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爬墙那些年 作者:芳菲袭予

    朕爬墙那些年——芳菲袭予(33)

    夜将过半,穆昀祈临轩静立。外间门声轻响,想是那人与郭偕布阵罢,出来了。

    进来。听闻叩门声,穆昀祈合上窗牖回头,浅声:景珩,你此生,可存憾惜?

    眸中的惘色一闪而逝,来者踱前两步,目光殷切:陛下,可领我心意?

    稍静。

    嘴角上勾,穆昀祈点头:我领。

    那便无。那人答来,不假犹疑。

    凝视他片刻,穆昀祈转身:半夜了,你若不欲回房一指那侧的长榻,便在此将就一晚。言罢向内踱去,良久不闻身后动静,忍不住回眸,却见那人定定看着自己。

    榻上无被。一语轻出,不带意味。

    未置可否,穆昀祈继续前踱,身后脚步声即随而至。

    谢陛下赐被!人声恳切。

    穆昀祈站定,任外袍自肩滑褪,眸中隐噙的笑意,似初日下的芙蕖,半绽在徐风过境的涟漪中,明艳,不失含蓄。

    好歇一夜,天色大亮才起。打点收拾罢,日已三竿,数十人的队伍踏上最后一程归途。

    或是近时失踪案频发,即便□□,往京中去的道上过往行人也不多,只见三三两两,多时结伴而行。

    行至晌午,路程已过半。前方出现一片树林。此刻猷使来问,是否原地驻留片刻饮马歇息。邵景珩正踌躇,忽见一行五六商客骑马自后而来,超越他等往林中去,便当机立断:过了树林再歇!

    少了葱郁的枝叶遮掩,冬日的树林乍看开阔不少。众人却不敢掉以轻心,快速穿行之余,不忘细察八方动静,以防不测。

    约莫走了不到一里路,忽闻前方马嘶声凄厉。放眼前瞻,却见是方才那几个行商围在一处,中间倒着一辆马车显是马失前蹄。

    前路被堵,众人只得拉缰驻马。

    这猷使试探的目光投向侧:遣人去助他一助?

    未及答话,郭偕眼角忽纳入数条暗影,急喝:不好,有埋伏!戒备!

    十数支羽箭飞来,好在众人纷纷躲过。趁隙,又有几十条黑影自两侧飞出,挡在道前。

    一阵惊乱,郭偕稳住马身再看,前方那几客商已纷纷扯下外袍,露出一身武人装,抽出刀剑向此逼来。

    诱敌深入之计!怪不得这干人半个时辰前便不紧不慢随在后,原是在探听虚实,发觉有异,便将他等引入林中,伺机下手!遂原先那些失踪者,皆是这般神不知鬼不觉丢了性命!想到此,忿意跃上嘴角,郭偕握紧剑柄。

    汝等何人,竟敢劫道来使?猷使强压惊色,向前呵斥。

    来者中领头者跨前一步,眉梢挑落不屑:猷人?我看你可不像!且一干猷人,自相言语却还说汉话,诚欺我痴傻?言间不容他置辩,剑指向前:杀!一个不留!

    乍时风声呼过,数十道光影齐飞而出,下一瞬,已有十来人倒地却是喊杀一方!

    端着弓|弩的将士自后而上,冰箭上弦。

    迎面五六条人影跃起扑来药人!心弦一紧,郭偕屏息凝神,目光随着齐发的冰箭而去。

    箭光闪过,来袭者纷纷坠地。

    成了!

    不敢与他喘息之机,将士们一拥而上,以随身所配的冰剑刺向中箭的药人,不留余地。

    混战再发,无了药人加持,劫道者节节败退,郭偕命众兵将成围攻之势,不许放走一人!经了刻把钟厮杀,最后一劫道者也中剑倒下。大获全胜,郭偕暗舒一气,不容停歇,继率众人向前开道,好在树林方圆不过两里地,一路出林子未再见人。

    驻马四顾,郭偕却不甚安定,回望随众:汝等方才,可闻何动静?

    曾无化略迟疑:在林中时,隐约闻得马蹄声,似向此处来,然

    然至此却不见人影!郭偕敛眉,看来或有逃脱者。

    吾等去追!曾无化请缨。

    郭偕摇头:不及了,汝等速回头去迎御驾!抬眸前瞻,口气加重:定要快!

    依他叮嘱,穆昀祈只用不到两刻钟便穿过树林抵此。距离城门只余二十里,若方才的劫道者中果有逃脱者,则接下一路,难免遭遇强敌。当下之计,诚如郭偕所言,唯余一个快字但在嘉王与高士举调遣人马赶来前入城,便自安然。

    好在前方皆是大路,快马加鞭,若无意外不出一个时辰可抵。众人听令疾驰,半个时辰后遥遥望见新曹门。此时却见前方尘埃漫起,马蹄声隆隆有大队人马迎向而来。

    抬手示意众人驻停,邵景珩回看了眼身侧,轻道一句小心,便策马上前,一手扯掉外袍,露出里面的黑漆顺水山文甲。一干众人照做。

    戒备!郭偕下令。

    前排将士端弩上箭,后方的护驾侍卫也抽剑在手。

    穆昀祈静驻原地,目光炯炯望着来路:来者约莫一两百人,且如他等一般,负甲在身!看来,这便是嘉王眼下能调出的所有人马了。

    背水一战,在所难免。

    数十丈外,来者驻停。领头者一挥手,余众纷纷往口中塞入何物,继抽剑出鞘。

    金丹!

    放箭!当机立断,郭偕下令。

    数十支冰箭如漫天芒刺飞去,冲在前的药人应声落马。箭复上弦,轻啸声不断,来袭者伤亡甚重,然终究是有药人冲破箭阵,杀到近前。

    郭偕一声令下,在前的弓|弩手散开,将来者放进后方的笼阵,继围而剿之。药人人数虽众,然毕竟乌合,本仗着金丹的药力横行,然轻易便遭破功,自皆惊措,一时方寸大乱,入阵便胡乱挥砍,自难与振兴军的精兵相抗衡。不过区区片刻钟,来袭者已损折半数。只敌我人数悬殊也是实,药人前赴后继,渐也压得侍卫们应接不及,步步后退。

    远处的道上又驰来数十人马,中间之人颇眼熟。

    是嘉王!郭偕沉声。

    亲来督战?邵景珩轻蔑,果是破釜沉舟!

    言落,来者已停驻十数丈外。穆寅澈一挥手,随在其侧的二人策马而出,小心随在众药人后,躲过箭雨,近前拼杀,身手远胜那干乌合之众!少倾杀出一条血路,剑指穆昀祈而来!

    邵景珩策马上前,与郭偕一道拼力与来者周旋。药人功力自要胜出他等十倍不止,遂正面抗衡,二人毫无成算,好在有冰剑在手,尚可一博。

    郭偕一剑挥去,作势直取对手喉间,见之避闪,收势一策马,错身之际,剑由侧刺穿彼者脖颈。

    见同伴遭不测,另一人一夹马腹,向前猛冲,欲以蛮力强取!

    对正面来的刀锋避让不及,邵景珩腾身,脚尖一蹬马鞍,借力前扑,执剑刺穿来者左胸。

    了结了强敌,邵、郭二人暂后退,纵观战局:药人依旧还在前压,己方精兵只剩二十余。

    猝然间,熟悉的蓝光划过,混战在前的数名药人应声而倒。

    邵景珩转眸,却被反射来的亮芒刺得双目一疼是那身熟悉的朱漆山文甲,在日光下生辉熠熠。

    景珩,令将士以箭阵替我断后!剑出在手,马上人昂首正声。

    你邵景珩脸色微变。

    擒贼擒王!你与郭偕伴我同去,拿下贼首!剑指向前,穆昀祈言出不容违逆。

    眸中的踌躇意顿散,邵景珩将混战中的曾无化唤回,迅速交待过,便随穆昀祈策马前去。

    剑芒开路,三人全力向前冲杀。药人纷纷回退,然箭雨尾随而至,死伤者众多。

    穆寅澈不知是一时怔呆,还是未将他等放在眼中,竟是一步未退,在原地与来者成对峙之势,只前方已竖起一道人墙。

    追兵已至,邵景珩与郭偕不得不回头断后。穆昀祈一马当先,鸣泉所向披靡,但毕竟单枪匹马,面对一众药人的围攻,实不敢大意,好在谨慎应付,倒也游刃有余。激战之隙,耳中忽闻清晰的马蹄声!心乍一悬,抬头前瞻,竟见城门方向大队人马奔袭而来。

    小心!耳后人声高呼。穆昀祈回头,只见刀锋下行!千钧一发之际,刀却顿止一柄长剑已自后穿透刀主胸膛!举目见数丈开外,邵景珩满目惊忧,空出的一手尚成投掷状。

    不敢再分神,穆昀祈刺倒扑近的药人,迅疾俯身,拔出那柄插在地上的玄冰剑,策马后去。剑归原主,二人并肩而战。

    步步前逼,眼看贼首只在数丈外,然撤回的药人逐渐增多,一时难以近其身。

    又杀退一波来袭者,穆昀祈喘息之余,目光扫过近侧,一念上心。

    景珩,助我过去!

    身侧人会意,策马前突,穆昀祈随后,横剑又扫除一排挡路者。前人回眸,目光相触,心照不宣一颔首,穆昀祈忽自马上跃起,脚尖一点马鞍借力前去。与此同时,邵景珩已收剑入鞘,双手将之横举过头,穆昀祈双足踏上剑身的一刻,邵景珩尽力向前一个托举,即见头顶之人凌空翻身,越过挡道者们,向那马上的始作俑者飞踢去!

    不好,护随在穆寅澈身侧那个白面无须之人一语未罢,却见家主已飞落马下,即被一抹寒光抵住喉间。

    回过神来,地上人抬眸,面色竟几分狰狞。

    后方厮杀未停。

    穆昀祈剑前探半寸,触及彼者肌肤:住手,即刻!

    嘴角无声溢出一抹诡笑,穆寅澈一声不吭。

    前方大队人马已驻停,穆昀祈正眼看去,正中者竟是张仲越!

    后方忽出一声凄厉马嘶,穆昀祈心起不详,回眸观望:透过人马之间的缝隙,恍见一人正着地翻滚,以避追逐去的刀光!

    景珩!面色一凛,剑锋偏移三寸,一刺而下,直抵黄土!执剑者眸中寒光乍聚,低沉的声音尽透戾气:住手!

    被钉在地上之人脸面一白,依旧不出声,目光却已颓下似突来的剧痛涣散了其人意识。

    快快住手!马上那面白无须者见状大惊,出声高呼。

    厮杀声戞止,世间瞬落清静。

    张仲越匆促下马,率众上前。

    穆昀祈再回头,见邵景珩已站起与郭偕并立,似无大碍,心自一轻。

    陛下!张仲越当前俯身唱喏。然未及出下言,一声尖利的锐鸣骤入耳,刺得众人蹙眉纷纷。

    小邵景珩与郭偕异口同声。

    话音未落,朱甲执剑之人已旋身而起,隐见两道荧芒划过,将扑空的药人弹出数丈,倒地吐血。

    高士举!邵景珩怒喝,你这贼心不死的老匹夫!言间已与郭偕双双扑前,捉住马上那眼神凶戾者掼落地下。

    惊魂甫定,张仲越急令兵将将才逃过一劫之人团团护住。

    尘埃落定,日正中天。

    金曜笼身,执剑之人遗世独立,隽爽卓绝似如神明,教人不敢直视。

    第39章

    江山一夜雨, 花柳九州春。年年仍岁岁,故故复新新。

    时日如梭。新春之末,再回忖当日京郊那一战, 竟恍如隔世。

    喧哗声消尽,车帘轻撩。

    官家,到了。人声恭敬。

    收回散乱的思绪,穆昀祈起身。

    缓步上台阶,目光不经意扫过高阔依旧的门楣, 竟是百感交集:人事物是, 却情非当初

    不成调的琴声由内飘出,断断续续。

    驻足檐下, 穆昀祈看向迎来的内侍:他怎样?

    闻禀:长时服丹之故, 药效抵消了寒毒, 性命无虞。只左臂僵硬,御医道恐难复原。

    点点头,穆昀祈步上台阶。

    一声似带怒的震音传来, 继是重物坠地之声。

    脚步一顿,穆昀祈眸无波澜:汝等在此待候。

    □□,偌大的堂中门窗紧闭。步伐移动, 拂动的衣角搅起空气中悬浮的烛火气息,令人隐隐不适。转身推开窗牖,任掺杂梅香的冷气入鼻,穆昀祈顿觉耳目一清。转身, 见独坐之人畏光般扭头, 抬起衣袖往眼前挡去。

    容他适应,穆昀祈缓步踱前。

    修了这么多年佛,你倒是丝毫未得开悟。驻足在翻落的琴前, 穆昀祈一语轻出,不透意味。

    缓缓放下袖子,那张几无血色的面上浮起丝嘲意:若官家与臣易身而处,恐便不得这般云淡风轻了。低眉,目光扫过无力低垂的左臂:不过终究,还谢陛下宽仁,终究与臣留下一臂执拿经卷。

    负手一哂,穆昀祈不屑:怎的,嫌轻?

    不敢。那人抬眸,嘴角微勾:只陛下彼时未当机立断取臣性命,如今懊悔恐是为晚啊!

    知他挑衅,穆昀祈未回避:你以为你一问三不知,将罪责悉数推付高士举一身,便可安然事外?

    不然呢?彼者一笑,愈似自得:官家莫忘了,我朝宗法,亲王犯过,不得加刑,即便犯上,止于废为庶人、他州安置。

    此乃旧例,并非王法。穆昀祈毫不见恼,宗法从未明示,对谋逆之辈,不可施以极刑!

    是么?那人一叩额角:然若陛下杀我,可须背负手足相残之名,彼时不知外议会如何评论呢?

    迎上那双嚚猾的目光,穆昀祈泰然: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我但问心无愧,何惧外议?

    嗤笑出声,穆寅澈扶案站起:官家果是与邵表兄一道久了,连言辞口气,也变得这般相像。

    眉心不易察觉一动,穆昀祈语气无变:你自小与他一处,性情本当相近,却为何,终竟这般大相径庭?

    大相径庭?那人失笑:官家难道已忘了,寒食、七夕之变,皆乃孰人挑起?

    朕自不会忘是邵后,与你!垂眸稍顿,穆昀祈终一叹:遂而,你与邵后,实不愧为母子,所谓言传身教,不外乎这般罢?目光微凝,只我迷惘却是,你母亲一应所为,皆为将你推上皇位,你不图报便罢,为何还要手刃之?

    言落,便见彼者面色一凛,眸中的色调渐转灰暗果然,此才是戳到其人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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