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 作者:顺颂商祺

    不喜——顺颂商祺(11)

    你瞧,我也能进入方珉的结界。

    我换的电话,没有几个人知道。除了平时和我爸妈和老朋友联系一些外,就没别的事情了。我爸妈又忙着旅行,没空搭理我,所以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无人问津的安静生活。

    我照旧按刘医生的嘱咐吃药,自己做饭,给窗台上的花浇水。要不是经常午夜梦回时猛然看到方珉的幻象,我几乎都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忘了这个人。

    就这样得过且过地到了重阳。黄历上说,宜祭祀、结网、造畜椆栖,余事勿取。我是不信的。

    依然吃药,做饭,浇水,翻译。但窗外的夕阳实在很美,我没忍住想去海边走走。

    霞光被海面撞碎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出现在天际线附近,背后是被层云分割的晚天。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脊背笔挺,头戴一顶贝雷帽。

    那帽子我认识,当初方珉嫌它总粘毛,就扔到了衣柜里,可我觉得这烟灰色很衬他,于是买了个吸毛器,在他出门前整理好再给他。

    那双眼睛过于熟悉,以至于那些被强行埋起来的记忆一瞬间涌了上来。我听到心跳混着海潮,脚步竟然都飘忽了。多没出息,一看到他,还是会这么慌张。

    方珉就镇定多了。他挪了一下帽子,朝我走来。

    他的皮鞋鞋踩在沙子上,应当是没有声音的,连触感都该是软的。可不知为何,我听见钝器捶肉的声音,就好像一下一下,重击的是我的心脏。

    海风又凉又腥,我下意识裹紧了外衣。没想到,一双手覆了上来,那体温比我高很多。

    方珉帮我扣紧了外套,又把他的围巾分给我。

    方珉......?我一时间分不清现实或梦境,碰了碰他的手背。暖的。

    下一秒,方珉就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了我。海盐加上夏阳的味道,太熟悉了,我忍住想猛吸一口的愿望,准备抬头问话,却被他用手按住了头。我只能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感受黑暗和温暖。

    看起来,你过得还可以。他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我说,还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珉的胸膛好像颤抖了两下,声线也不那么稳。但这波动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说到最后,又恢复了那种上扬的尾调。

    他说,施岷,林倩阿姨走了。

    我听见海浪撞到岩石上,海鸥发出鸣响。

    走......谁走......?我抬起头,试图把这些声音屏蔽掉。

    林倩阿姨。方珉平静地像无风的海面,不急不缓,她本来不让我告诉你的,但我觉得......你是想知道。

    我当然想知道!

    什么叫......走?我问。脑子却不听使唤,想着今天是重阳,本该插茱萸的。

    可宁城没有这种花,我只在云市见过它。

    走就是......方珉紧蹙着眉头,语气依旧无波,可我能从他的眼神震动里看出痛苦情绪。后来他还是没把话补完,只是叹着气,把手放到我肩膀上说,施岷,节哀。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胃部猛一抽搐,然后双腿一软,在海风和晚霞中,我一头栽进了沙子里。

    失衡的时候我竟然在想,医生这回大概会骂狠我吧。

    没想到刘医生什么都没说,看我醒来,只是轻轻摸了下我的头发,说节哀。

    我不懂为什么大家都爱说这句话,好像说出来当事人就可以真的顺变一样。

    谢谢。我点点头,我能去看看她吗?

    刘医生摇摇头,她大概不想任何人去看她吧。

    看我皱起了眉头,刘医生补充道:她托方珉把骨灰洒进了海里。

    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扯了扯嘴角。本来是想笑一笑的,结果被口水呛住了,开始猛烈咳嗽。每咳一下,胃都跟着抽疼。

    我紧紧按着胃部,刘医生赶忙走过来帮我顺气,一边拍一边说:小施,你也别怪她。听小方总说我才知道,林倩的病已经到晚期了,你爸爸本来说要卖房子给她治病,但是化疗期漫长且痛苦,她说宁愿活得体面一些,哪怕时间短一点。

    后来你爸还是选择尊重她的选择。他们拿自己的积蓄去旅行,在南方住了一阵子。卖房的钱留给了你,合同应该在小方总那他们说,这一切如果让你知道,以你的性子,大概会把这笔钱也拿出来,往治疗的无底洞里砸。你妈不想看你下辈子都被她的病拖住,更不想每天受求生和求死的折磨。

    所以,他们没有不爱你,更没有抛弃你。甚至,林倩一直和小方总保持着联系,通过他来掌握你的动向。你也别怪小方总不说,他应该也是受了将死之人的嘱托,担心你会钻牛角尖才帮忙瞒着。

    当然,这些我也是刚才知道,是他托我转达你的。林倩生前也没留下信一类的东西,只留了个财产处置的遗书。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太狗血了太狗血了太狗血了!!!我剁我自己!!!

    第34章

    好不容易被被窝捂热的手,好像一瞬间变凉,我控制不住手指的颤抖,也控制不住思绪的飘忽。

    刘医生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只能听到病房外头小孩嘻嘻哈哈的声音。他的妈妈说,别吵,病房里禁止喧哗哦。

    我想,如果是我妈在,她大概只会告诉我,笑声会打扰到痛苦中的人。

    她会做出放弃治疗的决定,我一点都不奇怪。我爸会支持她环球旅行,我也不奇怪。我奇怪的是,他们竟然一致认为我会钻牛角尖,然后统一用隐瞒的方式来保护我。

    看来我在他们眼里,真的是个固执、消极且多虑的人。

    这么乐观的家庭出了我这么号人物,大概是我爸妈没想到的吧。

    想着,我决定不流一滴泪,学我爸潇洒向前看。可眼睛真的好不争气,不管我怎么学电视剧里仰头或扒拉眼眶,还是有水珠吧嗒吧嗒地掉。

    靠,还真被他们说中了。

    钻牛角尖的结果是,我打完吊针后偷偷跑到了海边。如昨的海腥味,如昨的晚风,只是我永远不可能再过一遍2018年的重阳节,海岸线边也不会再出现一个戴灰色贝雷帽的男人。

    可海里永远会留有一个人的骨灰。她这一生平淡又壮阔,拥有十分爱她的丈夫和不怎么让人省心的儿子。她自学了两门外语和小提琴,几乎人人夸她优雅美丽。

    她不算长寿。

    被海风吹得久了,脑袋也开始疼。

    海浪拍在裤腿上,我重重跪了下去。从来不知道海水这么苦,又咸又苦。

    沙滩很软,像儿时的床。太阳刚刚落下,地面还有些余温。我就躺了下去,海浪在身侧或身下游走。我想,那是我妈的手。

    她在抚摸我。

    我把脸埋在沙子里,没一会就留下一小片水渍。没错,那一定是被海潮打湿的。

    其实还没完全入夜,可我冷得发抖。身上没有任何力气,悲哀的是,我很难站起来。

    我选了个僻静无比的地方,现在却没法自己站起来。

    直到胃里一阵翻腾,我才想起今天的药还没吃。可我手上没有一点力气,只有眼泪抑制不住地流。胃的抽搐带出一些呕吐物,我只能平躺着望天,像一条死鱼,任自己鼻口被堵塞住。

    后来我的眼皮也支撑不住,眼前模糊一片。闭上眼前我感觉身体被一双热乎乎的手稳稳托起,虽然鼻子被酸馊的东西堵住,但衣服的触感是柔软干净的。

    我还看到一片强光,光里是我妈留给我的遗书。

    扉页用铅笔写着,心存希望,接受死亡。

    ***

    刘医生比平时还要严肃,脸黑得像鞋底不对,我不能用这么不礼貌的词去形容一个救死扶伤的人,总之他脸色不好。

    看大家的表情我就知道,我的病一定是恶化了。我在门外看见了我爸,比上次见他时老了至少十岁。

    多可怜的男人啊,失去了伴侣,没过多久,也许还要失去孩子。他没进来,我也没勇气面对他,就隔着玻璃门,遥遥望了很久。

    现在我身上插得管子比原来还多,但是痛感没那么明显了,也许是麻药劲还没有过。我拿手摸了摸肚子,发现裹着很长的纱布。

    刘医生看我醒了,神色凝重地说,别担心,虽然有扩散,但是已经摘除了。只是以后饮食起居都要更小心一点,因为耐药性已经产生,需要换一种治疗方案,也许换药早期会出现不适症状。

    我只剩四分之一个胃了。

    第一个进病房的人是方岷。我看到他紧紧攥着拳,腮帮子也因为用力而鼓起来,一副痛苦又隐忍的样子。

    我不禁心疼,苦笑道:谁能想到呢?本来以为分就分了,结果因为我妈,你又得回来。

    我没有问他从哪里得知我的住处,也不敢去想今后该如何与他相处,只是觉得这一刻很难得,值得我忘掉病痛全身心去享受。

    方岷把手覆在我的伤口上,怕我疼所以没有按实,虚虚搭着。温暖,干燥。

    这么温馨的一幕如果不是发生在病床上,大概能被我写进回忆录里,然后认认真真在题目上写着:致方岷。

    可偏偏我刚得知病情恶化的消息,而我俩已经不是恋人关系。我如果真想写回忆录,估计还得拿到他的授权。毕竟,我的男孩日后说不定就成了商界大鳄。

    哦对,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男孩了。

    恶化说明什么呢?如果预后好,我本来有99%的希望活得很好,现在概率直接减了个半。怎么会这么倒霉啊,明明我不喝酒不抽烟,除了睡得晚和吃饭不规律外没有别的坏习惯,怎么上帝就是不肯放过我?

    我想着突然嗤笑了一声,问:今天小方总怎么突然这么有空?

    他迅速收回了手,像被烫到或蛰到一样,望向我的眼神很复杂。我觉得我该读出些什么的。悲伤或自责?似乎都有,又都不是。

    他只是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最终摇摇头,不停地说对不起。

    不必了,我说,你也要注意身体。

    毕竟我见过小方总喝起酒来的样子,像是不要命的。

    他像是在憋泪,喉间发出隐忍的颤音。

    第35章

    后来,照顾我的人变成了我爸。

    这个男人已经没有半点活气了。他不止一次偷偷跑到走廊里哭,那身形佝偻成一团,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不是一个听话的人,从小到大给他们添了太多太多麻烦。甚至,在我妈的最后一段时光里,还害她为我担心。

    我劝我爸去南方再住一段时间,呼吸呼吸林倩女士的余温也好。

    他说我不孝。

    是啊,我是不孝,所以我更不能劳您照顾我啊。

    我笑道:方岷把手术费给垫了,还留了个护工,您能有人家专业嘛?看我这样子你不闹心啊,还不如去南方陪陪我妈。

    有一种爱深沉到不忍看他受苦,我懂这种感受,也不想让我爸看我受苦。

    过了一个月,我爸终于意识到专业的护工比他会。我赶紧给他买好南下的机票,千哄万哄让他去过几天清净日子。

    小夏也知道了这件事,说要来病房看我,被我挡回去了。实在不想每来一个人就安慰他们一遍。

    有天我收到一张银行卡,里面的数额多到吓了我一跳。

    不用猜都知道这是谁寄来的,除了方岷,大概没有人会傻到把密码写在银行卡旁边。

    连同卡片一起寄来的是一封信,他说,这些钱应该足够五年内的治疗花销,如果不够,他再想办法。

    我打电话问他这算什么,方岷没有回答,只是一字一顿地说:坚持下去,我爱你。

    我觉得伤口隐隐作痛,喉咙差点发不出声音。

    他还是会说爱我。哪怕分开了,仍旧像七年前那样说爱我。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哑着嗓子问。

    药物让我的情绪不太稳定,话没出口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电话传来几句印度尼西亚语,我立刻直起身,因为动作太大,带着缝合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你在印尼?我大口呼吸着,空气进入肺部却像刀割。

    方岷沉默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说:外派常驻。

    这回是一年。

    我握着手机的手在抖,只能用左手摁住才稍稍恢复。我的声音也不稳,又颤又哑,像报丧的乌鸦。

    方岷,你一边说爱我,一边在这种时候离开我。

    真有你的。

    在印尼能看见的海应该比这边还要辽阔,没有跨海大桥遮挡视线,能极目望到天际线。

    多适合方岷啊无垠的海天,热情的男男女女,永不褪色的生命。

    我拗不过药物的副作用,眼睛哭到红肿仍没止住泪。我以为自己抽泣到发不出声音了,没想到还能完整地抖出长句。

    我问:那些健康的身体比我吸引人吧?

    别乱想。你好好治病,我......我会常回去看你的。方岷像个犯错的孩子,又软又绵的声音十分动人。如果是一年前的我,大概会不顾一切想要拥抱他。

    可人啊,对伤痛是有记忆的。

    我问方岷,记不记得我曾叫他永远不要对我撒谎。

    可你骗我,你走了,不止一次。我说。

    方岷的语气几乎是在求饶了。

    可我真的不想听他辩解无非是不接受外派就会失去工作,或者现在是开拓市场最好的机会窗口之类的理由。再或者,没有任何理由,只是鱼终跃深海而飞鸟终归林。

    我甚至对郑九发来的照片都失去了追问的心情。

    何必呢?我问,咱们不是恋人,也不是朋友,你没必要解释什么。

    方岷着急地连说了好几句,大意都是在劝我配合治疗不要瞎想。

    最后我们的通话因为线路不稳而中断,忙音响起前,我听见他说,施老师,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可是,没有人会在爱人失去一切后,选择抛下他远走。

    我的男孩很会追人,却没有学会好好爱一个人。

    这么多年了,他也没有弄懂家和房子的区别。

    怎么办啊?他这个样子,以后会很寂寞吧。我就算是离开人世也会不放心啊。

    挂完电话,我看到我爸发来的照片。

    他说他到海南了,那里本该是他和我妈的最后一站。

    他还说,南边的海和宁城其实很像,只是没有那么冷,沙子会更细软一些。他装了一小瓶白沙,准备带到我妈的墓前给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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