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 作者:莲兮莲兮

    槐安客栈怪事谭——莲兮莲兮(82)

    这一个,就像是撕去了所有的遮掩,所有的犹豫和伪装,不再有任何收敛和怀疑。

    短短一瞬间,重六却觉得时间似乎停滞。他的意识将那一瞬无限延长,将自己的脸埋在掌柜的脖颈和发丝之间。

    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了。祝鹤澜在他耳边呓语,如叹息,如起誓,声音很轻,却字字珍重。

    重六埋在他跳动的脉搏上,忍不住咧开嘴笑着,悄然回应道,真的?你不会又后悔吧?

    本来也没后悔过我只是年纪大了,犹豫不决。祝鹤澜的手轻轻抚摸着重六散在背后的发,声音似乎是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带着一丝笑意,原谅我老人家吧。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掌柜自称老人家,重六扑哧一声笑出来。

    此时缘初已经踏着他的宝剑穿过水晶海,落在他们二人附近。他看到重六与祝鹤澜紧紧拥抱着,一时眼睛也不知道往哪放。

    他能感觉出来,重六与祝鹤澜之间的关系绝非仅仅是老板和伙计之间的关系。

    他自从小时候拜入大罗派无生真人门下,便一心修道,立志普济天下,对于男女私情全然没有考虑过,更别提两个男子之间这等在即使最开化的当朝也依旧被大多数人视为禁忌的情感。师门之中严禁此等丑事发生,不论是同门之间还是与世俗中人,一旦发现是会被摘冠除名的。

    可为何管重六和祝鹤澜却像是完全不在乎周遭的人如何看待?为何看到他们两人此时紧紧相拥耳鬓厮磨,他也完全没有感觉到师父提到此种行为时表现出的那种强烈的厌恶和恶心?甚至还有点感动和向往

    师父那么讨厌祝鹤澜,是否也与祝鹤澜有这方面的倾向的关系?

    缘初清了清喉咙。那相拥的两人像是突然想起来危机还未过去,立时便分开了。重六对祝鹤澜解释道,缘初先找到了我,多亏他带着地螭引路我才能找到你。

    祝鹤澜对缘初微微颔首,此次多亏你了。

    掌柜客气了。我师父怎样了?缘初的目光追向远处屹立于源汤边上一动不动的人影。此时柳盛与徐寒柯正沿着源汤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接近无生真人,大声呼喊着什么。可是无生真人没有动静。

    祝鹤澜皱起眉头,道,这一路行来,据我对你师父的观察,他的道气中确实有一丝异样,性情也有些许改变。他在闭关修炼的过程中可有发生过什么意外?或者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在入定中看见的青玄上帝是什么模样?

    缘初摇摇头道,师父近几年愈发不喜欢我们多问,所以大家也尽量不去打扰他。

    祝鹤澜神色肃然道,我怀疑,他灵识已经被侵入了。大隐隐于市,大秽藏于道。有人将秽伪装成道,侵蚀了他的精神。

    缘初心头狠狠一跳。

    他不是没有过这种猜测只是这种想法太大逆不道,他根本不敢多想。但亲眼见了几场咒符造成的悲剧,他不得不怀疑了。

    我得带他回去师祖一定有办法救他的!缘初说着便祭起宝剑,正要疾行而去时,祝鹤澜又道,你要小心,现在他在这些水晶和源汤的影响下,恐怕会更加不稳定。你不要贸然与他接触。

    我会小心的!缘初说完便踏上宝剑飞驰过去。

    我们也过去吗?重六迟疑着道,外面那道池子里的东西,恐怕就是我师父从源汤里弄出来的。我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祝鹤澜认真地望着重六表情中隐藏的纠结不安,源汤是古老者从秽主导的世界取出的。它本就是活的,如果通过极为复杂精准的引导,可以制造出任何东西。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比如水晶比如看起来像人的怪物。

    祝鹤澜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这东西,我再了解不过。

    重六愕然,你了解?

    源汤,是星老族给它的称呼。它实际上,应该是从万物母神身上掉下来的肉块,是万物母神的一部分。当初不仅仅星老族手里有源汤,我出生的姑射族也在当时的姑射山内找到了类似的东西。但我们找到的母神遗物跟这一片源汤有些区别,所以一开始我不能确定但现在看来,它们的运行规则大同小异。

    槐树的种子便是姑射山中发现的母神遗物在未经引导的情况下自然生出的幼崽、完全由母神自身制造出的产物。

    如果有别的秽神将一部分秽与母神的秽结合,制造出的便是两位神的后代,与幼崽又是完全不同的。

    即便没有别的秽神注入秽,如果有像星老族这样拥有足够强大的智慧和工艺的种族研究出了什么方法来引导源汤,便可以制造出与母神自产和与他神结合的都不一样的产物。比如说星老水晶。

    重六头脑中嗡嗡作响。

    源汤是万物母神身上掉下来的那片池子里的物质是从源汤里弄出来的。

    而他是从那池子里生出来的

    可这一切与师父又有什么关系?

    是师父用什么办法,引导了那片源汤吗?

    缘初迅速接近源汤,眼前现出的景象壮阔而怪异。

    那翻腾的浓稠青蓝粘液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一般,不停鼓动着呼吸着,时而支棱起诡异的尖角,忽而又向下凹陷出蠕动的漩涡。光泽变换中,无法理解也没办法形容的颜色倏忽一闪而逝,宛如一根尖刺从眼睛直透大脑。

    看得久了,整个意识便被莫名其妙地吸引到那神秘的粘液中,视线宛如被黏住,无法说服意志去操控视线转移到别处。

    魂魄都像是被摄走了。

    缘初猛然意识到自己也站在池边出了一会儿神了。他是什么时候到了池边的的?什么时候落下来的?为什么完全不记得。

    在他面前不远处柳盛正在对他大声叫喊着什么,他却难以集中精神。那青蓝色的粘液之湖不停吸吮着他的注意力,令他的头脑难以抽身去理解柳盛的话语。

    这就是源汤的威力?

    你也是大罗派弟子吗?!柳盛大声问着。

    缘初忙点点头,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这才回过神来。他大步跑向表情惶恐的柳盛和徐寒柯,问,我师父怎么了?

    徐寒柯道,他不对劲。我们怎么叫他都没反应。

    缘初抬头,已经能清楚地看到无生真人的面貌。

    原本庄严圣洁的面容此时笼罩着一层鬼魅般的青光,双眼瞪得宛如铜铃般大,几乎像要从眼眶里跳出去了。他全身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可他的嘴唇却一直在快速地动着。从他口中不停流出的话模糊成了一团,语调平直没有起伏,简直如在念经,又似乎是在诅咒。

    你听,他好像一直在念叨什么,但是我们都听不懂。徐寒柯语气紧绷绷的,你能听懂么?

    缘初谨慎而缓慢地接近无生真人,师父?师父最初的十几声,无生都没什么反应。可是当缘初距离他只有不到五步之遥的时候,他的头颅突然僵硬地转向了他,眼睛仍然瞪得大大的,嘴却咧成一道诡异的过分夸张的笑。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真相,我看见了未来!

    缘初只觉得师父的表情和口吻令他毛骨悚然,他颤抖着声音道,师父!你在说什么啊!

    虫子我们都是虫子!我们阻止不了,没人阻止的了。无生说着,脸上明明在笑,眼睛里却流下泪来,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们的存在、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只能接受它们的降临,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说完他突然从喉咙里嘶吼出一个缘初完全听不懂的字眼。伴随着这个字眼,所有站在源汤边的那一排一动不动的大罗派师兄弟突然同时向前一跃,整个身体便没入了源汤中。

    他们的皮肉很快散开了,骨骼也一片片一根根彻底散开。他们的眼珠、大脑、心肝脾肺,全都飘散出来,浮在鼓动的水面上。整个过程安静无声,连一声惨叫都没有。

    缘初彻底呆住了。

    不!!!师弟!!!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熟悉的脸在池水中扭曲融化,看着那些被道气盈满的身躯迅速消散。

    而池水也在这时产生了变化。

    这些弟子都是从小就在道气充盈的圣境修行长大,尤其是这些逃过了恶肿活下来的高徒,都已经修到了清明境,肉体凡胎已经开始被纯净的道气转化。也正因为如此,秽生物通常对修为高深的方士有剧烈且不友善的反应。

    这些弟子就像是水,猛地跳入了源汤这巨大的纯秽组成的油锅。

    瞬间,从方士们融化的地方,池水开始迅速凝固冷却,结成了某种肉质的、黑暗的东西。不祥的血丝弥漫穿行在黏连的肉块中间,在浮荡的结块的肉下焖烧,躁动地震荡着。大地开始剧烈地摇晃,业火般的红穿透肉块,射入空中。

    无生真人大笑着,就要纵身跃入,却被缘初扑上去一把抱住。

    可是就算没有无生真人,那源汤也已经彻底变了样子。徐寒柯和柳盛大惊失色,慌忙要逃离。

    而距离源汤尚且有一小段距离的祝鹤澜骇然对重六道,糟了,源汤要发生秽爆了!

    第105章 海棠木箱(20)

    秽爆这个词,若是从前的重六恐怕也只能根据字面猜测到大概的意思,但是现在,这个词汇的含义却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脑中。

    道秽不相容,秽如油而道如水。若是在道气主导的地方进入了少量的秽气,或者当道气远胜秽气的时候,秽气的出现并不会造成大规模的畸变。但是,若在秽气的浓度远胜道气压过道气的情况下,骤然在秽中加入纯净的道气,便会引起秽气的强烈反应,爆发出的冲击可能会导致方圆周遭的所有事物畸变秽化,速度是一般秽气传染的数千倍不止。

    而现在,在他们面前这一片内海般宽广的源汤,若是发生秽暴,只怕不止方圆百里,甚至整个南海地区都会成为被秽气主宰的死亡区域,任何生灵不论飞禽走兽人类还是花草树木即便不在爆炸发生的瞬间秽化消散,也会发生严重而无法逆转的畸变。

    唯一能阻止这恐怖的灾变发生的方法,便是以秽引秽,将爆发的秽气引去荒无人烟的地方,抑或是用什么办法消耗吞噬那些即将爆发的能量。

    可如何做到?这么强的秽,重六刚刚觉醒了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和知识,也没有那个能力以一人之力控制这么强大的东西。

    祝鹤澜忽然急切地看向他,六儿,我需要你解开我身上的咒。

    重六一愣。

    你刚才在帮我解毒的时候应该看见了吧,我被无生真人的咒符压制无法使用秽能。我需要你把它解开。我知道你能做到。

    可是我重六脑中混乱,大地越来越强烈的摇撼震动、如暴雨般坠落的石笋坠落在水晶海里爆炸成了形状诡异的肉脊、远处传来的官兵们恐惧的嚎叫和徐寒柯的呼救声所有这一切都令他心神散乱,没办法把混乱零碎的记忆串联起来。

    祝鹤澜双手紧紧捧住他的脸颊,强迫重六与他幽深冷静的双瞳对视,六儿,不要慌,把你的触手刺入我的头脑,联通你我的精神。之后我会教给你怎么做。

    来得及吗?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重六于是不再犹豫,将自己的食指按到掌柜眉心,从指尖一条纤细却锋利的尖刺延伸出去,刺入掌柜的皮肉和骨骼。

    一瞬间,所有声音消失了,剧烈的震颤也停滞了。时间像是突然被冰封,他眼前只能看见掌柜微微弥散着光明的面容。

    此时此刻的祝鹤澜看上去仍是平时的模样,却又十分不同。他破碎的衣衫间露出的皮肤都好像是半透明的,底下有一些纠缠的、红色的丝状物,在徐缓地蠕动着。而在掌柜周身,一些古怪的金色线条在他半透明的皮肤下枝形蔓延,网一般勒着、紧紧挤压着那些红色的丝状物,勒出深刻的、不由分说的痕迹。

    看着遍觉得疼痛

    六儿,看到那些咒符的线了么?掌柜道。

    重六点点头,气得身体发抖,那混账真人竟然这么欺负东家!

    就是这东西困着你!让我把它们剪了!

    别急。祝鹤澜安抚地抓起重六的手。重六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其实是一把不停蜷曲的触须

    这咒符很是精妙,如果剪错了地方反而可能会引发秽暴。你徐仔细看,每一条比较粗的线条应该都是连在一条主轴上的,你只要割断主轴上合适的位置,它们自己就会散开。这原本也是解咒符的原理。

    重六忙围着掌柜转圈看着,仔细搜寻。太多的线条,他看得头昏眼花,终于找到了掌柜所说的那条主轴它隐藏在脊柱之后,在那些红色丝状物的缠裹中,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重六紧张地伸出几条触须,从掌柜的脊椎骨附近刺入他的皮肉,往骨骼的缝隙中穿入。他小心地拨开那些蠕动的红丝探向主轴,可是红丝相互挤压的过程中显然刺激到了符咒,令那金色愈发明亮晃眼。

    重六一时不敢继续,吓得皮肤上开始分泌出更多黏液。

    祝鹤澜忍耐着道气在血脉里灼烧的痛楚,咬牙道,不要怕,动手!

    掌柜一下令,重六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便要执行命令。他把心一横,用触须一下子勾住那根主轴,另外一根触须末端张开口狠狠咬下去。

    在他的触手与金线接触的瞬间,就好像一口咬到了被烧红的铁丝上,被烧灼的痛感如烈火迅速引燃,触手末端的皮肉立刻焦糊溃破,且这一咬竟没有咬断。

    重六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可他还是咬紧牙关不肯松口,一下又一下地啃噬撕扯着,终于感觉到了它的松动。他心里生出一股狠劲,心想这玩意儿缠在东家身上,指不定让东家受了多少罪呢。

    愤怒竟压过了痛感,他狠命一咬,终于将那咒符的主轴破坏了。

    顿时,所有的金线像是突然脱了丝,一串接着一串地分崩离析,迅速消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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