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风过野 作者:云端夜火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44)

    苍耳沉闷地咳嗽起来。他说不出话,干脆冲那男人吐了一口血。

    行吧,我知道你的回答了。那男人混不介意似的,知道他看不见,还故意发出一点嘲讽的笑声,别着急,回头就送你那姘头下去找你。

    蝠牙冰冷的刀刃就压在他的咽喉上。用这把匕首杀过不知多少人,苍耳知道它的锋利,自然也明白那个男人想杀他,只需要将匕首往前轻轻一递。

    可他丝毫不惧。

    他在等。等那只毒蜂飞过来,等

    男人忽然发出了一声夹杂着惊怒的痛呼:啊!

    苍耳能清晰地感觉到蝠牙的刃猛地往下压了一分,割破了他颈部的皮肤。他运起仅剩的一点内力,死死地护住脖颈,终于等到蝠牙从他脖颈上无力地掉落。

    仅剩的丁点内力不受控制的消散,苍耳又吐出一口血来,一丝血迹从他唇角滑落。鲜血的流逝带走着他体内仅剩的温暖,他渐渐地感到了越来越甚的寒凉。冷意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像是要将他溺毙在其中的海洋。

    此时那个男人的状况也不是很好。蜂毒使他全身麻痹,蝠牙和他原本的那柄短刀都从他手中坠落,他摔下来,就倒在苍耳旁边。

    一具小小的金黄色尸体也随之掉落在地。那只毒蜂完成了使命,像是所有蛰了人的蜜蜂一样,蜷在地上安静地死去了。

    男人原是想让苍耳与魏祈雨先斗上一场以作消耗,结果那不靠谱的女人竟就那么没骨气地走了,他只好亲自出手。素闻鬼蝠大名,男人早先便防着他用蛊虫,是谨慎地观察过了才敢下手的,谁知那家伙心机如此深沉,硬是将一只毒蜂留到了最后,给他来了一下狠的。

    蜂毒生效的时间极其短暂,且越是受内力驱散,越是扩散得快速。男人一中蜂毒,下意识地就用上内力驱毒,结果不但没有效果,反而还更加快了全身麻痹的速度。

    他倒在地上,愤恨地看着苍耳,费力地说:没用的,你肯定会死的,而我只需要只需要慢慢地将蜂毒驱、驱散,就能

    苍耳没有否认他的话。他低低地喘息了两声,在男人惊讶到愕然的目光中一点点地撑起了身子。

    男人的舌头因为过于麻木打着结,含混不清地说:你你

    苍耳没有回话,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他爬去。

    他的腹部滴着血,唇色已经淡到染不上霜冻的乌青。

    他手上没有任何一把可以伤人的武器,脆弱得像只待宰的羔羊。

    可是看着他一点点地向着自己挪动,男人的心里止不住地弥漫上无边的恐惧。

    停下!停下!别过来了!

    他在心里疯狂地大叫着,死死地盯着苍耳。

    该死的!他为什么为什么还有力气动?

    他有再多的心理活动,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苍耳慢慢靠近了他。就在他安慰自己对方什么也没拿的时候,他看见苍耳像一只野兽一样,呲出了牙。

    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片刻,屋内传来一声绝望的惨叫,听起来很是瘆人。

    苍耳满口的血,蒙眼的布在男人最后的挣扎中被扯掉了,眼下也被指甲划了很长的一道,险些就伤到眼睛。

    他没有去看地上死去的那人苍白的脸,只是费力地转过身,努力地、拼尽全力地向门口爬去。

    寒风从摇摇欲坠的木门灌入,刀子一样割在他脸庞。凛冽的风灌入他的衣袖,寒冷一点点攥紧了他,似乎想将他的灵魂一并扯去。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见了外面一片霜白的世界。它素净、辽远、广阔,无比的浩大,却无一处是他落脚之地。

    直到他在铅灰的天幕下,看见一座透出了温暖光芒的阁楼。似乎有个人从那里抬起头来,温和地看了他一眼。

    苍耳的鼻尖一瞬间有点酸,生平第一次有落泪的冲动。

    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想一个人,想在生命的最后再见他一面。

    他自己觉得自己往前爬了很长一段距离,但是事实上,他只是从房屋正中挪到了门扉边上而已。命门被破导致的内力崩散和失血过多让他四肢无力,浑身冰冷,他自己都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血迹在他身后拖出斑驳的痕迹,他再也无力支撑,就在指尖触到门扉的那一刻,重重地摔下。

    啊这回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罢。

    平白地要叫那个人伤心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蜷缩起来。

    泠,他好冷啊。

    自从暗枭跟他汇报说找不到九星宫和乾玉门那群人的行踪开始,琅泠就觉得十分不安。这种心神不宁在下属汇报说在一间废弃的房子里发现了那群人,并且犹犹豫豫地表示似乎在附近发现了鬼蝠的踪迹时达到了巅峰,让他毫不犹豫地决定亲自去查看一番。

    后来琅泠无数次地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要不是那一抹潜藏的忧虑,他可能会就此与他的珍宝失之交臂。

    琅泠到那里的时候,山野喧嚣,无数的野兽围着那塌了一半的屋子蠢蠢欲动,听风阁的暗卫正在驱逐它们离开。

    浓郁的血腥味儿从那屋子里传来,琅泠辨认得出,那绝对不是一个人的血能达到的地步。

    不知为何,闻到这血腥味儿,他的心脏就像是忽然地被攥紧一般。他完全无视了身后暗枭还未探察,可能有陷阱的苦苦劝诫,一步一步地,被诱惑般走上前去,站在了满是破洞的木门前。

    他透过那些被虫蛀出的洞,看见了一只苍白修长的手。

    那是他曾经亲过吻过,甚至在动情时细细啃咬过十指的手。

    苍耳。

    是苍耳。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怎么会在这儿的?

    琅泠完全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机械式地拉开了门。

    苍耳就躺在那儿,在他脚底下,蜷着身子,头枕在一只胳膊上,另一只手向前伸着,手指弯曲,似乎想抓住些什么。

    他的脸色过分地惨白,与不知何时沾染在脸上的血迹和周围一片鲜红的血泊对比鲜明,就仿佛一副被汲取了颜色的画,只剩下如纸般的脆弱易碎。

    与屋内另外四个死得凄惨狼狈的人相比,他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可是琅泠的手颤抖起来,唇也颤抖起来,慢慢地,眼里蓄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他蹲下来,握住苍耳冰冷的手,把他整个人都拢进怀里,轻轻地,哄孩子一般说道:苍耳,别这样,起来了,嗯?

    作者有话要说:  发刀子使我快乐【继续顶锅盖跑】

    ☆、第六十四章 密谋与血色(五)

    赤随是被听风阁的暗卫连催带赶地提溜进听风阁的。琅泠正坐在床边走着神,双手放在床幔里紧紧握着什么,直到听见了动静,这才转过头来,恍惚到∶赤随。

    赤随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先被琅泠苍白憔悴的脸色吓了一跳,忧心忡忡地上去给他把脉: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是头疼更厉害了么

    先别管我。琅泠的嗓音十分沙哑,赤随,你医术高,你来看看。

    他放轻了声音,似乎这样就能避开什么似的,低到微不可闻:你来看看.....他还能醒么

    赤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苍耳。

    他此时当真是安静极了,但鉴于他一贯是如此的,再加上琅泠精心地打理过,如果不是极度惨白的脸色和一抹异样的薄红,谁也答不出来他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但赤随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失血过多的征兆,伸手往苍耳头上一摸,竟然还在低烧。他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问到:伤在哪里了,伤口多大

    左侧腹,应该是短刀造成的伤口,很深,整个腹部都捅穿了。他受伤之后又强撑着跟敌人搏斗,伤得就更加严重了。琅泠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他的检查结果,而且,那里是他的......命门。

    他只敢这么一板一眼地说起这些事,否则光是想想苍耳是怎么在命门受了重创的时候还费尽心思地杀掉最后一人,他就心疼得浑身发抖,连呼吸都带出难以忍受的疼痛。

    赤随一边听着,一边伸手要去摸苍耳的脉。可是他一抓之下,先握住的竟是琅泠的腕。

    他诧异地往下看去,这才发现琅泠的一只手与苍耳的手十指交握,另一只手覆在上面,将苍耳修长的手指紧紧攥在掌心。

    抱歉,我不能松开。琅泠疲倦地说道,你换另一只手罢。

    赤随不言,只抓着琅泠的腕先替他诊了一下。片刻之后,他脸色骤变:你、你一直在用内力保着他的命?你疯了吗,这样下去不等他好起来,你就会先因内力耗尽而筋脉尽断,成为废人的!

    没事,顶多是需要重新练功而已。琅泠避而不谈,先看看他罢。

    赤随气得想甩手不干,但是看着好友眼中从未有过的一丝哀求,以及医者救死扶伤的良心,终究还是颓然地松开琅泠的腕,靠得近了点,抓起苍耳的另一只手。

    脉搏很弱,已经接近于没有。就那么剩下的时有时无的一点,反馈给他的也是极度的混乱无序,就好像一具破败不堪的身体绝望时无意义的低吟。

    如果不是琅泠拼命用内力保住了苍耳最后一点生气,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早该在寒风中僵硬了。

    但即便是如此,他的状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能撑到现在,全是靠着琅泠不计代价地给他输送内力,和他自身的一股执念在生死线上艰难挣扎。

    身为医师,赤随知道,这种平衡是不长久的。别的不说,这种无底洞式的内力消耗,即使是琅泠也撑不长久。而一旦他停了手

    在你没来的时候,我找了好多医师,他们都告诉我说,节哀顺变。有一个甚至跟我说,让我准备棺材。琅泠在他背后轻声说,所以你呢,你要说什么?

    赤随的唇动了动。

    失血太多了,发烧是因为过于虚弱,染了风寒。内力崩散了九成,剩下的一成完全不受控制,给他的筋脉造成了很大破坏。他还中了毒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地吐出最残忍的话语,我想,你该考虑一下上次我跟你说的事情了。

    琅泠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神色肉眼可见的暗淡下去。可他最终只是轻声说道:我知道了,会考虑的。

    其实也没那么糟糕赤随勉强扯起一丝笑容,命蛊有解毒的作用,所以那毒其实不用太担心

    我知道了。琅泠打断他,低声说,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他们。现在能让我跟他待一会儿么?

    赤随连那一丝勉强的笑意也维持不住了。他拉下唇角,恹恹地道了一声好。

    但是他没有立刻走。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相对着沉默。

    赤随。最终,琅泠打破了沉默。他疲倦地、似乎堵上了所有希望一般地问道:他还会醒么?

    赤随沉默了很久。

    也许。他声音干涩地回答道,听天由命罢。

    琅泠将苍耳的手攥得更紧了一点,缓缓地、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声音显出几分飘渺:你先出去坐会儿罢。

    赤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回头,正看见琅泠一点一点地弯下腰去,双手捧着苍耳的手抵到额头,肩膀轻轻地颤抖。

    有一串碎玉般的晶莹泪珠滚落下来,砸落在地毯上,消弭在床幔间。

    赤随一时竟觉得难以言喻的悲哀。

    那个家伙,连哭也是不大声地,就那么抵着苍耳的手,眼泪无声地落,便道尽了一切无需言语的撕心裂肺,流尽了所有形容不出的哀莫大于心死。

    那一瞬间赤随忽然就觉得,琅泠与苍耳,其实是同类来着。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是在漫漫长夜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兽,只有极偶然地依偎取暖的时候,才会互相抚慰那从不现于人前的、刻骨的伤痛。

    这种人,便连哭泣都是无声的,只会在没人看见的地方默默垂泪,留给自己永恒的寂寥和封闭。

    现在琅泠连那短暂的相互取暖的同伴也要失去了。从此以后他在黑夜里孤独跋涉,再不会遇到一个小心翼翼贴过来暖他的家伙,于是那些自己舔舐不到的伤口都会溃烂,留下永远愈合不了的疮疤。

    琅泠一定预料到了这点。他的眼泪流下来,一半是为了苍耳,一半,或许是为了之后行尸走肉的自己。

    赤随出了门,并没有走远,而是倚在门口,半垂着眸,像是陷在某种回忆里。

    门内,那个男人在压抑不住地低声啜泣。

    那声音不大,可是那么悲哀,像是谁在用满心的血去哭泣,直到流尽最后一滴。

    肝肠寸断都不足以形容。

    赤随烦躁地挠了挠头,向后一仰,把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墙上。

    那声音萦绕在他耳边,似乎与很多年前的另一道另一道哭声渐渐重合起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又似一条套在他脖子上的绳,慢慢地扼住他的呼吸。

    他还能不能醒?谁知道呢。那个轻浮的男声在他耳边低语,听天由命呗。

    听天由命又是听天由命。

    可他当初是为什么走上学医这条路的?不就是因为这句话,因为那种眼睁睁地看着至亲之人昏迷不醒,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么?

    现在怎么怎么又轮到自己,跟别人说这句话了呢。

    赤随看着自己的掌心,慢慢地、慢慢地收紧了拳,接着一拳捶到了墙上。

    跟着来听吩咐的暗枭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赤公子,有什么我们需要准备的么?

    先去准备止血的药材,你们暗卫常年用着,应当知道哪种药效好。赤随敛了神色,听风阁的药库里不够的,从我那里补。除此之外,你们药库里还存了什么?

    暗枭努力想着:千年的人参、雪莲有很多,各地的珍稀药材基本都有存啊,对了,还有不少苍公子从长雾谷里带出来的毒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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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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