

    雨水丝丝沥沥,没几分钟拉长成线,陆辰风在客厅喝完最后一口茶,推开阳台门望着侧耳听雨的林潮生,三两步迈过台阶钻入伞下,握住伞柄和他靠在一起。

    林潮生笑着撞了下他胳膊:你过来干吗?

    陆辰风抬起左手捏捏他没几两肉的脸颊:来看看我的小花苗儿。

    林潮生微弯眼廓,说:放心吧,茁壮着呢。

    雨势渐大,雨珠落满伞顶,响声聒耳,林潮生却不觉得吵。他用手指压压陶盆里的土,垂下眼睑同陆辰风随意聊着:我大学时报了很多选修课,还参加了不少社团,魔怔似的,这个也想学,那个也想了解,每天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他转过头:我们宿舍的人一个赛一个刻苦,每个人的压力都不小,但也有各自减压的方式。

    我的,就是听雨。林潮生歪着脑袋,或者搬把椅子,窝在窗边看雨。

    陆辰风顺着林潮生的话在记忆里翻找片刻,回道:我的是听火车。

    火车?林潮生挺直背脊,既惊讶又疑惑,专门去火车站听吗?要跑那么远?

    陆辰风摇头解释:从我学校出来左拐几百米,有片繁华的商业区,那里的主路上横着一道铁轨,经常会过客运火车。

    林潮生在脑海中想象着画面。

    头顶高架通着城铁十三号线。似乎降温了,陆辰风将林潮生揽进怀里,搓热他胳膊,继续说,学习任务重的时候,我偶尔会跑出校门,坐在道闸杆旁边的台阶上放空思绪,等着火车和城铁同时驶来的那一刻。

    交错的声响振聋发聩,持续十几秒后重归寂静。陆辰风道,第一次听觉得特别痛快,之后就成了我排解压力的方法。

    几句话成功勾起了林潮生的好奇心:等雨停了,你带我去听一听吧。

    陆辰风问:为这事儿特地跑一趟?

    林潮生轻嗯一声:想亲身感受一下这种氛围。

    后面藏着的话他没讲出口,只在心中默道:想和你再做一遍你曾经做过的事,想让你独自到过的地方也能有我们的影子,想体会你当时的心情,以及弥补我错过的时光。

    本该中午放晴,这场雨延迟到傍晚才结束。夜色接踵而来,水洗后的城市轮廓分明,高架桥上的霓虹如同流萤,连接成光带延伸向更远的地方。

    奔驰拐进华联商厦地面停车场,林潮生跟随陆辰风穿越人群,迈向站台的另一侧,停步在道闸杆后方的空地上。他凝望着面前的林荫道,问:这里离你学校不远?

    陆辰风拉着林潮生坐下来:对。

    弯月悬浮夜空,五道口步行街灯火璀璨,饶是如此,来往行人也只剩一张张模糊的面孔,像生命里曾经来过的人,又转瞬消失在嘈杂的城市中,什么都没能留下。

    林潮生抓住陆辰风的手,他知道无论命运如何,未来发生多少变故,这个人永远也不会丢下自己: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讲。

    陆辰风弯曲食指蹭了下他的鼻梁:不该瞒我。

    这就坦白。林潮生挪动几分,紧紧地挨着陆辰风,语气稍顿,我打算工作一年后,试着报考地质大学的在职研究生。

    陆辰风闻言,脸上笑意不止。他凑近问:怎么,当男朋友还不够,还想当我学弟?

    林潮生福至心灵:不如你也回来读研,咱们再谈场校园恋爱?

    陆辰风指尖挠挠他掌心,诚实地说:我习惯了生意场,早就静不下心来念书了。不过,陪你去听课,接送你上下学那是应该的。

    林潮生脑瓜转得极快,立刻示好:学长真疼我。

    四下静谧,忽而夜风起,道路两侧的银杏树叶拂动出轻柔的声音,却不及这一句情话入耳钻心,撩得陆辰风心弦大乱。

    恰巧周遭无人,陆辰风趁机捉住林潮生的下巴,另一只手揽在他腰间,细致地用嘴唇描摹对方的唇形。

    气息交换,红灯骤亮,道闸杆缓缓降落。远处有耀眼的灯光迅疾驶来,天地间轰然作响,很快又消散在轨道尽头。

    这一列火车从他们的爱意中经过。

    第47章

    以前生活在大理,林潮生总是按天计算日子,时常过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现在,他从书本间移开目光,单手支颐望向站在阳台上叼着棒棒糖的陆辰风,那人正陪着小花盆一起晒太阳,偶尔往盆中挤两滴花卉营养液。

    时间似乎流逝得有些太快了。

    我算是想明白生日时你送我棒棒糖的真正目的了。陆辰风感受到林潮生的注视,放下滴瓶后转头看过来,我这烟怕是抽不成了。

    林潮生起身绕去阳台,尽管一层房屋大面积囿于阴凉,但早已到了穿一件单衣也容易出汗的地步,更别提两个总是爱往一处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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