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推荐】判官 作者:木苏里

    【强烈推荐】判官——木苏里(110)

    那些傀线在他的动作下瞬间绷直,紧接着,大阵四周同时响起了十二道朗啸声。那是他的傀,一共有十二只。

    由他剥下来的灵相控着,始终环绕在大阵周围。

    他一度忘了,自己留下这些傀是为了什么。现在他明白了,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尘不到有半仙之躯,天谴加身之后无人能压制,只能靠封印阵。

    但他不一样。

    他现在只有一具近乎空白的躯壳,完整的灵相还压在笼心,能操控十二只最凶煞的巨兽,可以帮他完成最后一击。

    看,再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做这些了。

    最后的最后,闻时的手指扣进尘不到的指缝里。

    当初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看到那个仙客一样人,于是他忘记了冷和疼。现在,他抓着尘不到的手,应该也会忘记那一瞬间的孤独吧。

    闻时闭上眼。

    下一刻,十二只通天巨傀朝他俯冲而来,像倾泻而下的火海。

    在巨击轰然砸落的瞬间,封印阵中那个被镇了整整千年不得解脱的人忽然挣动了一下

    他的手指苍白冰冷,像是要抓住什么,却抓了个空。

    接着他灵相手腕上缠绕着的鸟羽、珠串以及红绳亮了起来,如同之前的每一次

    很久以前,有那样一个说法。说在某个人亡故的时候,请上十八僧侣日夜诵经,只要心意够诚,那些祝福是会留下印迹的。

    印记有深有浅,浅的多些福报,深的能护那个人一世长寿。

    但其实还有一个说法,较之这个凶得多,就连闻时也不知道。

    说人将死的时候,如果有诵过百年经文的福珠和羁绊最深的贴身物,以周身的血浸染饲之,就能以毕生未享的福报去护一个人。

    那样留下的祝福比任何印记都重,能保那个人生生世世平安喜乐。

    那年的腊月初一,他没能喝到松云山上烹好的茶。但他知道那是闻时的生辰

    既然是生辰,他总该送些什么的。

    他也只能送这个了。

    福珠他从少年时便带着,随身早已不知多少个百年。青鸟翠羽是放不下的惦念,傀线是他们之间最深的牵连。

    那天的大阵里血海蜿蜒,将雪白的傀线染成鲜红,自此之后,再未褪下。

    他许诺出去的祝福撞上了闻时生剥灵相,于是在六合之外又生出了一道从没有过的门,替代了原本的轮回路。

    那道门安静、黑暗,无声无形。后来有了个名字,叫做无相。

    这是他自己也未曾想到的。

    只在极偶尔的瞬息里,他会忽然感觉到一道瘦高而孤独的影子,走在一条漫长没有尽头的路上。

    而他好像一如当年在松云山顶倚着门,在背后看着对方。

    就这样,看了十二场轮回,整整一千年。

    烟火人间

    第111章 出门

    相比很多城市而言, 宁州的面积算不上大。只要哪里发生点事,就会立刻变成闲聊谈资,从城头传至城尾。

    宁州的人也爱聊房市, 哪里新开了楼盘, 哪里富人集中, 哪里价格炒得贼高但没什么人住等等,都摸得门儿清。

    所以在老宁州人的认知里,宁州西环的张家弄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特别之处在于张家弄这个地名由来已久,按照博物馆里县志、市志的记载, 能往前追溯900多年。

    900多年前,住在那一带的是一大家子, 都姓张。具体做什么营生不清楚, 只知道人丁兴旺、门规森严,很富庶。那家人有时会在城里布施,又跟官府往来甚密, 便有了张家弄这么个地名。

    这本来没什么可稀奇的,毕竟很多地名都跟姓氏有关。

    可900多年过去了,宁州天翻地覆。西环一带经历过城关变良渚、变荒野、再到村庄、开发区、商圈的更替。

    正常情况下,那里的人早该换过八百轮了。但事实不是

    二十年前,开发商包了张家弄那块地搞中式宅院。因为价格离谱, 一度是宁州房市的热门话题。都说那地段、那配套设施、那价格,卖得出去就有鬼了。

    结果还真见了鬼。

    那片中式宅院一经落成就住进了人, 更见鬼的是住户都姓张。有知情的人说,张家弄那地方其实从来就没换过人, 900多年来住着的始终是那一家。

    于是宁州多了两种传闻。

    一种说, 张家人不忘本源,一直守着祖宗根基, 所以才福泽绵长家大业大。

    另一种就玄乎多了,说张家弄那地方一直都很邪门儿,容易莫名其妙地迷路,也容易听见奇怪的声音、看见奇怪的场景。

    据说曾经有人排卦算过,张家弄那个位置按照卦象上的显示至凶至煞,应该是个坟冢,比乱葬岗都阴,根本不该是住人的地方,也长久不了。

    但更多的人说那里依山傍水,是个格局极好的风水宝地,人家几百年都住过来了,怎么可能长久不了。

    众说纷纭归众说纷纭,那也都是十多年前的老话了,年轻一辈几乎没听过。直到近两天,张家弄才又被人提起。

    起因是两天前,有个ID叫龙腾虎跃的人在宁州本地唠民生论坛里发了个帖子,说自己是个出租司机,做过一个很离奇的梦

    梦见他半夜跑完最后一个单子回西环交车,结果开到张家弄附近,车出故障抛了锚。他下车检修的时候,突然听见那片中式宅院里一阵巨响。

    就像房子塌了似的。

    他被那动静吓一大跳,实在没忍住,就想过去看看,可走着走着便迷了路,最要命的是手机没网络也没信号,连地图都用不了。

    等到终于能断断续续连上网,他已经绕到了张家弄后面的野树林里。

    那片野树林出乎意料的大,大到他怀疑自己手机地图有问题。

    就在他开了实景导航想要出去的时候,林子里突然起了雾。

    那雾也奇怪,就好像什么东西破了,从里面流出来的似的,还有股枯朽的锈味。

    他当时好奇心作祟,忍不住朝起雾的地方走了几步。于是看到了让他毛骨悚然的场景

    他看见了一大片不该存在的焦黑荒地,荒地中间是盘根错节的枯树,那之中好像躺着一个人。头发极长,衣服又极红,在大雾之中若隐若现。

    他当时就吓得有进气没出气,抱着树干往下滑,瘫在地上。

    接着,他又看见雾里影影绰绰,凭空出现了许多人,纷纷朝那个红衣人跑去。也不知道是那些人跑得快,还是雾太浓。

    在他看来,他们就像飘着瞬移过去的。

    然后,他就听见了哭声。那哭声又哑又凄,一嗓子就给他送走了他当场昏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他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头手机闹钟在响,时间是早上7点半。旁边是他准备起床的老婆。

    他抓着手机茫然了半天,问老婆:我昨晚回来了?

    他老婆满脸问号。

    他又问:我怎么回来的?

    老婆看了他半天,说:你是不是有毛病?

    不是,昨晚谁把我送回来的?

    你自己回来的啊!

    他问了半天,把老婆给问烦了才确认,昨天自己交了车就回家了,很正常地洗了澡,然后倒头睡到了天亮。他看见的那些应该是因为太累,做的噩梦。

    他本来都接受这些了,结果傍晚出门接班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鞋底有一层湿泥,而手机地图最新一条搜索记录,是车抛锚的那条街。

    不仅如此,他还刷到了本地新闻推送,说西环张家弄的中式宅院塌了一座,具体原因尚不明确

    他差点又被当场送走。

    这位龙腾虎跃的帖子在本地唠里引发了一波热议,但因为他空口无凭,很快就开始被人打假。

    虎跃先生很不甘心,说自己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了。

    之前也有一回,他接了个将军山附近的单子,乘客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那小孩湿漉漉的跟水鬼一样,坐在车后座也不吭气。临到下车的时候,好像长大了一截。

    于是那帖子又变了话题,有建议他去庙里拜拜的,有推销辟邪法器的,还有直接开卦隔空给他算命,说他跟鬼前世有缘的

    讨论持续了两天半,在第三天凌晨戛然而止。

    其实帖子没删,但所有人仿佛都在同一时间忘记了它。

    它迅速被各种房屋买卖租赁信息淹没,沉到了不知多少页的地方,再没被人想起。

    那是8月23号凌晨1点10分,尘不到在那一刻睁开了眼。

    ***

    其实那个龙腾虎跃没有看错,他跌跌撞撞闯进树林时,刚好碰到闻时笼散,封印大阵得解,千年前被藏匿的一切重现天日。

    他看见的长发红衣人自然是尘不到,后来涌过去的那一批是卜宁他们,哭的人则是夏樵。

    他之所以吓晕过去还能自己修好抛锚的车,回到家,是因为卜宁他们发现了他,将他暂时转成傀,控着他回去的。

    类似于这样的目击,千百年来其实时有发生,总有这样的有缘人会不经意撞见些什么。

    判官们大多都能妥善处理,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当那些人醒过来,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个格外逼真的梦。

    像龙腾虎跃这样的是极少数。

    不是他们粗心大意,而是实在顾不上。

    因为当时卜宁借着山坳的阵,隔空替闻时分担了一些尘缘,正是虚弱的时候。而封印阵中的尘不到状态又很吓人

    照理来说,一个被禁锢一千多年不得超脱的人,本体灵神和躯壳就像耗尽所有的朽木,没有半点活气。他复苏的过程则是由死向生的涅槃,应当艰难又漫长,一年甚至几年都不为过。

    但当时躺在阵中的尘不到却不然。

    他手腕上缠绕的珠串颤动不息,鸟羽泛着亮光,身下朝八方蜿蜒的血迹明明早该干涸,却在汩汩流转着,染得他手腕指尖一片殷红。

    就好像正在跟某种力量拉锯抗衡。

    每拉锯一次,血就淌得更快,他的模样也更苍白几分。

    没人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也没人敢贸然动他,生怕打断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那个过程持续了很久。

    直到某一刻,珠串叮啷碰撞出一阵乱音,蜿蜒八方的血液慢慢洇进泥土里,翠色的鸟羽在风里扬了一下,又落回到他手腕上。

    之后,整个荒野都静了下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敢动弹。

    因为卜宁灵相动荡,状态不支,没人能开松云山境。所以他和尘不到都被带回了沈家别墅。

    起先,各家都想留些人帮忙。

    沈桥过世之后,这栋房子还是第一次那么热闹,几乎挤满了人。

    但夏樵并不习惯。

    他还是只留下了跟周煦直接相关的张碧灵,对其他几家道了谢,好声好气地送走了。然后,他就再也没合过眼。

    这是他成为夏樵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傀的强处他可以一直守着,不困不累,不眠不休。

    要不是有张碧灵在旁边盯着他,他甚至可以水米不进。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周煦,或者说卜宁醒过来才有所转变。

    当时刚退烧的周煦一边喝着药,一边盯着他的脸色说:卜宁告诉我,祖师爷这情况,少说需要一年才会醒,夸张点五六年都有可能。还有你哥

    他卡顿了一下,道:你是打算把自己等成野人,给他们个惊喜么?

    我是傀。夏樵摇摇头说,不吃不喝不睡也没什么影响。

    傀你周煦可能被卜宁老祖摁住了嘴,挣扎几秒后换了个委婉点的词:大爷。你哪有傀的样子,要不你去镜子那照照这张脸,气色差得能演鬼片了。

    夏樵听了他的话,又想起闻时进笼前对他说的那句谁把你当傀,低垂着头很久没开口。

    等他再抬起头,就默默端了张碧灵搁在旁边的粥,老老实实喝了起来。

    他们本以为真的要等一年甚至五六年的

    可是没有。

    他们真正只等了十二天。

    ***

    8月23号那天深夜,跟之前的每一晚都没什么区别。

    张碧灵在厨房给他们热粥填肚子。夏樵被换下来去洗澡,周煦从屋里短暂地出来了一下,骑坐在客厅沙发扶手上接张岚的语音。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毫无来由地怔了一下,就像囫囵间走了个神。

    张岚问了两句话没得到回应,连喂了好几声。

    在最后一声疑问里,周煦眨着眼回过神来。就像冥冥之中有所感知一样,他下意识转头朝墙上挂着的名谱图看了一眼。

    就见名谱图某处忽然闪过一道亮光,就像行车时外面惊鸿掠过的灯影。

    周煦张着嘴,陷入了某种不敢相信的迷茫里。

    又过了好几秒,他才终于反应过来,那道亮光来自于名谱图的最顶端。那是一切后世分支的起始,是判官的开端。

    那里有着一个名字,朱笔标着亡故,沉寂了一千多年。直到这一刻,真正亮了起来。

    那是尘不到。

    我

    尾音还没出口,周煦已经奔向了房间。

    因为动作太急,他被沙发扶手绊了一下腿,撞倒了高脚椅上的铜摆件,又在地板上打了个趔趄。

    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卜宁已经占了主位。

    他扶了一把门框,在踏进房门的时候稳住了身形。

    也幸亏扶了一下。

    因为他一抬眼,就看见尘不到已经醒来,就坐在床边。

    他当年常用的白玉簪早不知遗落何处,长发披散下来,大半在身后,还有些顺着肩滑落,垂没在衣袍皱褶里。

    卧室里的大灯没有开,只有床头灯亮着。

    尘不到在灯下抬了右手,看着手腕上圈圈缠绕的珠串和红线。

    或许是因为皮肤太过苍白,他的手指显得比过去还要长,骨感分明,衬得手腕上缠绕的线殷红得扎眼。

    师父卜宁轻声开口,就像生怕惊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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