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作者:书自清

    锦衣泪——书自清(178)

    因为万兽百卉图的全图在努尔哈赤的大本营里,尽管出发时张允修千方百计想把图带在自己身边,但努尔哈赤坚决不同意,连复制备份的缩小图都没让他带出来。彼时张允修就对努尔哈赤心生不满,暗道此人不怀好心,于是一直在戒备着他在后方捣乱。如果再让努尔哈赤把李穗儿给劫走了,张允修这边就什么也没落下,必然会瞬间成为弃子。他必须要抓住李穗儿,才有办法牵制住努尔哈赤。

    他让舒尔哈齐在队伍里又挑了一个擅长搞侦察的女真随扈,让与阿林保一道进去查看情况,要保持高度隐蔽,绝对不可以被人察觉。

    两人领命,这就向村落之中潜入进去。没多时,他们回来了,汇报道:

    那帮女真人一百号,都集中在村里的大祠堂。这村里的人都逃命了,剩下的都是空屋,拢共也没几户人家,我们都转过了,没埋伏。

    张允修又问:看到李穗儿吗?

    在里头,和几个男人绑在一起,估计就是孟家人。他们都被塞了嘴,就在祠堂角落的稻草堆上歪着,有人专门看着。阿林保回答道。

    那几个男人里面可有郭大友和孟旷?

    没有,都不在。

    张允修松了口气,心想也是,如果郭、孟在,那情况就不是现在这样了。既然确定了这两个麻烦的家伙不在,张允修便决定事不宜迟,尽快动手。

    他于是问道:你可观察到了,他们喝的什么水?是井水吗?

    是井水,那祠堂后院有口井,水桶都是湿漉漉的,明显刚打过水。那祠堂大堂里头还架了一口大锅,里面咕嘟咕嘟,不知煮的什么,可香了。一边说着,阿林保不禁吞了口唾沫,在外面奔波这么久,他又累又饿,饥寒交迫,特别想来口热乎的东西吃。

    好,拿着这个,记得,一半洒进井里,一半洒进锅里。若是找不到机会洒进锅里,也别勉强,总之不能让他们提前发现我们的踪迹。然后你俩人就守在里面,等到所有人都倒下了,再来知会我们,明白了吗?

    两人得了命令,便立刻去执行,再度返回黑漆漆的村落之中。而努尔哈赤、张允修等人,则冒着严寒一直候在村落外面,极度谨慎,并不踏进村中一步,绝对避免被打埋伏的危险。

    就这么干耗着,约莫等了近两个时辰,阿林保终于出来了,兴奋地报告道:

    他们全倒下了!

    你确定?没有遗漏?

    没有?我俩都数了三四遍了,一百零三个人,一个也没少。两人点头道。

    人确实都晕了?进去查看确认过没有?

    晕了!绝对晕了。我还专门用刀扎了几个人的手,血窟窿都捅出来了,愣是一声不吭的。阿林保道。

    听他们这么说,张允修这才算是放下心来。一旁的舒尔哈齐早就不耐烦了,骂骂咧咧地说道:

    得了得了,你也太他妈的胆小谨慎。你这药,一小撮就能迷晕一头熊,还搁这儿磨叽什么呢?赶紧进去把人带走得了,妈的,老子都要冻死了。

    张允修无意与他争斗,一行人进入了村落之中。饶是如此,张允修依然十分警惕于四周的情况,生怕有其他未被发现的人埋伏于此,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好在他的担忧是多余的,进入祠堂后,满眼都是东倒西歪的女真人,凑近看,确实一个个都被迷晕了,不论是长相和发式,也都是十分纯粹的女真人,并非别人假扮。直至此时,张允修才终于确定这帮人确实是努尔哈赤派出来的,因为他在队伍中认出了一个男子,这男子是努尔哈赤身边的亲卫。

    他们进入祠堂正大堂,果然见到了被绑缚在东北角落的草堆之上的穗儿和孟子修一行。此时他们倒是没有被迷晕,因为不曾进食,身旁有与阿林保一道被派入的舒尔哈齐的随扈看守着,免得他们乘乱逃跑。

    见到了李穗儿正愤恨地盯着自己,张允修不安的心绪反倒安定了下来。他不禁笑了,立在被绑缚着的李穗儿身侧,道:

    李穗儿,历经波折啊,最终你还是落在我手里。

    张允修我认栽,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你放过孟家人,别伤害他们,我跟你走。你答应我这一点,我就老老实实帮你把整个图解开,你若伤了他们半点,你就算折磨我到死,我也不会为你做半点事。穗儿十分冷静地对张允修道。

    张允修思索权衡了片刻,想着杀了孟家人对他确实也没什么好处,反倒会惹得孟旷这个疯子千里追杀于他,往后都不得过安生日子。留手就留手,他掳走了李穗儿虽然也算是和孟旷结下了很深的仇怨,但毕竟人命还在,不至于结下死仇。等李穗儿帮他解开了图,一切都也无法挽回了,他放了李穗儿,孟家人又何苦要与他死磕?

    他要对付的是明廷,又不是孟家人,孟家人只想过好他们自己的小日子,只要李穗儿的命还在,孟家人的希望就没有落空。当然,如果孟家人要死咬他不放,他不介意和他们一斗到底。这时候哄一哄李穗儿才是要务,如果真的察觉到危险,往后再设局做了孟家全家以绝后患,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这家人家早就犯了大忌讳,根本就不用他亲自动手,朝廷自会除了他们。

    好,我答应你。张允修说道。

    于是张允修指挥手下的女真人把孟家人松绑,孟子修、白玉吟、孟暧和罗道长四人被他们事先放走。在女真人的大刀、弓箭逼迫之下,四人被迫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祠堂,在李穗儿的眼皮子底下被放逐。孟子修、罗道长赤红了双眼,白玉吟、孟暧更是泣不成声,他们不断地呼唤着穗儿的名字,而穗儿更是哭得近乎断气。一家人就此生生分离,悲恸的情感让女真人感觉都有些不大自在,仿佛自己等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了掩盖自己的不自在,他们用马鞭驱赶孟家人,就像驱赶牲畜似的,让他们远离自己的视线。

    随后,李穗儿被舒尔哈齐和张允修等人裹挟着出了村子,在村外上了马,向着北面漆黑的崇山峻岭之中行去。孟子修等人一路一直跟在后面追,但毕竟是徒步行走,终究无法比过马匹的速度,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再也见不到了。

    穗儿被拴在张允修的马鞍后头,一直在啜泣不断,张允修有些不耐烦,为了止住李穗儿的哭声,他讽刺道:

    这就是你死心塌地要跟着的孟家人?连反抗都不敢反抗我们,就这么拱手把你送给我们了?一个字都不敢发出声,简直懦弱无能。

    哼!穗儿因为这句话确实止住了哭声,但也只是冷哼一声,不做任何反驳。

    见她终于不哭了,张允修从烦躁的心绪中解放了出来,一时间心中不由得浮现起得意之情。孟家人还想着要利用汪道明诱捕于他,却不知汪道明在书信中用藏字的方式提醒了他孟家人和锦衣卫的圈套。这李如松可算是帮了他的大忙,他也是瞄准了李如松与郭孟为首的锦衣卫之间的罅隙,挑拨了他们的关系,如此便可挫败他们定下的计划。

    他专门传信给李如松,让李如松派了詹宇出来会他,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利用詹宇的这样一个计策,从张允修明晰他的家世背景以及与孟家小女儿之间的暧昧情愫时,就差不多开始成形了。詹宇与孟家人的关系始终不近不远,以孟家人那令人可悲的善良性情,如若詹宇出事,他们定会相救,抓住此人便是拿到了重要的诱饵,此为其一。其二,正是因为詹宇和孟家人之间这层暧昧关系,反倒也会引起李如松的猜忌,猜测詹宇是不是与锦衣卫沆瀣一气,从自己这里套取什么情报交给朝廷内部的人来整辽东李氏。再加上自己点名要詹宇前来相会,李如松心中的怀疑种子便会越陷越深,甚至会怀疑锦衣卫来朝鲜战场抓捕自己、回收万兽百卉图的事,从头至尾可能都是针对辽东李氏,构陷他李如松的阴谋。如此,李如松必会利用他最高指挥将领手中的权柄,阻挠锦衣卫的抓捕计划。

    果然一切不出他所料,事情按照他的预想一步一步发展,哪怕努尔哈赤派人来抢李穗儿他也有所预见。现在他终于抓住了李穗儿,詹宇这个诱饵果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如若不是詹宇吸引了罗洵率领的锦衣卫冒进勘察王京,他也不会提前发现在王京附近活动的前线锦衣卫斥候,更不会提前发现驻扎在碧蹄馆的明军先头部队,从而制定出倭军倾巢出击,击溃明军、绞杀李如松的计划。虽然李如松死里逃生,但这一仗重创明军,同时也彻底拖住了锦衣卫,让他们无法回返,基本上还是成功了。

    詹宇身上的价值还远远没被榨干,他的身家背景是关键。这小子愣头愣脑,傻乎乎的,张允修有信心可以改造他并清洗他的思想,让他彻底听命于自己。然后将他放归大明,让他利用他舅公的权势背景往上爬,尤其是要让他掌握兵权。他会成为非常重要的棋子,只要他能掌握一定的兵权,未来大事可成。所以詹宇在张允修的心目中是个宝贝疙瘩,必须严密看护着。早在张允修、舒尔哈齐八人出王京来抓穗儿之前,张允修就先遣了另外几个女真人护送詹宇提前离开,返回女真人的领地。

    但他没有让人把詹宇送回努尔哈赤身边,而是送去了一个更为保险的地点图们江畔瓦尔喀部。那里是舒尔哈齐的老丈人索尔和的地盘。索尔和是舒尔哈齐最宠爱的妾室瓜尔佳氏的父亲,比较偏袒照顾舒尔哈齐,对努尔哈赤一直不是很服气。

    喂,我说张五,咱们现在可回不去了,我大哥给我来这么一遭,你可得给我出点主意,我跟着你在外面做了这么多事,你要成事还得靠我的人。你做好打算了吗?阒寂漆黑的山林间,八人马队举着火把,艰难地行走在山道之上。与张允修并辔而行的舒尔哈齐突然扭过头来,对张允修低声说道。面庞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出阴狠的神色。

    张允修心中知道,和努尔哈赤合作那便是与虎谋皮,他没本事控制住努尔哈赤。但他弟弟舒尔哈齐就差很多,对自己也相对比较听从,更好控制,他宁愿撇开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合作,否则自己会有被卸磨杀驴的危险。

    于是压低声音回道:自然是暂时不能回去了,咱们先去索尔和的地盘,避一避锦衣卫的追捕。后续再想办法,把你大哥手里的图骗出来,拿到手里。

    后方趴在马背上的穗儿几乎要被颠散架了,看上去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但谁也没有发现她半眯着的眸子中,此时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

    第234章 江山图(一)

    刚刚战胜明军的倭军,回到了一片焦土、满眼尽是断壁残垣的王京之中。胜利的喜悦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也无法维持太久,倭军必须考虑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了。他们也知道战胜明军只是暂时的,明军必会卷土重来。因而对倭军来说,是留在王京等待明军再次发动攻势,还是退到南方,就成了当下必须解决的问题。

    刚从咸镜道撤回、实力尚算完整的加藤清正,与好战好胜的小早川隆景都反对单从战略角度提出的撤军。他们主张应当留下来守城,让明军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日本武士。然而注重实在利益的小西行长等人,却不愿冒着生命危险来证明这一点。不过,选择撤退绝对不等于完全没风险,因为这意味着要放弃相对安全的王京城墙,走上容易受到攻击的大路。

    实际上,虽然明军已经撤回至平壤,但此时王京的倭国人已被朝鲜官军、义军、僧兵团团包围。除非是武器精良的大队人马,否则轻易不敢冒险进入周边地区。尤其是临津江畔、坡州和蟹踰岭这一带,有着朝鲜都元帅金命元及其麾下的将领围堵,而此时王京以西、东北、东南,都有小股僧兵队伍在游击那些试图出王京的倭军部队,将倭军赶回王京城中。

    被困在王京的倭军,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长此以往,王京也会变为死地,他们必须找地方重新整顿军队。而此时,位于王京以西二十里的一座居高临下的山城幸州就成了最大的威胁。倭军希望能拿下这座山城,如此才能解除王京围困之局。

    于是几日后,二月初,幸州之战打响,守城的朝鲜将领权栗与精锐尽出的倭军在幸州山城打了一场惨烈又持久的攻守城之战。倭军三度进攻都未曾攻下幸州,反倒损失惨重,不得不撤退。而幸州城的朝鲜军民也伤亡惨重,不过毕竟守住了阵地,算是惨胜。

    而此时的李如松,却只是收拢明军驻扎于平壤,静观朝鲜人围剿王京之中的倭军,并不再轻易派出明军。此时的李如松,经历了碧蹄馆之败,已然不打算再出力气了。这一仗他认为打得得不偿失,辽东军死伤过重,他只想保存实力。尽管他完全有能力攻陷王京,但他就是不出兵。这引来了朝鲜人的极度不满,在平壤城中,朝鲜人与李如松多次发生冲突,龃龉不断,但李如松保存实力、以求和谈退兵的想法,却愈发根深蒂固,无法动摇。

    早春到来,经历了一个冬天的冰雪严寒,阳光终于变得和煦,树木也终于迫不及待的抽出绿芽。朝鲜漫长的寒冬给大多来自岛国九州、四国、本州西部的倭国人留下了极为残酷的记忆,他们的家乡冬季温暖,根本从未经历过这种酷寒,以至于大批的倭军士兵被冻伤冻死。王京内部的余粮早已不足,而王京外部不断有义军骚扰,使得倭军外出寻找食物变得危险重重。困守王京的倭军起码有五万人,为了喂饱这五万人,每日消耗的粮食数量极为可怕。眼见着就要揭不开锅,倭军士气低迷,人人思乡心切。

    雪上加霜的是,复苏的春意也带来了可怕的瘟疫,瘟疫与饥饿往往伴生。狼藉的王京城中,被丢弃在大街上的人畜尸首无人处理,渐渐滋生腐败。饥寒交迫的倭国士兵,已然开始大片染病。

    然而这样的情况似乎不曾动摇后方的丰臣秀吉。远在岛国名护屋的太阁丰臣秀吉,不断写信催促前线将领摆脱惰性,加紧侵略步伐。并且承诺,自己将于不久后,与德川家康、浅野长政、蒲生氏乡和前田利家这些赫赫有名的大名一道,率二十万大军渡海增援。

    这封信把困在王京中的众倭将吓坏了,眼下粮食告罄,后方粮道已断,海面也被朝鲜水军李舜臣封锁。五万人都喂不起了,何况二十万人。支撑不下去的倭军将领们,终于决定放下固执的颜面之争,向明、朝联军求和。

    于是,还是小西行长身侧熟悉汉文的宗义智写了一封信,派使者送与李如松,要求议和。这正中李如松下怀,他在回信中要求倭军撤出王京,立刻向南撤退,待到倭军动作,他便会派使者沈惟敬南下,商议和谈的具体细节。

    就在明、朝联军围困倭军,战争即将步入和谈阶段的时候,更北方白山黑水的冰雪天地之间,另有一场旷日持久、险恶至极的较量正在进行。

    图们江畔,瓦尔喀部。首领索尔和接纳了舒尔哈齐和张允修率领的队伍,而早在舒尔哈齐和张允修到来前两日,就有另外一股女真小队押解着一个明朝男子来到了这里,正是詹宇。

    女真人的领地看上去与同样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朝鲜人、辽东明人区别并不很大。由于自百年前基本就开始于此定居,女真虽然仍然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放牧生活,弓马娴熟,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从事起农业生产,并稳固地与辽东关内进行着货物贸易。住宅也并非是印象中蒙古人的那种毡帐,而是泥瓦夯筑砌成的屋子。只是他们的建筑要显得更为原始古朴,很难有称作城镇的大型聚落出现,基本都是零星散落于各地的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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