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您才当上了院长?”
    周校长愣了一下,旋即苦笑道:“这个校长的位子对我来说并没有任何吸引力,一个孤儿院的校长位置也不可能给任何人带来什么名利。对于我来说,校长和员工,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但是唯一的好处就是我可以更好地管理我投入深深感情的这个家,不让它再遭受到这样的侵害。”
    李少君点了点头,“不过话说回来,还好您及时发现了,不然若是事情闹得一发而不可收拾,恐怕‘一心’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关门大吉了。”
    “及时发现……”周校长念叨着这四个字,望着咖啡店外行人稀少的马路轻笑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不敢,也不能跟别人说起这件事,我不能让整个‘一心’上上下下因为那样的一个人而受到牵连,它是无辜的。”
    “可是您还是对我说了。”
    周校长点了点头。
    “您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周校长想了一下,开口道:“当年事发后,我问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点发现端倪,为什么不能在悲剧发生之前就有所警觉。因为我当时负责‘一心’的很多具体事务,几乎天天都会和王校长打交道,等我细细回想,我想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小琳的眼神就已经不对了。那是一种……我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眼神,它包含了很多情感在里面,像一个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也像一个男人看着自己的恋人,还像……像一匹狼看着自己的猎物。所以,正因为我曾经吃到过这个教训,我相信我能分辨那种眼神,那种充满了爱意却同时充满了邪恶的眼神,我绝对不会看错。”
    “您的意思是……”李少君突然明白了周校长的意思,“您又看到了这种眼神?”
    周校长点了点头。
    “是那个王校长又回来的事么?您希望我们想办法帮您给他找一个去处?”
    周校长摇了摇头,心说:这老头现在上哪去了我都不知道,担心他做什么?“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病人罢了。”
    “那是谁?”
    “我们刚刚见过他。”
    “郭徽?”李少君直起腰来,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
    5
    闫敬昱小心翼翼地旋转女生宿舍大门的把手,果不其然,没有上锁。
    门开了一条小缝,闫敬昱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宿舍里的暖意以及女生宿舍特有的空气的粘腻感让他又打了一个哆嗦。
    或许是楼道里的灯光还是有点强,他无法马上适应宿舍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为了避免这么一直开着门,闫敬昱闪身进屋,把门轻轻地关上了。然后闫敬昱就这么大气不敢喘地在门口直直站着,大概过了半分多钟,他眼前渐渐可以分辨出一个个床位的轮廓,强烈的心跳声也平复下去,他听到了屋里轻微的鼾声。
    怎么女生也打呼噜啊?
    闫敬昱此时此刻为自己的临危不乱,还有闲心琢磨这种事而暗自点赞,差点笑出声来。不过现在不是求证谁在打呼噜的时候,他把视线聚焦在属于叶一琳的床位上,摸着黑一点一点地蹭过去。
    离得越近,他感觉越不对,别人的床上都是一卷被子平摊在那里,隐隐拱起一个人形,而叶一琳的床上则是一团被子,明显比别人的高,像是没有铺好似的。等走到跟前一看,床上根本没有人,被子是打开着的。
    大半夜的,叶一琳去哪了?难不成也去男生宿舍找他了?这个想法一出,闫敬昱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况且如果叶一琳真的去找他了,楼道就这么长,也没有岔路,俩人还能擦肩吗?
    或者是上厕所去了?
    闫敬昱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于是蹲在叶一琳床边尽量隐住了身形,就这么默默地等了一会,他自己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可是却不见叶一琳回来。
    闫敬昱越等越纳闷,最终决定还是先出去吧,在这多待一分便多一分的危险。
    走到门外,关上宿舍门,闫敬昱在寒风中忘了颤抖,他琢磨着叶一琳到底上哪去了呢。无法得到答案的闫敬昱开始在楼道里溜达,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可是这层楼除了男女宿舍、教师宿舍和盥洗室,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就算是上厕所,叶一琳也不可能一点声音都不出吧?
    楼道中部是上下楼的大楼梯,走到这一带的时候闫敬昱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听到了一点声音,说不上来是什么,像是人声,也像是风声,很难形容,总而言之是有声音。闫敬昱停下了一下仔细分辨,声音还是若有若无地传来,是楼上。
    楼上是办公室啊,大半夜的还有老师在办公?本来就快过年了,住校的老师没几个,这么晚还不睡觉的更罕见了。闫敬昱想着反正已然如此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上去看看,反正就算被发现了也没啥,就说睡不着觉出来遛遛弯呗,还能把他怎么着。
    一步一步走上了楼,闫敬昱在楼梯尽头探头往两边看了看,右手边最里头那间屋子有光从门上的玻璃透了出来。
    那是,校长办公室。
    王校长大夜的在这儿干什么呢?闫敬昱想起来去吃晚饭的时候看到王校长进来,其实就有点奇奇怪怪的,王校长又不住校,没道理晚上过来,更没想到的是到现在还没走。
    闫敬昱平时不太跟王校长打交道,在叶一琳成为文艺委员之前,他都怀疑校长有没有正眼看过自己,毕竟福利院里这么多孩子,他平时又不负责具体事务,哪里会挨个记得呢?基于对王校长这个“大领导”的天然惧怕,闫敬昱有点慌了手脚,不知道还要不要过去一探究竟,就这么站了半天,一来除了校长室实在没有其他地方像是有人了,二来他开始感觉到寒冷,双腿不住地打颤,于是决定不管怎么还是走起来吧。
    往校长室一点一点走过去,耳畔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可以分辨出来是两个人,一个男人的说话声,是王校长,另一个出声少,而且乌乌嘟嘟的听不真着,不过是一个女声。
    会是叶一琳么?闫敬昱不由得加快了一点脚步。
    走到校长室门口,闫敬昱个子不太够,透过门上的玻璃只能看到天花板,于是他拼命地踮着脚尖,还得小心别拍在门上弄出响声来,结果试了半天还是没有成功。
    闫敬昱换了一个思路,努力找找门上有没有缝隙什么的,想从缝隙里看看里面的情况。
    还真让他找到一个小小的缝隙,正好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那间不大的办公室里,闫敬昱看到叶一琳小衬衫的扣子被解开了,王校长在叶一琳露出的肩膀上摸来摸去,脸上带着的笑容看起来非常诡异。闫敬昱直觉觉得,这种笑容充满了暧昧的意味。而叶一琳眼中的恐惧和无奈在他的眼里看得真真切切。
    等闫敬昱恢复了意识,他发现自己被人抱着捂着嘴,刚才那具有冲击力的画面又出现在他脑海,恐惧感使他本能地想要大叫,却因为被捂着嘴而无法发出声音。他只觉得自己被身后的人抱着跑到了楼道的另一边角落,那只手十分粗糙,在跑动中那种粗粝的质感一直在他的脸上摩擦着,他觉得十分难受,整个脸都开始疼了,像是给刚才看到的画面做了一个形象的注解。可是那只手却丝毫没有放松,就那么紧紧地捂着。
    “敬昱!敬昱你冷静下来!”
    是周老师的声音,闫敬昱意识慢慢恢复,从那只手的触感,以及身体发出的淡淡味道就已经知道了。
    “不要喊,好不好?”周老师把闫敬昱拉到一个墙角,慢慢地松开了手,把他转过身来,两个人的脸相对着,距离很近,闫敬昱听话地闭着嘴,但是眼泪却流了出来。
    “敬昱,你听我说,你刚才看到的都是假的,是你看错了,其实什么都没有,好不好?”周老师眼角也有泪,但是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他说。
    闫敬昱拼命地摇头,眼泪哗哗地流,但是嘴还是紧闭着。
    “敬昱,别害怕,有周老师在呢。”
    “叶一琳,叶一琳她……王校长他……”闫敬昱开了口,但是语无伦次。
    “别说了敬昱。”周老师抱住闫敬昱,一边拍他的肩一边说,“没事的,别害怕。”
    闫敬昱不知道怎么才能不害怕,那画面不停在他眼前闪现。
    他突然记起,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叶一琳的脸上闪着一道泪光。
    叶一琳哭了,王校长是在欺负她。闫敬昱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欺负,但是他知道叶一琳正在忍受痛苦,他开始拼命地要挣脱周老师,结果却被越搂越紧,嘴巴再一次被捂上了。
    周老师再一次抱起闫敬昱,一下就下到了一楼。周老师脱下了身上的羽绒服,把闫敬昱裹了起来,开口对他说:“敬昱,离开这里吧,离开这里就不会害怕了。”
    离开这里?那叶一琳怎么办?闫敬昱说不出话,依旧不停地落泪。
    “离开这里,你就不会再害怕了,去开始新的生活,好不好敬昱?”
    闫敬昱看了看周围,深夜的大楼格外冷清,除了周老师之外,一切都毫无生气,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吸收走了所有的热量。他朝身后的楼梯看了看,心里满满的还是楼上的叶一琳。他突然回想到了这些天来叶一琳的避而不出,就是从那天去王校长办公室开始的,而每次他想要去找她问个究竟,阻拦他的都是……眼前的这个人。
    闫敬昱回过头来,周老师还关切地看着他。可是此时此刻,在闫敬昱眼里,这个带着关切的面庞却是那么虚伪,甚至比刚才那一幕更令他感到恶心。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不光知道,甚至还帮着王校长瞒着所有人,帮着王校长困住叶一琳,她不是恶魔,却是帮凶。
    “敬昱,怎么了?”周老师往前一步,想搂住闫敬昱。他跟着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拥抱。
    “敬昱?”周老师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闫敬昱不住地摇头,眼泪再次不止地落下,比起王校长的嘴脸,比起整个楼的黑暗,更令他感到恐怖的是往日和蔼可亲的周老师,真实的身份竟也如此不堪。
    周老师似乎明白了闫敬昱的突然变化,她叹了一口气说:“离开这里吧,敬昱,现在离开,对你最好。”
    离开,是的,离开,闫敬昱觉得这里的一切已经十分陌生,再也不是那个充满了欢乐的一心福利院,即使他们的画还在食堂四面的墙上,即使联欢会的欢声笑语还回荡在四周。
    去哪里呢?闫敬昱想到了那对老夫妻的面庞,比起这些人来,他们的面庞反而显得亲切了起来。闫敬昱对他们没有任何感情,但是为了离开这个冰冷的大楼,他现在可以依靠的只有那两个人。
    “让他们来接我走。”闫敬昱停止了哭泣,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周老师,“让他们现在就来接我走。”
    第二十七章
    1
    经纪人小赵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的时候,他正在就一个小歌手在节目上的露脸时长与制作方争取着,顾不上接。等到跟他们掰扯完了,他拿起手机一看,大惊失色,连忙打回去,心里盼着,祖奶奶您可千万别又关机了。
    万幸,电话拨通了,没响两声对方也接起了电话,听到裴雪那熟悉的声音,小赵差点没哭出来。
    “我的亲妈啊,您在哪呢?”
    “我在内蒙古锡林郭勒草原。”电话那头传来裴雪十分平静的回答,小赵细细地听,好像电话那头还传来了马头琴声和笑声,大概是有什么表演还是什么的。
    小赵本来还挺着急的,现在听到裴雪没什么事,心就放下来一半。结果转脸又听到话筒里的声音,这些天的担心和焦躁一股脑全都化为了愤怒,发泄了出来,“你还挺滋润啊你,你知不知道我们全都急疯了啊?你怎么想起跑那荒地方去了你?”
    “真的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我只是突然想散散心。”裴雪的语气没有因为小赵的愤怒而变化,“你那儿还好么?”
    “好个屁啊!您这一失踪,好么,小半个月音讯全无,我们差点以为你死在哪了呢。我跟你这么说,你现在不用跟我解释,以咱俩的交情你跟我怎么说都行,可是公司那边可不管你这个,他们已经准备跟你解约了,可能就这两天就要发公告,你丫再不回来就等着吃官司吧,我是真心救不了你了。”
    “我这就准备回北京了,一会儿我会跟公司那边联系的,不关你的事。”裴雪回答,“对了……郭徽他怎么样?”
    “哎哟,还说呢,你刚消失那两天郭总也急坏了,天天翻来覆去地找啊。一开始是上你家堵门,满北京城地四处转,没头苍蝇啊!后来他管我要了你身份证号,说找公安的朋友查查你老家之类的,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不过后来他问了我一个挺奇怪的问题,然后这几天就都没再联系过我了。”
    “什么奇怪的问题?”
    “他问我说,说咱们在长沙住的那个宾馆能不能收看到有线电视。”
    电话那头的裴雪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小赵这边也要开始录影了,他还得去摄像机后头盯着,便与裴雪相约不能再失联了,让她尽快和公司取得联系再说后话,便挂断了电话。
    2
    和周校长谈完,李少君一直惦记着这事,虽然说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主观臆测,但是能逼得她把那些难以启齿的陈年旧事抖搂出来,想必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而这个事件,牵扯到的不仅是郭徽,还有裴雪,而兜兜转转后裴雪又成了郭徽的女友,这好像有些宿命的意味。
    李少君又想起来,闫敬昱似乎也是那几年在“一心”生活过,但是周校长并没有提及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呢?
    转念一想,这些事对现在并没有什么意义,李少君也不再琢磨,把注意力集中在郭徽身上。其实李少君也不是没有疑问,毕竟郭徽突然收养小龙,这件事就有些出乎她的预料,如果用周校长的推测来解释,就有些顺理成章了。
    可是按这个推断,小龙岂不是很危险?
    第二天忙完了台里的活,李少君在回家路上问了王健一句是否在家,得到了肯定答复后,她没有进自己家门,直接按响了对门的门铃。
    “怎么着李大记者,节目不是都收尾了么,还有事找我?”
    李少君听这话听得纳闷,心说:主动找你你还不乐意了,倒不是之前天天往我家跑的时候了。想完自己又觉得奇怪,明明很讨厌他的,现在听到这话为什么会如此不爽。
    “你不用上班的么?”
    “狗仔队上班哪有点儿啊?”王健回答,“我知道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说吧。”
    “你一定知道郭徽家在哪儿吧。”
    “印象不太深,那会儿跟他和那个小演员的时候跟过他两次回家,不过他从来没带女伴回过,每次都是孤身一人,所以后来我也就不往家跟了。”王健歪了歪头,“不过我小弟那儿应该有记录,你要它干什么,自己去问他不就行了,你和郭徽现在不是挺熟的么?”
    李少君觉得跟王健解释这件事挺麻烦的,本想扔一句刺头话糊弄过去就算了,刚要开口,却又觉得不应该这么瞒着王健,“让我进去吧,我跟你讲讲。”
    听完李少君的复述,王健若有所思道:“这事,靠谱么?”
    李少君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地说:“不知道。”
    “所以你想亲自去看看?”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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