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 作者:折一枚针

    窄红——折一枚针(133)

    想起小时候跟着奶奶听戏,听不懂一直闹,现在我听懂了,奶奶已经不在了,以后我会好好听戏的,为了宝宝,为了奶奶!

    我也是京剧演员,半改行状态,哎,天上地下

    希望看到更多传统艺术,我们年轻人喜欢的!

    支持宝宝,支持京剧!

    宝绽红着眼眶看那些话,他知道,很多是谬赞,但即使是不切实际的夸奖,即使数万评论中只有这么寥寥数语,他也觉得充满了力量,他还能闷头往前走,把这条窄路一步步踏宽。

    中午在小食堂吃过饭,他拎着一只纸袋子,准备去君悦开会,一出屋,听到楼下有女人的哀求声:你让我进去吧,我真是宝处的朋友!

    说了不能进,门房拦着,态度很客气,咱们这儿是会员制,别说你,就是开奔驰的大老板,没有卡也不让进。

    争执间有孩子的哭声,宝绽快步下去,在阳光灿烂的门口,看到一个抱孩子的女人,简单的短发,一条褪色牛仔裙,肥大的t恤上有几块显眼的污迹,那是张熟悉的脸,打扮却陌生:红姐?

    门口的女人回过头,看到楼梯上一身西装的宝绽,不大敢认:宝处

    真的是她,大半年没见,老了,或者说沧桑了,有中年女人才有的疲惫,宝绽领她到贵宾室,给她倒了水,逗着她怀里的孩子问:家里挺好的?

    红姐没听见,注意力全在屋里奢华的陈设上,视线转了一圈,喃喃地说:如意洲成了

    成了吗,宝绽也看着这间屋子,招待的都是大佬,出入的尽是富豪,但这似乎不该是评判如意洲成败的标准。

    我在电视上看见你,红姐喝一口水,激动地说,你唱寇老西儿(1),一轮明月早东升!

    宝绽笑着点头:你走没多久我们就搬家了,你怎么找过来的?

    我先去的白石路,剧团成了培训中心,我就给小侬打电话,说着,红姐有些落寞,他没和我多说,给了我这个地址。

    你别多想,宝绽解释,他家里最近有事。

    哦,红姐并没释然,她在如意洲最困难的时候离开,是临危掉队的那个,他就算怪我,也是应该的。

    人活在这世上,各有各的难处,宝绽岔开话题:孩子真可爱。

    男孩,大年三十儿生的,聊起孩子,红姐露出笑容,还太小,不该抱出来,可我实在急着见你。

    她出趟门,家里都没人帮她看一眼孩子,你一个人带吗?

    红姐的表情不大自然:我老公是二婚,孩子判给他了,一直是他妈带着,没精力管我这个,我妈身体又不好

    怪不得,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宝绽还记得她离开如意洲那天,窈窕的背影,那么洒脱,他以为她是去过好日子,没想到好日子到头来,不过是另一场磋磨的开始。

    宝处,红姐捏着水杯,我急着找你,是有事儿

    宝绽看她的穿戴,孩子又小,以为她是缺钱,楼上保险柜里有七八十万现金,但眼下不方便去拿,便打开支付宝:红姐,当时你走得急,团里还欠着你三个月的生活费,一晃拖了这么久,你别怪我

    宝处,红姐把眼眉一挑,透着刀马旦的泼辣劲儿,说什么呢,我万山红抱着孩子来看你,就为了钱?

    宝绽唰地红了脸,手机上是转账界面,钱数已经打上了,两万整,红姐抓着他的手,把屏幕扣过去:要是有一丁点想着钱,我万字儿倒着写!

    宝绽羞愧地抿起唇,她没变,还是过去那个干脆利落的红姐,弱质女流,却从不叫人看扁。

    我后悔了,话到这个份儿上,红姐干脆说,我舍不得筋斗,舍不得花枪,我还想唱。

    宝绽意外,瞧着她那张被喂奶和缺觉折磨得发黄的脸。

    过去我觉得女人总要有个归宿,过日子生孩子,今天早上给儿子换尿布的时候我还这么想,说着,红姐笑了,直到在电视上看见你。

    雍容大气的宝绽,铿锵婉转的宝绽。

    看见你,听见那段二黄,我的心才重新跳起来,红姐晃着臂弯中的婴儿,说句矫情的话,人到了什么时候,得有念想。

    理想、事业、价值,女人也不例外。

    儿子我能带好,戏我也能唱好,红姐笃定地说,有一步跨出去不回头的勇气,就怕你不要我。

    宝绽没马上应,而是问:你和家里商量了吗?

    我会做给他们看的,红姐昂着头,好像只要宝绽一声令下,她就提刀上马,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就是我自己。

    宝绽被她这句话触动了,她是贤惠的妻子,也是操劳的母亲,但首先,她是她自己:行,他拍板,你不忘如意洲,如意洲也不会负你。

    红姐喜出望外,不停地道谢,宝绽拍拍她的肩膀,还是把两万块打过去,当是给孩子的见面礼,然后带她看了一圈戏楼,领她上迈巴赫,亲自送她回家。

    从红姐家,宝绽去君悦,会是下午两点的,为了方便嘉宾休息,节目组给每个人安排了房间,路上宝绽给文咎也发短信:你在哪屋?

    那边回复:2318

    一起发过来的还有一串字母:dashuaibi99。

    宝绽皱了皱眉,复制粘贴到微信,果然,是个用马赛克色块做头像的用户,id是咎咎归一。

    到了酒店,宝绽直接上23层,叮一声过后,电梯门打开,好巧不巧,门外是正要下楼的小w:宝哥?她疑惑,你不是在22层吗?

    她记得每个嘉宾的房间号,宝绽顿了顿:我上来找个朋友。

    哦,小w笑笑,这么暗的室内,她仍然戴着太阳镜,那一会儿见。

    宝绽点个头和她错身,沿着走廊往里走,找到2318,按下门铃。

    微信响了一声:到了?

    宝绽回复:开门。

    门啪嗒打开,文咎也裹着一条浴巾站在那儿,正用手巾搓头发,宝绽避着他那一身湿淋淋的肌肉:一会儿就开会了,你洗什么澡?

    文咎也转身进屋:你信我的,不到四点,这会开不上。

    啊?宝绽傻了,他还急着回家见匡正。

    这帮人,文咎也把手巾往床上一扔,靠着桌角点了根烟,要是都那么准时,节目组吃饱了撑的给我们开房间?

    宝绽垮下脸,回手带上门。

    怎么,文咎也甩上打火机,有人等?

    宝绽没回答,把纸袋子递过去。

    文咎也喷着烟,从里头掏出来一个礼盒,正中是粉鸡的剪影logo,单手打开,是一对漂亮的石榴石袖扣。

    艺术家合作款,全球限量,编号001,宝绽咕哝,有点磨不开,谢谢你啊,带我上节目

    文咎也啪地扣上盒子,反手扔回来:不要。

    宝绽愣了:为什么?

    文咎也一点不客气:我和这只鸡有仇。

    他直来直去,宝绽也不见外,把礼盒扔回去:不要你给别人,反正我拿来了。

    这小子挺倔,文咎也咂了下嘴。

    满屋子烟,窗帘还拉着,你也不怕熏着嗓子,宝绽唠唠叨叨,去掀帘子开窗户,尼古丁全吸肺里了。

    这个歌王那个歌后,哪个不抽烟,文咎也懒洋洋跟过去,你不抽?

    不啊。宝绽推开窗。

    文咎也摁住他拉窗帘的手:真不抽?

    干嘛?

    文咎也笑了:缺点儿男人味。

    这话戳到了宝绽的痛处,他和匡正在一起,不是被压着就是被摁着,总有点被当姑娘的错觉:哪儿哪儿缺?

    来一口就不缺了。文咎也把烟递过去,他抽得差不多了,只剩一截烟屁股。

    不要。宝绽嫌他脏,往后躲。

    来一口!文咎也逗他,两人离得近,宝绽看见他脸上的痘印:你皮肤好糙啊。

    文咎也不当回事:十来岁就化妆,能好吗?

    我也十来岁就化妆,没像你这样。

    文咎也瞧了瞧他:你这不是涂着粉底吗,和我素颜比?

    没涂,宝绽把脸往他眼前凑,我平时不涂那玩意。

    文咎也不信,掐着他的脸蛋拧了一把,然后捻捻手指:我操,你们唱戏的用什么化妆品,自带护肤功能?

    宝绽被他掐疼了,给了他一脚往外走,走到门口,微信响了一声,是身后那家伙,发过来一首歌。

    你们唱戏的嗓子实,唱歌咬字太重,文咎也叼着烟,把窗帘重新拉上:发你首粤语歌听听,体会一下人家那种唇齿间缠绵悱恻的感觉。

    歌名是《处处吻》,宝绽点击收藏,推门走出去:谢了。

    (1)寇老西儿:寇准,《清官册》的主要人物。

    第189章 老公,要亲亲。

    文咎也说中了, 节目组的会四点半才开上,宝绽回家的时候已经七点了,路上接了个电话, 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你好?宝绽没当回事,以为是广告推销。

    你好, 对面是一把宽厚的好嗓子,是宝绽老师吗?

    被称作老师, 宝绽不大习惯:您是

    我姓査,对方自我介绍,市剧团的。

    宝绽反应了一下,不认识市剧团姓査的。

    家父是韩文山韩总的朋友,对方很客气, 听过宝老师的戏。

    姓査, 韩哥的宝绽想起来, 是市剧团的前团长, 引荐韩文山来如意洲看戏的老先生:您好!査老身体还好吗?

    硬朗着呢,听声音, 对方有四五十岁,言语间透着一股官气, 中午跟我在剧团小食堂吃饭,电视上播宝老师的清官册,他赞不绝口。

    宝绽谦虚:哪里

    宝老师, 对方单刀直入, 市剧团下周末在大剧院有一场折子戏演出,缺个轴子,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宝绽愣了,这是要请他参演:您不是开玩笑吧?

    我在市剧团抓业务, 演出的事从来不开玩笑。

    原来他是个领导,宝绽不理解:为什么找我?

    在正统京剧圈,市剧团是高不可攀的,曾将自视甚高的应笑侬斩落马下,他宝绽只是个私人小团的团长,何德何能被这样的大团看得起。

    果然,电话那边沉默了。

    宝绽多少猜得到,早上他上电视,晚上橄榄枝就抛过来,那只是个三秒钟的小预告,市剧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势利了?

    因为您上了电视。没想到,对方直接承认。

    一瞬间,宝绽绷紧了脸。

    专业院团这么多年轻演员,没几个上过电视,对方说,而且我上网查了,您最近在年轻人中很有影响力。

    宝绽的声音冷下去:査老师

    宝老师,对方抢先说,传统戏的观众在流失,从京剧到地方戏,无一幸免,他陈述事实,却有一种恳求的意味,您有热度,有粉丝,我想请您帮京剧把年轻人拉回来,哪怕只有一个人。

    宝绽缓缓眨了下眼,他这些话,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多一个观众进剧场,对京剧的存活和发展就有意义,小査领导几分落寞几分心痛地说,时代变了,我们不去找观众,难道等着观众来找我们?

    是的,所以宝绽才不顾一切去闯娱乐圈,才硬着头皮在风火轮做直播,今天市剧团的这个电话,某种程度上是对他默默努力的一点回应。

    报酬方面,对方知道如意洲的体量,也知道宝绽的身价,可能达不到您的要求,但我们会尽力

    我不要报酬,宝绽这时开口,査老师,下周末大剧院,我携如意洲全体演员,去给您助阵。

    利落的语气,干脆的表态,电话那边再次沉默,两个相差二十岁、甚至见都没见过一面的人刹那间惺惺相惜:好,宝老师,我明天正式给您,哦不,给如意洲剧团出邀请信,期待和您面谈。

    好。宝绽大气回应。

    那边道一声感谢,挂断了电话。

    握着手机,宝绽难以平静,他们如意洲即将和市剧团站上同一方舞台,放在过去,他连想都不敢想。应笑侬曾经说过,和市团井水不犯河水不算本事,能并肩合作才叫能耐,原来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步步走下来,竟然真的实现了。

    到家进门,他迫不及待和匡正分享这个消息:哥!

    屋里却黑着灯,像是没人回来过:哥?

    宝绽换了鞋,从一楼找到二楼,偌大的家里只有他自己。

    站在廊灯下,他望向窗外寂寞的山路,渐浓的夜色放大了失落感,他垂下头,背后忽然拥上来一片胸口,结结实实,把他搂了个满怀。

    宝绽吓了一跳,回过头,等着他的是发烫的嘴唇,还有急躁的牙齿和热气,他半阖着眼,什么都来不及想,什么都没看清,耳边一个声音沙哑地问:惊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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