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推荐】判官 作者:木苏里

    【强烈推荐】判官——木苏里(115)

    松云山和沈家别墅复归往日的时候,西环的张家本宅却是另一番景象

    之前因为宅院一夜垮塌, 张家弄这个地方频频出现在宁州的当地新闻里。最初的说法是垮塌原因不明, 引发了一波议论和猜测。后来解释为瓦斯爆炸, 便迅速淹没在了每日潮水般的讯息里。

    好像忽然之间,谁都想不起来这件事了。

    只有在路过那里时,人们才隐约有点印象。因为那片错落聚集的中式宅院现如今缺了一大片,像一块突兀丑陋的疤,

    岚姐,那块废墟你打算怎么处理?大东问了一句。

    窗边的人架着手肘, 拨弄着涂了墨绿色油胶的长指甲, 盯着地砖发呆,一言未发。

    岚姐?大东又叫了一声,见对方没反应。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岚姐!

    嗯?!张岚猛地回神,什么东西?

    我是说大东问道:旁边的废墟怎么搞,那玩意儿晾着好多天了,也不是个事啊。是恢复原样,还是把地方清出来弄点别的?

    张岚抬起眼。

    那片废墟就在她这个院子的正后方, 从这扇窗户看出去, 原本可以看见假山鱼池、人工竹林,以及家主宅院挂着檐铃的一角。

    现在那些东西已经不复存在,只剩残垣断壁。

    冷清不谈,主要有些难看它提醒着每一个看见它的人,张家究竟发生过什么。

    就连其他家族和张家的旁支小辈都会有些尴尬,更何况张岚呢。

    这扇窗就在她住的地方, 低头不见抬头见。

    大东觑了一眼张岚的脸,心说这位姑奶奶心里估计不会好受。

    其实整个张家最近都不太好过。

    因为老祖宗张岱岳的关系,张家的声势一落千丈,跌到了最低谷。

    以前不沾边的人拐上十七八个弯,都要说一句我是张家的,现在就连本家的一些小辈都有点张不开口。

    再加上张雅临迟迟没有恢复,跟前跟后的傀也不在了。整个张家都有一种要就此荒颓的意思。

    原本岚姐长岚姐短的人,现在散了大半。

    倒是大东跟之前没什么区别,除了牛皮不常吹了,其他照旧。他和耗子成了往来本家大宅最多的人,跟张岚也有了几分真朋友的意思。

    就因为是朋友,他才总提醒张岚清理废墟,免得看了心里堵。

    其实要把废墟恢复原样,对张岚来说不算特别困难,也就是三五天的事。但大东没有这样建议,他在手机里划拉几下,翻出照片给张岚看:这是我跟耗子这几天找的,弄个这样的大池子也不错,养点睡莲锦鲤什么的,气派,讲究!

    其实主要是让这死气沉沉的地方有点生机,但他没好意思说。

    谁知张岚趴在窗框上,盯着废墟看了很久,说:我就没打算弄。

    大东懵了:啊?

    张岚说:就这样吧,就这么留着,挺好的。

    大东:???

    他要不是怂,恐怕得摸摸这姑奶奶是不是发烧了,怎么大白天的说胡话。

    那些个碎砖头破瓦又没用又丑,留着它干嘛?

    留着给人看呐。张岚答。

    给谁看?

    我啊。张岚从窗户上撤了手,直起身,拍着并不明显的灰,浓长的睫毛挡了半垂的眼睛:给我自己多看看。

    对张家而言,是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对她而言,是从众星拱月的高位直坠低谷,摔得其实不算重,但终究是灰扑扑的。

    以前碰到大事,还总有个雅临在身边。这次却只有她自己了她顺理成章成了新的家主,收拾剩下来的烂摊子,然后等着张雅临醒来。

    在将来更加长久的时间里,她需要窗外有那样一块见证过楼起楼塌的废墟,日复一日地提醒她别走偏路,提醒她判官这个名号因何存在,又是因何承传至今。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祭出符纸、张雅临第一回 缠上傀线,不是因为他们身在谁家,而是因为书里那些关于判官的往事。

    往事说,众生皆苦,有挂碍深重者身陷囹圄。

    这是他们最初的来处。

    小张岚转头想叫人,结果刚开口就顿住了。

    小谁?大东跟着转过去,张望了一会儿却没看见人。

    小黑。张岚说:雅临的傀,精通卦术的那个,不过现在不在了。

    大东噢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等雅临哥好了就会有的。傀嘛,都是跟着傀主来的。

    说话间,张岚已经从五斗橱里翻出几枚铜板,自己在桌上排起来了:看他算久了,我也试试。

    你要算什么?

    找个日子。

    干嘛?大东纳闷道。

    张岚一边排着铜板,一边翻着对照的书,说:发丧。

    白露那天,张家挂了白帐,布了灵堂,堂上的牌位写着三个字张正初。张岚披着白麻衣跪在堂前,给那个她本该叫爷爷的人送行。

    她和张雅临叫了三十多年的爷爷,真正该答应的那个人却被雀占鸠巢,一声都没能听见。

    灵堂布下的第三天,云浮罗家、渭南杨家、长乐林家、苏州吴家等等都到了,从跟张正初平辈的几位家主,到常有往来的后辈,都一一点了香。

    张岚最初是有些意外的,毕竟张家今不如昔,她没想到各家都会来。

    但后来她又不那么意外了能世世代代做着同一件事的人,除了世俗的那些联系,多少都会生出些羁绊吧。

    罗老爷子敬香的时候看着灵堂上的照片,对张岚说:用了他年轻时候的照片有心啊。

    年轻时候的张正初,其实是有一双笑眼的。

    你爸爸简直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眼睛。罗老爷子说完,又看了看张岚说:你跟雅临就更像妈妈。

    我以前还跟你爷爷开过玩笑,说他那个眼睛就不是当家主的料,以后他老了啊,恐怕没什么威严

    他本来会是慈祥的老人,面对小辈毫无脾气、百依百顺。会真的左手抱着一个,右手再牵着一个,去花市鸟市,去河塘钓鱼。然后在老友面前,笑眯眯地显摆他那些天资过人的儿孙。

    可惜后来真到年纪大了,他变了样子,我也忘了那些玩笑话了罗老爷子摇了摇头,把香插进了炉里。

    张岚伏地磕了个头,直起身的时候,听见老爷子说:阿岚,今天来这其实还有个事

    那天傍晚,山里下起了秋雾。

    闻时泡完最后一次药浴,换了衣服打算回一趟沈家别墅。

    他跟尘不到在松云山住了好些天了,毕竟山里草药多、灵气重以及草药多,灵气重。

    有些原因说出来会被傀线当场绞杀,就不多提了。

    总之,他俩最近住在山里也是为了夏樵、卜宁他们好。否则家里可能会多几个老毛、大小召这样的怨灵。

    他们回沈家是事出有因。那天阴历是八月初三,是卜宁的生辰,也是周煦的。

    生辰当然是个好日子,只是有些常人不知道的说法。一般来说,人的灵相在某几个时间里是不稳的怀胎三月、出生之时以及每年生辰,生辰又以十二年为一轮。

    这对大多数人来说其实没什么影响,但周煦和卜宁不同。

    他们天生灵相就不稳当,又被一分为二,经历过种种消耗,还挤在一个躯壳里。这就有点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意思了。

    尘不到和闻时不放心,打算回沈家住几天,看着点。

    临下山时,夏樵发来了消息,说张家给枉死的张正初摆了灵堂,张碧灵带着周煦去吊唁了。

    可尘不到随手放了一张符出去,却发现张家这会儿是空的,那些去吊唁的人并不在灵堂,而是在相隔千里的百翠山。

    百翠山?闻时皱起了眉,去那干嘛?

    他先前拽着尘不到对过地图,那个湖里布了阵的不知名山坳就在百翠山。他对这地方有阴影,一听有人去就条件反射戒备起来,满脸不爽。

    你先别急着凶。尘不到曲着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脸,然后破开一道阵门说:过去看看再说。

    闻时最近对尘不到的手指也有阴影,被碰两下就默默收了炸起的毛,一言不发地被尘不到拉进阵门。

    他们在竹林中落了地。

    闻时扫开雾瘴,就见本该在张家吊唁的那些人都围站在湖边。

    他手上的傀线瞬间绷了起来。

    就在那些削铁如泥的长线迸射出去的前一刻,他看见那些人纷纷伸出了手,捏着指尖朝地上滴了点什么。

    闻时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那是血

    他们在往阵石上滴血。

    血是最深的联系。当初尘不到往阵石上抹了一道,这个巨阵就和他生死相牵,他成了这个阵的阵眼。

    而如今,这些人悄悄来这里补上了自己的血,就相当于签了一道誓书。

    自此以后,世间万般尘缘,就不再是那一个人担了,而是后世所有,是每一个出现在名谱图那些枝枝蔓蔓里的后人。

    那一刻,埋藏于湖底的巨阵在山水之间嗡鸣了一声,山间鸟雀乍惊乍起,扇翅声穿过了千年不息的山风。

    那张众人烂熟于心的名谱图在这个无人知晓的瞬息亮了起来,亮光自末梢而起,流经每一个名字、每一条线,流向源头。

    像万千河流奔赴于海。

    这是千年以来,这张图上的人第一次真正产生牵系。

    在流经最初的几个名字时,松云山的养灵池震了一下,池水轻撞石壁,溅出几星飞沫又复归平静。

    闻时突然抬手摸了一下后脖颈,指尖触到一片潮意。

    刚刚有风吹扫过去,竹叶上的露水抖落了几滴下来,凉得惊心。

    他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竹叶,又环扫一周,总觉得刚刚似乎听见了什么。

    尘不到好像也有所感应,眸光落在竹林渺远的深处。

    你刚刚闻时正想问他,却听见湖边的人群里传来一声低呼。

    他循声回头,看见周煦瘫软下去。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和尘不到已经到了人群里,一把抵住了软倒的人。

    小煦!!张碧灵惊慌失措,忙扑过来。她想拍了拍周煦的脸叫醒他,又不敢乱碰,小煦??

    她叫了好几声,周煦却毫无反应。

    但他看起来并不像在忍受什么痛苦,更像是忽然之间睡着了。只是脸上血色不足,额头又烫得有些吓人。

    他怎么了?张碧灵惶急地看向闻时和尘不到。

    尘不到用指背碰了一下他的额心,试了片刻道:别慌,好事。

    人都昏过去了,张碧灵怎么也看不出好在哪里。但这话是尘不到说的,她下意识就放心了一大半。

    他们没有在这里耽搁,也没再绕去沈家别墅,而是当即带着周煦回了松云山。

    回去的路上,张碧灵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终于明白了尘不到的意思

    周煦和卜宁各只有半具灵相,呆在一副身体里,虽然相处融洽,排异的情况没那么激烈,不至于出现一方吞噬另一方的惨况,但还是有损耗的。

    共存的时间越长,损耗就越重。

    正常情况下,要解决这个问题就一个办法,把闯入的灵相抽出来。

    但周煦和卜宁有点特殊,他们同本同源,最初是同一具灵相。

    如果好端端就把卜宁弄出来,无异于撕掉活人一半灵相,那个过程不是周煦这个体质能承受的,

    于是就得等,等到他们灵相都不稳定

    比如现在。

    所以不是出什么事了,只是到时候了。

    闻时凝神闭眼,在周煦身上看到了两道身影。周煦的轮廓清晰一些,卜宁却淡得几乎看不见。

    别人或许不明白,闻时却一眼就看穿了原因

    灵相共存的时候,损耗本该是双向的。但卜宁一贯温和知礼,做不来雀占鸠巢的事,也不可能让周煦担下那一半损耗。

    他把所有损耗都控制在了自己这半具灵相上,一点都没伤到原主。

    那那卜宁老祖从小煦这出来之后呢?张碧灵问。

    给他造一个身体。闻时说。

    张碧灵愣了愣,下意识看向闻时缠绕着傀线的手指:是说傀吗?

    可是傀总归不是真正独立的活人,还是要受傀师控制的。张碧灵总觉得面前这两位不会捏一具受他们控制的身体给别人用,他们做不来这种事。

    你们不是总管他叫老祖么。尘不到搭着闻时的肩,对张碧灵说,你们有点低估这位老祖的本事了,连我都有点怕他。

    余光里,闻时转过脸来,顶着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看着他。

    尘不到假装没看见,却弯了一下眼睛。对张碧灵道:他造得出真正独立像活人一样的傀,看看夏樵。

    他揽着的这个人现在灵相俱全,正值巅峰,当得起一句傀术大宗。

    听到夏樵,张碧灵真正松了一口气。

    退一万步讲,这帮老祖们会的东西胜过他们百倍,总能有办法。

    那不耽搁了。张碧灵小心让到一边,怕自己碍事,老祖是不是得先捏个躯壳出来?

    谁知闻时却摇了一下头。

    他看着周煦,在眨眼的间隙里总能看见那两道影子。他盯着黯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那道影子,沉声回答张碧灵:他得先进养灵池。

    一个人担了两方的损耗,受创太重,灵相太虚,现在的卜宁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具躯壳。只能先进养灵池,养到足够稳,才能真正重见天光。

    而那道黯淡的影子却并不懊丧。

    他只是冲闻时笑了笑,像少年时期惹毛了人一般,拱手赔罪。

    然后,他转向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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