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推荐】判官 作者:木苏里

    【强烈推荐】判官——木苏里(80)

    这些东西,你们是哪里找到的?谢问的嗓音响了起来。

    卜宁乍然回神,发现谢问和闻时看向了张家姐弟。

    张婉这个名字的出现太过突然,又跟张家关联很深。张岚正低头琢磨呢,脑子里捋过不知多少八卦传闻,被小黑拱了一肘子,才反应过来谢问居然在跟他们说话。

    她转头看了张雅临一眼,发现倒霉弟弟不知在想什么,比她反应还慢,便匆忙答话道:山下。

    那帮祖宗无声看着她,满脸写着废话。

    姑奶奶这会儿已经过了那个上头的劲,倒也不至于腿脚犯软了,她想了想,指着门说:是要去一趟么?要不我带路吧。

    好。谢问应了一句。

    结果卜宁和闻时齐齐转头盯着他。

    卜宁恭敬点,神色并不太明显。

    闻时就不同了。他站在榻边,眉头紧锁地在谢问身上扫了个来回,从脖颈扫到手指,担心又狐疑地问:你站得起来?

    这话过于直了,卜宁默默往后撤了一步,让师弟自由发挥。

    闻时当然不会撤,他很认真地在思考是背比较方便还是抱比较方便。

    这么想着,他已经微微弯了腰。

    正要伸手,就感觉自己额头被人两根手指轻弹了一下。

    乱行礼。谢问嗓音低低落在他耳里的时候,一阵风从旁扫过,罩袍布料轻擦过闻时的侧脸。

    他眯了一下眼睛,直起身来,就见榻上的人已经站在了门边。

    宽大的红袍披在他身上,露出来的脖颈半侧是枯槁的,再由袖摆下的指尖可以看出来,他靠近心口的半边身体都好不到哪里去。

    他把枯着的那只手背到身后,推开了房门。

    张岚呆了片刻,拽上张雅临,带着几个傀匆匆从门里出来,打头要往山下走。

    夏樵迟疑着,跟卜宁随在后面。

    师父你卜宁出门的时候还是有点不放心。

    不至于。谢问回了一句。

    噢。

    他刚应完,闻时也过来了。

    谢问手指上还勾挂着布条,抬起来虚挡了一下闻时的眼睛说:别瞪人,上回我让你背一下,你还不甘不愿地请我爬

    前面卜宁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砰地扶住门框,一言难尽地转头看了一眼。

    夏樵在后面悄悄点头,示意他是真的、说来话长、别问。

    张家姐弟已经走上山道,又被这动静惊一跳,不明所以地看回来。

    卜宁已然仪态端正,斯斯文文地朝他们走去:无事,有劳带路。

    闻时从师兄背影上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睨了谢问一眼,说:那你走前面,我看着。

    他音调是冷冷的,脖颈却泛着血色。估计恼得不清,垂在身侧的手咔咔捏着指节。

    ***

    松云山下的村子依然荒无人烟,破败寂落。

    这里没有月色,乌云连天,雷鸣不断,狂风更是不知止歇。

    他们来的时候,不觉得这景象有什么稀奇。现在,闻时和卜宁却不约而同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几夜。

    卜宁预见到有大灾的时候,山下也是这副模样,风云流转、雷电交加。到了深夜,村子里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不见灯火,乍一看就像无人居住

    喏,就在这里。张岚顶着风走到远一些的地方。他们来时走的那个黑色通道依然像旋涡一般,在她旁边流转。

    小黑几乎贴着旋涡蹲下身,在地里扒拉了几下:就在这,这下面还有东西,只是太深了,贴近了能感觉到,挖应该挖不出来。

    张岚点了点头,指着弟弟补充道:他六只傀全放了,那东西也搅不上来,稳稳扎在里面。

    张雅临抹了一把脸,不知道更想谢谢她还是希望她别说了。

    他噎了半天,咕哝道:布阵的毕竟是张婉。

    一个差点能成家主的女人,怎么着也不至于明显输他们一头。

    我来试试。卜宁走过来,半跪在旋涡边,俯身听着地底的声音。

    那是阵音,精通阵法到一定程度的人,可以单凭阵音听出整个阵的布局。再要破起来就容易得多,可以直切关键。

    卜宁听了很久,说:难怪

    难怪什么?闻时问。

    难怪傀术震不开。卜宁撑着地直起身,说:阵倒是不难解,只是底下的东西难拿。它其实跟这阵无关,是布阵人留的信。

    闻时:哪种信?

    卜宁指了指自己:同我差不多,灵相上抽了一点出来。

    只不过他为了供整个封山大阵,分了一半灵相出来。常人留信,只需要一小部分,留下的信也只有特定的人能开。

    张雅临和张岚显然也是懂的,他们退避开来:要是信的话,真有点麻烦。上哪知道是留给谁的呢?我们岂不是

    瞎子摸象几个字还没出口,他们就看见谢问从一旁的树上折了三根枯枝。

    他轻轻拍了拍闻时的肩,将闻时拢到背后。而后提着袖摆,在闻时原本站着的地方将那三根枯枝依次插进土里。

    接着,他干枯瘦长的手朝地面重重一摁

    刹那间,风云变色。

    土地从他手掌之下蜿蜒出成百上千条裂缝。瞬息之下,犹如绽开的千倾巨莲,瓣与瓣之间是骇人的深渊。

    无数黑雾从深渊之下腾然而起,直冲云霄。

    接着是细细索索的攀爬声,仿佛万虫出洞。

    黑雾涌动交融,众人在不同的地块上一边避让、一边警惕地寻找攀爬声的来处。

    下一刻,他们终于看清。

    那是数不清的惠姑,抻着蜘蛛一般的手脚,扭动着脖颈,从地底往上窜爬。

    仅仅是一瞬间,就窜到了分崩的土地之上。

    我日!

    张岚隐约听到弟弟爆了粗,两人拉直了傀线、捏着符纸,对着那群污秽之地爬出来的怪物。

    不是信么?闻时绷着脸,索性转身背抵着谢问,十指长线一拽,沉声问了一句。

    别紧张,是信。谢问说话的时候,嗓音从抵贴的背上传来,在胸口里低低共鸣。

    闻时怔然转头,看到了一个女人朦胧的身影。

    她像卜宁的阵灵一样,即便站在地上,脚底也是虚的。

    虽然从未见过,但闻时一眼就知道

    这是张婉。

    凡人以灵相入轮回,每一世都会变一番模样。除了嗅觉极为灵敏的灵物,常人根本觉察不出谁和谁之间的渊源。

    只在极为偶尔的刹那,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张婉跟柳庄的那位笼主之间隔了数场轮回,模样大相径庭。跟尘不到的生母,又不知差了几般。

    但她看过来的目光复杂难言,又好像她哪一世都记得似的。

    她对谢问说:我终于见到你了。

    张碧灵的信里说,张婉到了天津的第二年就有了儿子。到对方成年,她不慎撞进一座笼的死地,从此再没出来。

    但她却对谢问说:我终于见到你了

    就好像她其实清楚地知道,她养了18年的人其实是一具流连于世的躯壳。

    黑雾缠绕四周,像一层虚妄的阻隔。仿佛除了谢问以及站在谢问身边的闻时,无人能穿过浓雾看到她。

    谢问静了很久,说:你记得我?

    他没有用认识,而是用记得。

    张婉笑了起来,本来不该记得的,后来因为一些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机缘巧合,想起来了。

    想起好久好久以前,钱塘有个姓谢的人家,朱门大户、几代官宦。

    屋前是曲水明堂,后面是深宅大院,院里有湖塘锦鲤、佳木良草,红木回廊绕着假山寿石,兴盛雅致。

    想起谢家的小公子芝兰玉树,磊落通透,谁见了都移不开眼,开口便是一顿盛赞,说他君子雅量、休休有容,少时便卓尔不群,日后必然能成大器、光耀门楣,一生顺遂。

    那个小公子,是她儿子。

    从父姓谢,单名一个问字。

    问,遗也。上天之馈赠。

    她以为这份馈赠能伴数十年,到她老了,到她故去。

    谁想,一个走街串巷的算命瞎子说,小公子处处都好,就是命不好。天煞孤星,亲缘绝断。

    瞎子说这话的时候毫不避讳,就当着小公子的面。

    对方毫不在意,一笑置之,客客气气地给了瞎子一点银钱。

    瞎子后来再无踪迹,谢家却真的开始江河日下。

    她是第一个走的。

    病入膏肓、沉疴难医,走的那年,谢问尚在年少。

    好在身边有个看着他长大的老仆,能照顾几分。但她还是放心不下、恋恋不舍。那段时间她总徘徊于谢家里外,日子久了,居然慢慢忘了自己已经不在了,仿佛日子一切如旧,只是家里人不太搭理她而已。

    她眼睁睁看着谢家一日比一日败落,最终一纸状令,上上下下百余口人皆被诛尽。偏偏谢问阴差阳错,死里逃生。还真应了那句天煞孤星、亲缘绝断。

    那个曾经芝兰玉树的公子后来病了一大场,囚困与生死之间,久久不醒。

    某一日,她徘徊于病榻边时,不小心被拉入了一个地方。

    在那里,谢家依然是朱门大户,人丁兴旺。池子里游鱼戏水,庭院边雨打枇杷。她看见久卧病榻的谢问披着罩衣,倚坐在回廊上,笑着跟身边的老仆说话,手指捻了鱼食,抛洒入湖。

    那时候她不明白。

    要是现在,她一看就能知道。

    那是一个笼。

    笼主叫谢问。

    后世无人知晓,判官祖师爷解的第一个笼,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大病大灾也有笼。

    第85章 送行

    都说凡人突逢大病大灾或死亡, 灵相不稳、忧思过重,那些骤然袭来的悲痛混杂着万般执念,会让人画地为牢自缚其中, 这就是笼。

    都说笼里的人在做一场他们心里放不开的梦, 把人生生从梦里叫醒有时难如登天、痛不堪言, 所以这是个苦差。

    都说笼主顿悟的瞬间,大概是这个世上最毛骨悚然、也最痛苦悲哀的过程。

    如此种种,落在书册上不过寥寥数行,占不了几页, 像是最简单的道理,后世判官每一个人都能倒背如流。

    学的人觉得道理天生如此, 理所当然。却从没想过, 在最初,这是由人一字一句写下的。

    那一世,张婉眼睁睁看着她家那位矜贵风雅又意气风发的公子成了笼, 日日站在谢府的喧闹之中,看着府里人来人往,耽于一场冗长的美梦。

    再眼睁睁看着他自己把自己叫醒,亲手把那场梦拆得支离破碎。

    笼被解开的那个刹那

    所有繁华的、兴盛的都像潮水一般从谢问身边褪去。

    朱漆回廊从鲜艳到灰暗、再到斑驳不清,最后吱呀响了几声, 断木滚落在地,砸起厚厚的烟尘。

    那些往来的人影笑着就远了, 如烟如雾,在风里散开, 又归于沉寂。

    谢问就站在那片沉寂之中, 静静地扫视一圈

    从此孑然一身。

    那场景实在叫人难过,张婉曾经以为自己永远都会记得。可事实上, 解笼的瞬间,她便跟着笑语人声一起散在风里,好好上路了。

    等她轮回里面走一遭,重回人世,四季早已不知流转了多少年。生死一番,前尘往事谁都不会记得。

    她有过很多场人生,有时好、有时坏。有时喜乐平安、富足长寿。有时一世寡欢,尝尽了苦头,

    她也见过数不清的人,有些话不投机、有些一见如故。她不知其中渊源,像世间大多数人一样,把这统统归结为缘分。

    她早已忘了上一世、上上世、甚至更早时候的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她也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徘徊许久,注视过一个叫做谢问的人。

    她更不会知道,那个人亲手送别了他自己,踏入了另一条路。从此世间再没有谢问,只有尘不到。

    等她想起这一切,寒暑已经走了一千多年。

    张婉看了谢问很久,有些慨然地笑了:明明是要给你留信的,却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他们曾经是家人,隔了一千年,又成了没有真正见过面的陌生人。

    以至于有太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谢问见她红着眼,良久道:那就说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温和地起了一个话头,张婉说:顺着一些痕迹特地找来的。

    谢问:找这里做什么?

    张婉叹了口气说:来还个心愿。

    谁的心愿?

    我。张婉看向谢问,有一世我生在了一个山野小村里,村子里的人大多沾亲带故,都姓柳。所以叫做柳庄。后来一场天灾,村子靠着的那座山塌了,活埋了百来户人。我也在里面,还成了一个笼

    她的目光又投向闻时,冲他也点头笑了一下:是你们入笼,帮我解的。

    闻时怔了一下,也冲她点了一下头。

    我记得,送我走的时候,你还问过我几句话。张婉对闻时说。

    具体的内容,闻时已经记不大清了。印象里,似乎是问了几句天灾来临前的事情,想看看有没有征兆或者蹊跷。

    我怕那个不是天灾,而是人祸。闻时顿了一下,像十九岁那年对着尘不到一样,坦直地说:在那之前我们也算到了一场天灾,卦象显示在松云山,所以我们给山体布了阵做了点加固

    怪不得张婉说:怪不得会问我那些话,是怕柳庄的天灾是由你们导致的对么?

    闻时嗯了一声。

    你还真是不知道躲。张婉摇了摇头说,别人要是有这样的顾虑,可能问都不会问那些话,那不是给自己揽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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