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沫贴摩儿注视着李庆成,而后忽然道:“你就是他说的,虞皇帝。”

    李庆成道:“是的,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沫沫贴摩儿说:“死了,尸体已经交给你们了。”

    李庆成道:“他没有死,我知道的。”

    沫沫贴摩儿低头说了句匈奴话,翻译道:“她说,方将军最后的心愿是,让人将他的尸体送回京师,告诉陛下,他没有当逃兵……”

    刹那间帐内案几被掀翻,翻译被一脚踹倒在地上,李庆成随手捞到什么便劈头盖脑朝那翻译砸过去。

    张慕冲进帐内,紧紧箍住疯子般的李庆成,吼道:“已经死了!”

    李庆成眼神空洞,疯子般地梗着脖子,片刻后推开张慕,上前提着沫沫贴摩儿的头发,将她揪起来,喘息着问:“方青余在哪里,把他交出来……还给我,我与你们……订合约……从前的事……不追究了……你把他交出来……我赏你们……赏你们钱,赏你们布……塞外的土地都给你们……说,你说。”

    沫沫贴摩儿一声尖叫,倒在地上。

    “你……杀了我。”沫沫贴摩儿道:“放过我的族人,都是我害的。”

    李庆成道:“方青余在哪?”

    沫沫贴摩儿痛苦地闭上双眼,眼角泪水滑落。

    唐鸿说:“陛下,他已经死了。”

    李庆成茫然摇头,说:“把所有的鹰都放出去,进狼山去找。”说毕坐回榻上,躺下。

    “她呢。”唐鸿问。

    “云舒剑拿去,把她押到战俘营外,在她的族人面前凌迟。”李庆成如是说。

    黄昏时,李庆成终于睡着了,他做了个悠远绵长的梦。

    小时候他踩着方青余的肩膀,爬上宫墙去,在墙头伏着,方青余再攀上墙头,把他抱下去,二人出宫外溜达。

    “陛下睡着了?”唐鸿道。

    张慕守在帐外,点了点头。

    唐鸿说:“凌迟时发现,沫沫贴摩儿有孕。”

    张慕低声道:“一剑杀了她罢。”

    唐鸿长叹一声,提着血淋淋的云舒剑去行刑,片刻后远处传来一声惨烈的大叫。

    翌日,李庆成下令,把东匈奴一族所有的战俘屠了,扔进黑河里。

    第三天,大军再次启程,进军狼山。

    所有的兵士都麻木了,这一路走来,不算在长冬林中烧死的,李庆成已杀了将近十万人。

    探鹰在空中盘旋,大军每发现一处匈奴人的村庄,便将村中老弱妇孺屠杀殆尽,再将村落付诸一炬。

    李庆成挨村寻找,终究没寻到方青余的下落,一路深入狼山,天气越来越冷,战线拉得越来越长,李庆成便吩咐派大军驻扎在狼山峡谷中央,自己带着两万御林军四处屠杀,烧村。

    十月十五,又是月圆时。

    距虞国大军出塞已过了近半年,军队在狼山西侧驻营。

    月明千里,哀魂遍地。

    唐鸿在屠杀一处村落时发现了一把胡笳。那夜扎营后,便在月光下吹起胡笳,一曲战歌铿锵,带着说不出的苍凉,回荡于天地之间。

    李庆成听了很久,直至唐鸿停了曲子,方道:“看不出来你居然还会吹这个。”

    唐鸿道:“我爹从前驻守枫关,就是王参知守的郎桓城那处,和一个匈奴女人学的胡笳。”

    李庆成点了点头:“王参知?”

    唐鸿道:“北疆王参知,王守仁,你忘了么,当初他进断坷山,被张慕和方青余追上去,一箭射杀了。”

    李庆成想起来了。

    他与唐鸿并肩而坐,那些曾经的往事都悠悠如同隔世,一路走来,竟是做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仔细回想,却又久远得仿佛与自己毫无干系。

    “他后来把那匈奴女带回去了么?”李庆成道。

    唐鸿道:“带回去了,是我二姨娘。你记得么,那会儿王参知还特意问过。当年方皇后参我爹时,其中有一条就是与外族婚娶。”

    李庆成哂道:“多亏你娘不是匈奴人,不然到了这时候,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唐鸿静了。

    许久后,张慕的声音在二人背后响起:“庆成,该收兵了。”

    唐鸿叹了口气,而后道:“收兵罢。”

    李庆成沉默。

    张慕说:“儿郎们杀得也累了,既非保家卫国,又非沙场征战,一味地杀人有什么意思?”

    唐鸿开口道:“陛下,马上就要入冬了,如果再不收兵,得让京城那边准备过冬的衣服。儿郎们不少是南方来的,塞外的冬天撑不住,大家都想家了。大不了来年开春再来罢。”

    李庆成仍旧没有说话。

    张慕道:“方青余已经死了。”

    李庆成终于道:“我知道他已经死了,只是还想找找……再找找,说不定没死呢……”

    说话时,李庆成的眼泪就滚了下来。

    唐鸿怔住了,自认识这许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李庆成哭。

    曾几何时,他以为这人就是个永远不会流泪的疯子。

    “你去吩咐,准备拔营。”张慕道。

    唐鸿躬身告退,张慕过来坐下,注视着李庆成放在膝上的手。

    李庆成的眼泪流了一会便止住了,呆呆地坐着,张慕的大手动了动,像想牵起他的手,而后什么也没做。

    那一夜,李庆成与张慕在营外坐到天亮,谁也没有说话。

    翌日李庆成睁着通红的眼,下令放火烧山。

    匈奴狼山一脉几乎被彻底断绝,狼山绵延起火千里,烈焰冲天,烧掉了山中千万年的树木,烧死了不知多少生灵,烧断了塞外这一曾经辉煌过近百年的游牧民族的根。

    火焰熊熊而起,秋高物燥,自鹿野至狼山的千里方圆,犹如烈火炼狱,火光冲天百里,犹如一场逆天的祭典,亦如一场旷古绝今的葬礼。

    三天后,倾盆大雨下了起来。

    “就连老天爷也与朕作对。”李庆成笑道:“朕要烧山,天要下雨。看来老天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军队在暴雨中前行,抵达黑河,路过已成焦土的长冬林,准备入关。

    唐鸿与张慕都不知该说什么。

    李庆成单骑策马,在瓢泼大雨中孤零零地一个人走着,最后在鹿野边缘一头栽了下马。

    翌日皇帝发起了高烧,众将士都慌了,随军大夫看过,以针灸通了气脉,又熬药服侍李庆成服下。

    大军再次启程,直至走到玉璧关下,李庆成醒了。

    张慕守在榻前,看着他出神,李庆成艰难地起身,问:“到哪里了?”

    张慕:“玉璧关。”

    李庆成道:“浑身散架了似地难受,梦见青哥笑着对我说,他要走了……”

    76、 终·碰碑

    帐内长久的安静,李庆成喝了粥,而后道:“明天就入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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