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推荐】判官 作者:木苏里

    【强烈推荐】判官——木苏里(100)

    你从哪里过来的?闻时问。

    我一直在林子里没动。张碧灵指了指旁边几株相连的老树,刚刚听见你们走过来,才出来看看。

    对了,跟我一起入笼的还有你弟弟张碧灵说着卡了一下壳,因为她猛地想起来,传闻中的傀术老祖闻时可没有什么弟弟。

    她正愁怎么改口,闻时已经接话道:夏樵?

    对。张碧灵拨开老树交错的枝桠,说:他就在那边,只是状态有点奇怪。我叫不醒他,也不好丢他在这里自己走开,只能一起先在这呆着等人。

    叫不醒?

    闻时和谢问对视了一眼,大步朝那边走过去。

    越过几丛矮树,他们看见一个瘦巴巴的身影跪在林间,背对着他们,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白色的T恤在他身上显得过于宽松,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是树枝上挂了一块方布。

    夏樵。闻时绕到身影面前,半蹲下来,叫了他一声。

    跪着的人手指抽动了一下,指尖没进了泥里,却依然没有抬头。

    我来。谢问弯下腰来,手掌在夏樵头顶轻轻一拍。

    呵

    跪着的人忽然惊醒,倒抽一口冷气,蹭地就要从地上窜起来。

    他动作又急又重,打到了谢问的手腕,又试图要推开闻时。整个人焦躁不安,像极了一种惯性的挣扎。

    夏樵!闻时又叫了他一声,嗓音有点沉,与此同时手指上的傀线已经直射出去,眨眼的功夫就束住了反常的人。

    傀线都是带灵的,常人被捆住,第一反应是反抗。夏樵却不同,他被闻时傀线绕住的时候反而安静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塌下肩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茫茫然地抬头道:哥?谢祖、祖师爷?

    他又低头看着身上的傀线,委屈巴巴地说:为什么捆我?

    闻时:

    二百五还有脸问?

    可算醒了。张碧灵跟了过来,看见夏樵睁着乌漆漆的眼睛,长松了一口气,你之前那样真的吓到我了。

    你怎么回事?闻时问。

    夏樵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什么般:我做梦了。

    闻时:?

    他们在张家搅了个天翻地覆,结果这傻子杵在这做梦???

    还是谢问好脾气,问了一句:做什么梦了,说来听听。

    夏樵垂眸回想片刻,打了个激灵:不记得了,就记得周煦不是,卜宁老祖带着各家的人一层层破开张家地底的阵时,我闻到了一股味道。

    他试着记起那个味道并把它描述出来,却失败了:说不上来,反正很特别,我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然后我就感觉脑子被人抡锤砸了一下,整个麻了。

    然后我就一直在做梦。夏樵努力憋了半天,其他都想不起来了,就记得我好像特别疼,浑身都疼,好像在避开什么人。

    说完,他抬起头跟他哥大眼瞪小眼。

    半晌,闻时蹙起眉:然后呢?

    夏樵:然后就醒了。

    闻时:

    哥,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我是不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夏樵认真地说。

    闻时瘫着脸:

    这话就好比问鬼,鬼上哪儿知道。

    就他们所知,夏樵小时候是跟着沈桥生活的。要说避开人,那绝对不可能是沈桥。

    除非他梦到的是更早以前的事情。

    但这会儿想不出来也没法硬想,夏樵努力无果,只好从地上爬坐起来,拍掸着身上的泥,说:既然入笼了,我们是不是要先去笼心啊?

    连夏樵都已经熟知无误:笼心一般来说是建筑,或者说是笼主意识最为凝集的地方。

    他们来的地方是张家,那里已经满是残垣,算不上什么建筑,也不像是张岱意识凝集之地。

    依照目前笼里的景象,不出意外,笼心应该就在那几点灯火处。

    那地方看着遥远难及,实则没走多久就快要到了。

    他们从这片荒林里钻出来,面前是一条可以走马车的偏僻官道,道上有深深的车辙印。

    横穿过官道,就是一座山的背面。他们之前看见的灯火,就悬在黑黢黢的山影高处。

    撇开那几点灯火,其实山脚底下还有一盏,就亮在一座破败不堪的土地庙里。

    土地庙很小,却依稀能听见人语,不知什么人正借宿在那里。

    闻时起初以为是其他各家入笼的人,后来发现不是。

    因为整个山林间还回荡着那个呜呜咽咽、不知哭笑的女声。要不是害怕谢问,夏樵这个胆小鬼肯定死死贴在闻时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但土地庙里的人却枕着风说笑聊天,仿佛根本听不见任何女人哭声。

    这么看来,应该不是笼外误入的谁,而是笼里的人张岱记忆和意识里的人。

    闻时他们走到庙边的时候,庙里的人一无所觉。他们看见那三两个人围坐在干柴劈烧出来的火堆边,一边搓着手一边说:山上的灯又亮了,那话怎么讲来着?

    又闹山鬼了呗。

    都是些吓唬人的话,咱们隔三差五要从这里过,当不得真。

    怎么当不得?我曾经还见过山鬼呢!

    真的?何时?有人追着问了一句。

    那个略老一些的声音说:好多年前了。

    山鬼长什么模样?几只手脚几颗头?吓人么?

    那我哪里知道,我只看见过一角,还是个瘴气天。山鬼影子很高,穿着特别宽大的袍子,袍子是鲜红色的,一眨眼就不见了。

    第99章 青鸟

    山鬼

    鲜红色的袍子

    这种形容很难不让人想到当年的尘不到。

    再加上谢问刚刚也提过, 那次他久未回山,就是在这个山坳里逗留了一阵子。但闻时又觉得有点奇怪

    听庙里这几人话语中的意思,这座野山之所以有山鬼的传言, 是因为山上的灯火不止亮过一次, 似乎隔几年便会有人在那里落脚。

    那些都是尘不到吗?

    在他们几个亲徒从小到大的认知里, 尘不到独自下山必然是去解笼的,解完一个便会去下一个,很少会在某处停留,更别说总去一个固定的地方了。

    如果他很快回来, 那就是天下太平,没什么大笼。如果久久不回, 那就是时局正乱, 猝然离世的疾苦之人太多了。

    这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自成定理。从未有人多想,也从未有人起过疑虑。

    哪怕是闻时,也只是每日站在高高的松枝上, 朝山道尽头望一眼。或是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丢几根木枝,用半吊子都不算的扶乩法,算一算那人到了哪里,还有多久才回山。

    现在想来, 也许还有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自己看见的影子是山鬼?庙里的人往火里添了点干木枝,还在聊着那些话, 穿红衣就算呐?不定是哪个路过歇脚的人呢,就跟咱们似的。

    是这个道理。另一人也许是胆小, 不大肯信山鬼的传言, 附和道:这一带常下雨下雾,冬天又多雪, 一下就是好些天,车马都难走,被困在这山里是常有的事。哪怕是你我这样的,在那雾瘴里走一走,都能吓到个把人。我估摸着山鬼的传言就是这么来的。

    年长的那人啧了一声,摆手道:你们呐就我这样常年在外的人,能看个人影就嚷嚷是山鬼?必定还有别的嘛!

    怎么说?

    山坳里雾气越来越浓,空气中都浮着一股潮湿味。土地庙的火光在雾里变得有些朦胧,像跳动的鬼火。

    那人压低了声音说:见着山鬼的那天,快天亮的时候,就跟这会儿差不多吧,我听见鬼哭了!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好多人,老少都有,混在一块儿,那声音啊,别提多吓人了!就一嗓子,模模糊糊从那边传过来那人的影子斜落在土地庙的地面上,被门槛弯折成扭曲的一道,手遥遥朝山坳深处一指,我之后就再没敢合眼。

    鬼哭?

    这话让闻时想到了一些东西

    毕竟他小时候因为尘缘缠身,不知听过多少回万鬼齐哭。

    他隐约摸到了一点门,正想跟身边的谢问求证。就听见土地庙里的人又开口了

    山里格外寂静,庙里其他人似乎听得入神,噤声不语。于是整个山间只剩下那个年长者沙哑的声音:不止如此,还有呢

    还有啊,据说山鬼出现的时候,不能跟人结伴进山。那个声音幽幽的,因为山里的路会变得很奇怪,经常走着走着

    你就会发现自己只剩一个人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三张人脸从土地庙的门边伸出来,睁着毫无光泽的圆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闻时。

    闻时瞳孔骤缩,指间的傀线已然绷了起来。

    他一手横挡在身前,凌厉的风绕着线形成了涡。另一只手去抓身边的人,却只抓到了一团湿雾。

    谢问?!

    闻时心头一跳,乍然转脸,身边空空如也。

    不仅是跟他并肩而立的谢问,就连半躲在他身后的夏樵以及跟着过来的张碧灵,也都没了踪影。

    正如土地庙里的人所说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余光里,三道影子陡然拉长!

    那三张人脸猛地朝闻时贴过来,脖子像白生生的蛇,嘴也咧到了耳朵根,从里面吐出了嘶嘶的声音。

    眼见着三道鲜红长信要舔上脸,闻时冷了表情,反手一拽

    就听嗡的一声,数十道傀线寒芒横扫,呼啸着穿过浓雾和山风,箍绕在那蛇一般的脖颈上。

    下一瞬,它们就身首异处,被分成了好几家。

    血雾喷薄而出,铁锈腥味骤然弥漫开来。

    那些诡异的头颈扑簌簌掉落在地,又在眨眼之间化为黑色泥沼,迅速蔓延开来。吞食着山间的草木,顷刻便到了闻时脚边。

    不愧是张岱的笼。

    就连这些东西都带着惠姑的影子。让人想起张岱披着后辈的皮,像蜘蛛一样爬在那些翻涌的黑雾里。

    闻时被恶心得不行,一滴都不想沾上。他带着一脸厌恶,朝远离泥沼的地方疾退数丈。

    让开一段距离后,闻时控着傀线,想要将那片粘稠的泥沼搅散。却见那片泥沼突然减缓了扩散的速度。

    它就像活物,朝前探了探身,然后止步于一步之外。仿佛惧怕着什么东西

    闻时盯了泥沼一会儿,忽然感觉脖颈后面轻轻扫过一阵寒风。

    他皱了一下眉,转头望去。

    身后是更深处的山坳,隔着雾的高处是两点灯火,仿佛一双眼睛,寂静无声地垂眸看着这里。

    紧接着,从灯火亮着的地方传来了一声长而凄凉的鬼哭。

    那道鬼哭很模糊,混杂着男女老少不知多少人的声音。

    听到的那一刻,闻时感觉头脑里一阵刺痛,钻心剜骨。他下意识抬手揉摁着一边太阳穴,咬紧了牙关。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那并非真实的疼痛,只是那声鬼哭太熟悉了,让他想起了曾经因为尘缘缠身而听到的声音,身体先一步有了反应。

    为什么会在这里听到他最熟悉的鬼哭?

    为什么那些哭声带着悲恸和宣泄的意味,像是临行之前?

    那种变化极为细微,其他人也许分辨不出来,闻时却可以。

    因为很久很久以前,尘不到对他说过,每一缕尘缘都是有声音的,独一无二。如果听得仔细一点就会发现,当你解了笼,化散尘缘,送某个人离开,那些乍听之下刮人耳膜的哭嚎和嘶喊,都会带上解脱的意味,没那么可怕,也没那么难忍。

    闻时就在这声鬼哭里听到了那些。

    他怔了半晌,忽然大步朝那两点灯火走去。

    那人说过这个山坳跟松云山有点像,藏风纳蕴,很有灵气。按照旧时书册上的说法,这种地方要么能养人,要么能养阵。

    不过这里跟松云山还是有些区别的,松云山有青松万倾,这里却是竹林。

    是那种直指天际的高竹,枝干上有斑驳的花纹,看上去像一张张怪异的人脸,竹叶稠密,交错之下几乎不留缝隙,将山里的雾瘴牢牢地闷在枝叶下。

    千篇一律的人脸加上浓雾,简直是天然的阵法咒术,稍加利用,就能让人永远进不到真正的山坳深处。

    但闻时却进去了。

    他不知走了多久,避开多少道障眼岔路,终于透过竹子的缝隙,看到了一汪静湖和一座简单屋子。

    那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闻时在依稀天光下,看见那间屋子吱呀一声开了门,一道高高的人影低了头,从屋里出来。

    他穿着雪白里衣,鲜红色的罩袍披在身上。衣襟并没有掩得一丝不苟,露出了苍白清瘦的脖颈,喉结突出而明显。他戴着那张半生半死的面具,在浓雾和夜色下,有种魑魅感。

    尘不到

    闻时嘴唇轻动了一下,声音却被风掩了过去。他看见尘不到站在屋门前,周身带着比现在还要浓重的病气。

    那是尘不到在松云山从未露出过的模样,像是刚经历过什么,耗掉了满身灵神精力。透着掩藏不住的疲惫倦懒,却又孤拔如山松青竹。

    他卷折着宽大袖摆,露出一截手腕。蓝紫色的筋络从袖间蜿蜒而出,顺着手腕延伸到手背,因为肤色苍白病态的缘故,有点妖异,又有些触目惊心。

    但他自己却好像没看见,只动了几下手指。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指尖逸散出来,在他面前慢慢聚成一片薄薄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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