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里正原本就有些怒气,如今看他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还想辩驳,斥道:“我许你处置李拐子和袁三妞,何曾许你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随意抓人,还企图屈打成招?你可知如今被你绑在上面的究竟是谁?待会儿贵人怪罪下来,你们整个袁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袁石被呵斥的又是一颤,怎么又关他家人什么事了?这男人究竟是谁?
    “愣着做什么,还不松绑?”高里正又喝了一句。
    里正发了话,急忙便有人上去给叶子松了绑。至于袁三妞和李拐子,他们二人私奔证据确凿,按照村规处置本没有错,因而不曾有人过问。
    沈葭一直呆呆地看着温柔的为自己解着绳索的男人,眼泪一颗又一颗的掉下来,落在男人修长的手指上也不自知,只一个劲儿的哭着,泣不成声。
    男子伸手擦拭掉她脸上的泪水,一脸嫌弃的看着她:“傻丫头,看到我难道还吓着你了不成?本来就长得丑,如今这一哭可就更难看了。”
    虽是责怪,但话语里旁若无人的宠溺味道太过明显,以至于周围越发安静下来,各怀心思的瞧着那俩人。
    沈葭被他的话逗得破涕为笑,嗔怪着瞪他一眼:“你才丑呢,咱们家就你最丑!”
    男子食指微微弯曲,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点两下,无奈地摇摇头,跟着笑了。那笑容如沐春风,又似三月里的明媚朝阳,灿若月华。
    底下的妇人丫头们不时抬起头来偷偷瞄上几眼,渐渐红了脸去。
    这时,庙门外传来一道声音:“知县大人到!”
    薛知县突然来到他们这小村子里,众人心里微惊,自觉地避开了一条道儿,目光迎上跨过门槛走进来的中年男人。
    薛知县一身整齐利落的官服,脚下的步子飞快,急匆匆的赶过来,带着身后的衙役们纷纷跪了下来:“下官不知世子殿下亲临小县,未曾接驾,实乃下官失职,望世子殿下降罪。”
    薛知县这一番话使得原本还在瞧热闹的众人神色一变,全都“唰”的一声跪了下去。不管世子殿下是个多大的官儿,知县大人都跪了,他们跟着跪下来总是没错的。
    一时间站在庙里的便只剩下沈葭和沈津锡两人。
    沈津锡,当今楚王爷故去的原配王妃留下的独子,也是楚王至今唯一的儿子,沈葭同父异母的兄长。
    沈津锡的母亲去世之后,楚王爷另娶继室,便是如今的楚王妃。因沈津锡与继母关系不睦,自幼便从了军,常年累月的不在王府居住。
    沈葭在王府的时候,一共才见沈津锡回家两次。
    第一次,她六岁那年,沈津锡自军营回来恰好见她被沈菀带着一众婆子欺负,便上前帮她教训了沈菀,还带着她在街上买了很多小玩意儿。
    沈葭毕竟不是真正的六岁小娃娃,知道沈津锡在王府的地位不同,因而便有些刻意讨好,努力让自己成为惹沈津锡喜欢的样子。
    她记得那时沈津锡曾说,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再没体会过家人的感觉。他觉得跟她在一起自己突然像一个真正的哥哥了,很想好好保护她这个妹妹。
    人心都是肉长的,沈津锡对她真心以待,她也真的把他当成了哥哥。
    那段日子里她被沈津锡罩着,小日子也和以往相比滋润了不少。
    然而好景不长,半年不到,边关战事吃紧,他领了皇命来不及与她告别便急匆匆的走了。
    此后一别便是八年。
    前五年,他们偶有书信往来,再加上沈葭和奶娘住在偏院,沈菀和王妃很少再找茬,日子过得平静许多,因而那段日子并不难熬,不知不觉的也便过去了。
    可从沈津锡离开的第六年开始,他的书信突然就断了。
    她曾日日盼,夜夜盼,甚至想过亲自去边关找他,可后来被奶奶拦下来。
    这样的日子熬了一年,她迫切的心才一点点凉了,不再日夜等着他回信,继续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打算把沈津锡这个或许并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哥哥埋在心底,再也不想了!
    谁知到了第八年,她觉得自己都要不记得他时,他竟然又回来了。且第一件事便是跑去偏院向她解释。
    原来,三年前突然断了联系是因为军营内部出了矛盾,他遭人陷害,被骗到了沙漠,险些便死了。后来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又重新回到军营,并亲手杀了那个陷他于危难的副将,清理了军营。
    听他说起自己的经历,沈葭心里很是心疼。纵使当初的亲近有刻意讨好的成分在,但那半年里他对她的好她一直记得,自然不舍得他有危险。
    好在她的哥哥又回到了她的身边,且没有忘了她。
    沈葭觉得自己是个知足的人,她不贪求什么荣华富贵,锦衣华服,只愿和哥哥、奶娘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只是,老天连她那一丁点儿的愿望都不愿意帮她完成。
    那一次,她看到哥哥袖口里藏了一支木槿花白玉簪子,只当是心仪了哪个姑娘,一时好奇便争抢着要瞧,谁知一个不慎那簪子落在地上碎成了两瓣。
    沈津锡盛怒之下推了她一把,神色复杂的走了。
    第二日,他又去了军营,一句话也不曾留下,更是没了任何的书信往来。
    而那次,成了她们兄妹俩最后一次见面。
    她一直不明白,哥哥口口声声说她是最重要的亲人,可为什么她却又比不上一支玉簪。直到后来听奶娘说,先王妃生前最爱木槿花,她才渐渐懂了些什么。
    ……
    沈葭思绪回转,下面的人仍在跪着。沈津锡淡淡扫过众人,却并未让起身,只走到薛知县跟前,双手负立,清凉的风吹起他的衣摆,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话语很是温柔:“小妹顽劣,想必给贵县惹了不少麻烦。”
    只一句话,薛知县便知这世子殿下绝非善茬。看似温润儒雅,对他这个小小县令也客客气气的。可方才那句话若仔细剖析起来,便如锋利无比的刀子一般,稍一不慎那刀刃要是落下来,他的命也就不保了。
    这又哪里是同他寒暄,分明是在问罪他将不曾惹过麻烦的堂堂王府千金绑在了火刑架上!
    薛知县顿时哆嗦了一下:“下官不敢,是下官有眼无珠,不识姑娘千金贵体,金枝玉叶,是下官怠慢了姑娘,姑娘……并没有给小县惹过任何麻烦。”
    他此时后背早已湿了大片,额头上也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薛知县觉得自己也是可怜,想他在此为官六年有余,何曾见过什么京城里的大人物。今日来了位楚王世子,原是蓬荜生辉,倍感荣幸之事,谁又能料到他竟无缘无故惹了世子殿下的亲妹妹。
    何况,瞧着这位世子殿下的脾性也绝非庸碌之辈,真不知道此次能不能逃过一劫。
    若因此丢了乌纱帽,倒也不算冤枉!
    只是,总不至于赔上性命吧?他还有一家老小,儿子也尚未娶妻,连孙子还没抱过,真正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作者有话要说:  ps:
    薛知县会不会脑补的有点多……
    ☆、第61章
    沈葭想到这薛知县还是木珂未来的公爹, 顿时不忍看他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她走上前扯了扯沈津锡的衣袖:“哥, 不怪薛知县的,先让他起来吧。”
    “你乃堂堂王府千金,方才却被绑在这火刑架上公然示众, 他们还欲对你用刑,这可是在蔑视我皇家威仪。纵使不是薛知县的命令,他作为一县之长也难辞其咎。”
    薛知县原本还因为沈葭的求情松了一口气,如今再听这话一颗心又跟着悬了上来。若这罪责上升到皇家威仪,那可就更大了。
    蔑视皇家, 这罪名可大可小, 若再往深了说, 砍头诛九族那都是不为过的。
    “下官该死!”薛知县将脑袋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也丝毫不觉疼痛, 一看就知是吓坏了。
    “哥!”沈葭又低声唤了一句,他哥哥若再这么唬下去,薛知县当场吓出个好歹了, 她可就没法跟木珂还有薛攀交代了。
    沈津锡看了妹妹一样,这才又转而垂首盯着薛知县:“既然小妹为你求情, 此事便不追究到你头上。但今日我王府的姑娘险些被人甩了鞭子, 甚至还要被你们火烧, 这件事总要有个交代, 想必薛知县知道该怎么做。”
    薛知县顿时感激涕零:“下官明白,定不会令世子失望的。”
    一旁的袁石听了这话身子颤了颤,这交代……总不至于要拿他开刀吧?这般一想, 他不由恨恨地望向了袁王氏。都是这该死的婆娘惹的祸!
    袁王氏早就吓傻了,如今又被袁石那一记眼光盯得赶忙垂了头,再不敢吱声。两条腿,竟然忍不住哆嗦起来。
    “起吧。”沈津锡终于缓缓开了口。
    薛知县道了声谢,伸手揩了一把额上的汗,哆嗦着站起身。众人看薛知县起了,方才跟着站了起来。
    沈葭突然觉得脑子一阵晕眩,她拼力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谁知眼前又倏地一黑,耳畔嗡嗡作响,登时便没了知觉,直直向着一边倒去。
    “葭儿!”沈津锡面色阴沉着伸手扶住她,任凭怎么唤都唤不醒,他眯了眯眼睛,眼神宛若刀子一般直直射向一旁的袁石。
    袁石吓得身子又是一阵轻颤,抖着双腿再次跪了下来:“世子明鉴,小人……小人还未曾对姑娘用刑,这……这与小人无关啊!”
    沈津锡瞥他一样,转而拉起沈葭的手腕摸上了跳动的脉搏,一双好看的峰眉一点点蹙起,神色复杂难辨。
    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只默默低垂着头,努力把自己当成空气。
    这时,有人上前来在薛知县耳边说了什么,薛知县点点头抬手挥退了那人,又壮着胆子开口:“秉世子,姑娘身子欠佳,下官已命人备了最好的客栈,请世子和姑娘移驾,下官再着了最好的郎中给姑娘瞧瞧。”
    沈津锡看了眼如今歪倒在自己身上昏迷不醒的沈葭,犹豫了一下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不必,小妹现今住在何处,带我过去。”
    “是!”薛知县说着往一侧退了退,做出请的手势。
    沈津锡也未看他一眼,直接抱了沈葭往外走。刚走两步又被袁石唤住,“世子,那这二人……”
    沈津锡步子顿了顿,侧目瞥了眼火刑架上的袁三妞和李拐子,神色淡然无波:“此乃你们村里人的事,无需问我。”
    他说完此话,信步走了。独留得岳王庙里的众人议论纷纷……
    “我就说嘛,这论模样轮气度,怎么也不该是个丫鬟,却没想到还是皇室贵胄。若早知如此,当初可是该好生来往。”
    “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些人呢,有眼不识泰山,倒是袁家惯会瞧人,当初只是认了个干女儿,现如今那可真真是捡到宝了。这可是比他家来生中了举人还要受用的。”
    “你说咱们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沈本是国姓,沈葭又是那等模样,怎么也该想到她身份不俗啊。来生他娘,你以前定然就是瞧出来了才认得干女儿吧?”
    几个人围在一起酸里酸气的,袁林氏听到了也只是略微不自在的笑了笑,没有吭声。
    叶子站在袁林氏旁边,想到刚刚的事还有些愣愣的:“娘,小葭姐……真的是那位世子的亲妹妹啊?”叶子一想到小葭姐竟然是王爷的女儿,她就一颗心激动地怦怦直跳。想她一个乡下小丫头,何时幻想过去见见什么大人物,如今真瞧着了,她整个人觉得跟做梦一样。
    最关键的是,她竟然跟王爷的女儿做了姐妹啊!
    她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做了不少好事,不对,是上八辈子都在做好事!
    袁林氏也还有些不太适应,只凝神望着沈津锡离开的背影发呆。想当初她只是想帮远山那孩子寻个好媳妇儿,却没想到这般凑巧,倒是娶回了一个皇亲国戚。
    只是,一个堂堂王府千金却险些冻死在山上,被远山给捡了回来,而且又会做菜又会洗衣服的,小葭在王府的日子真的过得好吗?
    纵使她不知道京城里的姑娘前进们过得是什么生活,但只看县城里那些员外地主家的姑娘,那也全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千金,就连浣姐儿在高家被娇贵,都是不会做家务的。
    只怕,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吧?
    *****
    沈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黯淡下来,屋子里点着煤油灯,并不算亮堂,但对于已经习惯夜里不点灯的沈葭来说还是格外明亮了。她在炕上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张嘴打着哈欠。
    哈欠打了一半,她顿时想起白日里的事,转了转眼珠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她记得哥哥来寻她了,这会儿总不至于又不告而别离开了吧?
    她吓得睡意醒了大半儿,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就跑到了外间,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她觉得自己白天的一切又好像只是梦境,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这时,沈津锡跨过门槛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冬菇干贝排骨汤。见沈葭鞋子都没穿便跑出来,顿时不悦的蹙眉:“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把鞋子穿上。如今不在王府,倒是连规矩都不懂了。”
    沈葭这才想起来,女儿家的脚是不能外露的。她以前在王府奶娘时刻叮嘱她,因而记得牢。如今到了这里,平日这家中便知她和远山哥二人,所以很少在乎这些细节。再加上方才她一时心急,这才直接奔了出来。
    如今被沈津锡一斥,沈葭脸色顿时有些红了。虽说是兄妹,到底年龄都不小了,男女有别,这种事不能如此随便。
    她原本还想问些什么,此时竟全部忘记了,急匆匆的回了里间穿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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