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以南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楚天以南——大风不是木偶(56)

    李月驰点点头,说:别担心我。

    回到宿舍,三个室友都在。他们也是社会学院的研一新生,只不过是其他专业的。

    月驰,你没事吧一个室友说。

    李月驰愣了一下:你们都知道了?

    听我师姐说了哎,其实我觉得吧,室友起身将房门关紧了,认真分析道,这个事情也不能全赖你和田小沁,怎么说呢,你们俩是代表你们这个团队去的,而且又才研一,如果真是你们的问题,那也不能都算到你们头上

    是你们整个团队的问题,另一个室友接话,唐老师是大领导,其实他的责任最大呢,你别怕。

    而且你们没偷没抢的,最多算个办事不利,以后不跟这个项目了嘛,第三个室友说,不然还能怎么样啊。

    面对他们,反倒能说出那些说不出的话。李月驰坐在椅子上,无声地叹了口气:如果让我们赔钱,怎么办?少的设备值十万块。

    那不可能!今天我师姐还说呢,学院不会让学生赔钱的,你放心。

    再说了唐老师也不会让你们出钱的,你知道吧,唐老师有钱啊,听说在好几家大企业都有股份!

    而且田小沁嘛田小沁就更不会赔钱了,是吧?

    李月驰抬头看他们: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啊,跟我们还装?室友推了李月驰一把,意味深长道,唐老师多照顾田小沁啊。

    李月驰觉得胸口被砸了一拳: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个室友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继续说:你真不知道?就这话可不是我编的啊,你们师门的人亲口承认的,唐老师和田小沁,可能反正就那回事,你懂吧?你看,田小沁研一就有助教的资格,而且她上学期就跟着做项目,还进了大悟扶贫这个牛逼项目组,凭什么啊,你想想。

    李月驰难以置信地说:我也进了大悟扶贫的项目组,我也做过助教后来是我自己退的。

    大哥,你是用来打掩护的啊!室友叹气,你动脑子想想,除了你俩,唐老师门下哪个学生这么受偏爱,安芸是安老师女儿都没这待遇,唐老师和安老师关系那么铁,真有好事儿咋不找安芸?

    因为安芸在跟安老师的项目

    安老师哪来的项目,一直忙着评长江学者呢!我告诉你吧,是因为这种打掩护的事儿,他不好找安芸来干,所以就找你了。

    李月驰猛地站起来:这些话谁说的?

    靠,你别这么问,那我不成打小报告的了,室友缩了缩肩膀,你们师门都知道啊,唐老师和田小沁,你情我愿的

    我不知道。

    你他妈天天忙着谈恋爱,另一个室友说,确实没空听这些八卦哈。

    对喽,所以你真不用担心钱的事儿,不会让你俩赔钱的顶多写个情况报告书。

    室友一面说,一面打开电脑,喃喃道:我给你找个范本啊,上次我把数据弄丢了,也写了个报告书另外两个室友也回到各自座位上,一个继续看书,一个悠哉地翘着二郎腿玩手机。

    只剩李月驰站在宿舍里,像一根突兀而沉默的木桩。

    他忽然想起本科时在学校的露天电影院看过一部电影,叫做《楚门的世界》。剧情大概是说男主人公原本在一个小城市里过着平平无奇的生活,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以为真实的生活竟是一场大型真人秀。

    这一刻,李月驰感到一股由衷的、令他发冷的迷茫。他忍不住怀疑他所在的世界和室友们所在的世界是同一个么?他看见的世界和师门同学们看见的世界是同一个么?难道他也活在一场大型真人秀里?不,电影是电影,现实是现实。可是为什么,他们都在说他无法理解的话?!

    田小沁怎么可能和唐老师你情我愿?她躲唐老师还来不及!难道田小沁骗了他?难道田小沁是假装害怕的?可是她这样做意义何在?而且他怎么就成了掩护?难道唐老师不是因为欣赏他才让他进项目组?明明唐老师夸过他很多次数学系第一,难得呀。

    这些念头令他感到生理性不适。他像个木偶人一般,手脚僵硬地走出宿舍。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天色竟然阴了,不久将要下雨。

    李月驰掏出手机,想给唐蘅打一个电话。他想听他的声音,想见他,现在,立刻。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感觉到自己需要唐蘅,不只是喜欢他,不只是想念他,而是,需要他。世界摇摇欲坠,唐蘅像他的锚,像茫茫然的三维坐标系里,唯一确定的点。

    李月驰掏出手机,才看见几分钟前唐蘅发来的短信。

    靠,我妈突然回来了,晚上不能见面了:(

    第81章 你敢走

    五月六号清晨,武汉开始下雨。

    南方的天气便是如此,春夏之交时,虽然雨水连绵,但气温并没有分毫下降,反而空气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令人感到无比烦躁。李月驰很早就被雨声吵醒了,一点黯淡的天光从窗外透进来,电扇嗡嗡地转着,室友们仍在酣睡。李月驰感觉后背出了很多汗,把睡衣洇湿了,不舒服。

    他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给唐蘅发了条短信:今天能见面吗?

    才七点零三,他知道唐蘅还在睡觉。

    却没想到几分钟后唐蘅的短信就回过来:不知道,我妈重感冒了我得在家看着她。

    那你好好照顾她。

    想我了?

    对。

    今晚她睡着之后我看能不能溜出来。

    李月驰对着屏幕笑了:没事,不差这两天。

    上午李月驰回到他们的出租屋,他要取两本书还给图书馆。书是唐蘅写论文时借的,一直忘了还,明天就要到期。唐蘅看书看得很精细,他习惯用那种窄窄的记号贴做书签,一绺一绺彼此错开,粘在书页的边缘。李月驰坐在他们的床上,耐心地把那些记号贴揭下来,贴在他自己的教材的内页。这种记号贴类似便利贴,是可以重复使用的。

    期间他接到田小沁的电话,过了一夜,田小沁似乎更焦虑了:月驰,你在不在学校?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我现在不在学校。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吧。

    下午也行。田小沁说了句什么,李月驰没听清,然后她就把电话挂了。

    其实李月驰不知如何面对她要不要告诉她学生间流传的她和唐教授的绯闻?那些话怎么想都过于残酷了,也许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到中午,雨仍然在下。李月驰去巷口买了热干面和米酒。他坐在房间里慢慢地吃,没有开灯,视野一片灰蒙蒙,好在热干面这种东西闭着眼也能吃。其实,进屋开灯是李月驰和唐蘅在一起之后才养成的习惯。他在贵州老家的时候,家里几乎不会在白天开灯为了省钱。后来他到武汉念本科,一个人在宿舍也不习惯开大灯,只开一盏台灯,进门的室友偶尔会被他吓一跳:我草,我以为屋里没人呢。

    然而唐蘅是低度近视,又不爱戴眼镜,所以总喜欢把每个房间的灯都开着当然,他们的出租屋也只有卧室和卫生间两个房间。可能由奢入俭难就是这个道理,在明亮的房间待久了,他也养成进屋开灯的习惯。他们出租屋的顶灯很亮,把唐蘅的脸照得清清楚楚,他皱眉,他偷笑,他睁大眼睛迎接他的吻,这些画面无比清晰地定格在李月驰的脑海中,都有赖头顶的灯光。

    李月驰起身,啪嗒一声,把灯打开了。

    下午,李月驰去图书馆还了书。走出图书馆大门的那一刻,他的手机响起来。

    田小沁说:李月驰你来唐老师办公室。

    现在?

    对,现在快点。

    李月驰走得很快,这时雨也更急,雨点密密麻麻打在他的皮肤上,触感滑腻。

    唐教授的办公室关着门,李月驰把雨伞立在门口,拂了拂手臂上的水珠,抬手敲门。

    田小沁来开门,神情忐忑。李月驰走进办公室,看见唐教授正捏着毛笔,慢慢地写一副书法。

    你们先坐啊。唐教授慈眉善目地说。

    两人坐下,办公室空调的温度似乎比昨天还要低,李月驰打了个寒颤。待唐教授放下毛笔的时候,他半湿的衣领已经干透了。

    来,看看,我写得怎么样?

    面前白纸黑字写着: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这段话出自《论语》述而篇,意思是说,一个君子呢,如果做人不庄重,就不会有威严,就算读书,也不能真正掌握知识。君子做事,要秉持忠和信这两种道德,不和不忠不信的人交朋友,要知错就改。

    唐教授侃侃讲完,不等他们回答,又笑着说:这幅字就送给你们两个。

    田小沁愣怔道:谢谢您。

    行了,说正事吧,唐教授坐下,语气淡淡的,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你俩是我的学生,是自己人,我呢,就直说了。

    空调正对着李月驰吹,很冷。

    中午圣科那边联系我,说王丽丽承认了。

    李月驰垂眼,看见自己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王丽丽说,她和你们两个商量好,偷偷运走了十二件设备,打算拿出去转手卖掉。

    李月驰缓缓抬起头。

    是她说的这样吗?唐教授的表情仍然很平静,圣科那边本来要报警,我拦住了。你们想,王丽丽如果进了派出所,录了口供,这个事情就一点余地都没有了现在就我们三个,你俩谁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几句话的时间,田小沁面色变得煞白,微张的双唇剧烈颤抖,她像是想说什么,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唐老师,李月驰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我们什么都没做。

    是吗?唐教授轻轻叹了口气,这张清单是你们签名的哦,你没签。不过王丽丽说是你俩和她一起把设备搬出去的。圣科总共送去74件设备,你们清单上写的是62件,医院收到的也是62件。

    老师,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田小沁倒退了一步,惶然道,我们没做那种事

    我知道,你们俩家庭比较困难,但都是好孩子,唐教授谆谆善诱一般,人这辈子很长,因为一念之差犯错是再正常不过的。现在,你们给我说实话,一切都还来得及。

    田小沁嘶声道:老师,我们真的

    这样吧,唐教授打断她,你们两个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再来找我。我和圣科那边说了,今天暂时不报警,等你们想清楚了,愿意和我说实话了,咱们再商量对策。

    李月驰回到宿舍,室友正抱着笔记本打游戏。

    对局结束,室友回过头来:月驰,我想借一下你的盆他话没说完,脸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月驰,诶,你咋了?室友连忙起身,怎么湿成这样

    李月驰浑身上下湿透了,水珠顺着发梢一颗一颗落下来。他回过神,低声说:我忘了带伞。伞落在唐教授办公室门口了。

    忘带伞你打我电话啊,我骑车给你送过去,室友说,你快换身衣服吧,别感冒了。

    李月驰起身,慢吞吞地走进浴室。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感冒了,鼻子很堵,脑子也木木的。

    直到热水淋在身上,他才清醒了一些。田小沁无助的哭声犹还在耳边,唐教授的一句句话也那么清晰,李月驰抹了把脸,仍感到茫然。王丽丽为什么要污蔑他们?在大悟的那几天他们相处很好,并没有发生什么矛盾。

    这种感觉就像像他爸确诊尘肺的那次。起先他爸只是咳嗽,喝了草药,仍然咳,就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看病。那医生为他爸号了脉,说,不要紧,只是肺火旺,这段时间少抽烟吧。

    当晚回家,他爸忽然咳出一滩发乌的血。

    第二天去县城医院,拍了片,大夫问,你在哪儿打工?

    山西。

    矿上?

    哎,是。

    你这是典型的尘肺,煤矿工人职业病,赶紧办住院吧。

    此时此刻,也是这样的感觉。

    李月驰冲了澡,换好衣服,坐在宿舍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应该如何解决这件事。李月驰想,第一,他和田小沁是被污蔑的,他们绝对不能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第二,凡事讲证据,现在的情况是圣科还没报警,而圣科和唐教授已经单方面相信了王丽丽的话。也许报警了反而好一些,王丽丽说他们三个一起搬走了十二件设备,那么警方必定要搜集人证物证,这样自然就真相大白了。第三,王丽丽偷走了设备,而他和田小沁没有发现。也许他俩的确需要为损失的设备负责,赔钱?会让他们赔多少?他又该从哪弄钱呢?

    第四是,此刻他好想见唐蘅。想抱一抱他,哪怕什么都不说,也可以。

    李月驰给唐蘅发短信:能接电话吗?

    等了半个小时,唐蘅没有回。

    李月驰把电话拨过去,唐蘅关机了。

    月驰,我去买饭,室友说,要帮你带饭不?

    谢了,我马上出门。

    你去食堂吃啊?那你能帮我带回来吗?

    我去找个同学。

    噢,那咱俩一起走吧。

    直到锁门的时候李月驰才反应过来,他没有伞,还真的得和室友一起走。雨下得更大了,才五点多,天已经半黑,而学校里的路灯还没亮,雨点把视野变得更加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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