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爬墙那些年 作者:芳菲袭予

    朕爬墙那些年——芳菲袭予(30)

    景珩穆昀祈望向嘴角渗血之人。

    卖力一笑,却是惨淡,那人抬手拭去血迹:小伤,无碍。谓曾无化:将行囊中的药拿来,与众人就地疗伤。

    药取来,众伤者或服或敷。趁时坐歇片刻,穆昀祈唤来伤势较轻的吕崇宁,递上鸣泉剑:拿此去湖上开冰,当可事半功倍!

    吕崇宁领命,然手触剑柄,一声尖锐的鸣音便就弹出,震得近处人纷纷蹙眉掩耳。

    这动作一滞,吕崇宁惶惑。

    方才那道人说了,此剑认主。邵景珩凝眉。

    缄默过后。

    郭偕近前叉手:可容臣一试?

    点点头,穆昀祈将剑递上。恭敬接过,郭偕乍看无恙,然未及迈步,又闻一声锐鸣自剑身发出,郭偕顿似拿了千斤重物在手,难为自主,踉跄数步,竟是单膝跪地,剑应声而落,似被股玄力牵引,又滑回穆昀祈脚边。

    我早说过了。一眼扫过狼狈之人,邵景珩眸露讥诮。

    就地坐下,郭偕似未听见,闭目自平复。

    捡起剑,穆昀祈一言未发,径直往湖中去。众侍卫跟随。驻足冰上,看他执剑试探般下刺:诚如所想,剑锋入冰,不费吹灰之力!只需片刻,数十块浮冰已取出。

    趁侍卫们运冰的罅隙,穆昀祈命将那道人带来。

    不知是为自算过一卦,心知一时半阵并无性命之忧,还是果真心性灵慧,知面前人无意再开杀戒,自称正觉真人的道士临前神色泰然,于彼所问,看似知无不言。

    据他称,高士举当初寻到他等仙门名士,初衷是为病入膏肓的邵太后炼长生丹续命(大熙太|祖取历朝之鉴,以为服食丹药谋取长生乃旁门骗术,古来帝王但为此者,无一不因中毒而英年暴亡,遂立规矩,大熙上至天子,下至百官,均不得豢养道人术士,更不许服食丹药!遂高士举替邵后寻术士炼丹,不得不于暗中进行。),然孰料丹未炼成,邵后便殒身寒食之变。生怕高士举迁怒,为求自保,道人们翻遍古籍,寻到几样仙方献上,其中除了长生不老药,便有服后可刀枪不入似同神兵的金丹,高士举闻听果喜,即令他等立炉炼丹!孰知那古方残缺,炼出的金丹药效与记载相去甚远,且历年余无长进,高士举已然急恼,正觉道人惶恐,生怕一命难保,便伺机出逃,然而阴错阳差,来到这北地竟又被迫投奔了同样野心昭彰的霍兰昆,继受之驱使炼丹。

    穆昀祈暗下忖来,归云谷藏兵实乃寒食之变后才起,倒与这道人所言合得上。因是已七八分信他真。一沉吟,举起手中的剑:你说此剑认主,是何意?

    三指拈须,道人乍看倒存几分仙风:这鸣泉宝剑,当年随天师李夷斩妖除魔、救护众生,虽是功高,却积杀气过重,因是未能随天师登仙。千年来被封印在这极地寒境,想是天师苦心,欲令之静修去戾。摇头一叹:可惜成效不显啊!

    戾气?穆昀祈皱眉盯着那柄静下便如凡物的剑,你之意是,此剑因积杀气,才暴躁如斯?

    既如此,便将之封入洞中继续修炼,免伤无辜!邵景珩提议。

    道人摇头:徒劳而已!我说了,此剑已认主,无人能将之封回。目光转回穆昀祈身上,竟透崇敬:宝剑有灵,虽因杀戮过重而戾气难消,然好在尝伴天师之侧,受天道感化,大义未泯,便是所谓邪不胜正!它虽伤你,却也因此触血识人,认你为主,此间缘故,想必阁下命格特殊之外,尚还因你胸怀正气,遂汝当下,是唯一可驾驭此剑之人,阁下但不违天道、守持正固,使之非但无咎,或还可助其去邪返正,修成正果。此乃存世功德,何乐不为?

    若非方才所历,穆昀祈必要以为这老道信口雌黄,一意谄媚为求留命而已!然至当下,却不得不信其有,也索性此剑可破药人之功,为一大利,与之相较,所谓戾气杀性,至后慢慢消磨也未尝不可。心念初定,便收剑入鞘。

    此刻闻邵景珩发问:你为嘉王所炼的,不仅仅是延寿丸与这养神力的金丹罢?跨前一步,音色咄咄:尚不乏害人之物罢?

    浅一沉吟,穆昀祈即会其意,接言:你炼的毒丹,当有解药,当下奉上,可罪减一等!

    道人爽脆:孰人中毒,要待贫道与他诊过脉,方知如何解。

    穆昀祈目光向一侧示意去。

    郭偕即上前,一面伸手与道人诊脉,一面回眸瞥向面色倨傲之人,嘴角不觉上勾:面恶之人,却也有心善之时?看来今后于之,心胸狭隘四字,倒是要慎用了。

    好在他所中只是寻常之毒,正觉与他数颗药丸,吩咐连服五日,即可恢复。

    一应事罢,邵景珩迫使霍兰昆下令其余众留在原地,他等则带上霍兰昆与正觉二人离去,继往长春镇进发。

    为防追兵,一行人途中除了饮马,余时皆不敢停歇,及至入夜,巧遇旷野上一座空置的毡房,才驻停歇息,用了些干粮。此地离长春镇不到百里路,郭偕提议一鼓作气,星夜驱马,以赶在明日日落前抵达。众人多赞同,唯邵景珩踌躇。

    藉口查看俘虏,邵景珩出了毡房。

    邵相公是忧心官家?随之踱出,郭偕开门见山。

    未尝否认,邵景珩声出不高,似怕里间人听见:吾等行伍,带伤奔袭、日夜在途是常情,然官家未吃过这等苦,又有伤在身,我怕他撑不住。

    此,郭偕何尝不知?且说这半日来他屡看穆昀祈面色,似觉越来越苍白,想当下不过强撑而已。只若就地歇息,万一被霍兰昆的人马追上,后果难料。稍加斟酌,便提议:要不这般,我带人往近处找寻,若得马车最好,不然,趁时官家也可多歇一阵,待我回来再上路。

    看来只得如此,邵景珩应允。

    霍兰昆服了正觉道人的丹药,一路昏昏沉沉,并无反抗之力,当下被单独看管,当是无碍。邵景珩查看后返身欲回,迎面却险与一人撞上却是曾无化。

    相公,官家他寻常遇事不惊之人,此刻竟情急慌张:似乎,不大好。

    脑中嗡了声,邵景珩快步赶回。

    毡房中,穆昀祈依旧靠在原处,双目轻闭,昏黄的火光映得那张脸白无血色。

    上前蹲下,邵景珩手背触上其人额头不热,反之,竟还有些凉!继拉起他手,却发觉连手心都微凉。

    景珩昏沉中的人眼皮动了动,口中呢喃,冷

    冷?怎会!不及多思,邵景珩回头急令:去取最厚的衣袍来!一顿,将那道人也带来!

    衣袍与正觉道人同时而至。为昏沉者裹上厚重的裘袍,邵景珩便令正觉上前诊脉。

    此乃剑伤所致。片刻,道人收手捋须,鸣泉剑在冰洞封存千年之久,寒气凝聚已然成毒,此非贫道能解。

    一把揪住他,邵景珩声色俱厉:你不是自称真人半仙么?如何不能解?

    道人无奈:因此伤须得药医,然此处并无药。

    药?邵景珩凝眉,何药?

    红参!一字一顿,道人缓缓:唯有红参之热可驱此毒寒,且参龄愈长,药效愈佳。看向昏沉者:看来寒毒已渗入其人肺腑,救治还须及时啊!

    红参咀嚼过此二字,邵景珩抬眸:传令下去,即刻备马,我要星夜赶路!

    月冷风疾,寒意刺骨。

    邵景珩一再挥鞭,却依觉马步迟缓。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此时方知,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却是这等煎熬!

    怀中的身躯动了动,极轻,但邵景珩不会漏察。

    阿祈,阿祈!奔袭一路,第一回 缓下马步,邵景珩低头轻唤,满心忐忑。

    景珩话音断续,好在清晰。

    我在!抱着他的手收了收,垂额轻抵他冰冷的面颊:很快便到长春镇了,你服过药即好!

    片刻无声,以为他又昏沉,邵景珩焦绪愈甚,正欲发力策马,忽闻轻微的语声自下传来,忙附耳倾听。

    无论如何,非你之过,莫自苛责!

    胸口一颤,目眩喉紧,肺腑似被只无形之手揪紧般剧痛,张口却无声。

    扬鞭策马,眼眶的热意迎风即冷,碎裂成点点冰晶,回扎入眼,痛得撕心。

    辗转半世,现下才知,犯错之人,并非皆有改过之机。若弥补不及,留待的,便唯报应。

    第36章

    耳周聒噪, 视线模糊。一个踉跄跪地,却不敢松手。

    眼前忽暗,似有人蹲在对面。

    张嘴, 一股热腥汹涌而出,吐息间,肺腑剧痛。

    红参红参!用尽气力吐出的话语,却似呢喃般轻微。

    眼前彻底暗寂,身似悬浮, 仅余的神志也逐渐抽离, 嘴唇却依在翕动,可惜无人再能听清那二字红参!

    红参!

    不知过去多久, 茫然睁眼。

    满目天青, 竟是帷帐。

    稍一思虑, 额角乍痛,好在胸口的闷痛感已消失,吐息顺畅。

    侧过头去, 一阵眩晕感袭来,模糊见一人走近。

    你醒了?郭偕的声音。

    闭目再睁开,眼前景象渐清晰。

    我抬手按着额角, 邵景珩竟忐忑,哽在喉间那句话,一时不敢问出口。

    你那夜带伤奔袭,疲累加之寒气入渗, 伤了肺腑。驻步在榻前, 郭偕耐心与他释疑:幸中途遇到猷国镇南王霍阑愍的大军,你彼时伤重不支,为他所救。吾等稍后赶来, 得知你已被他安置在这蓉荫镇上的军司辽伤,遂来会和。

    听他话音平静,榻上人悬起的心稍放,那一言便脱口而出:官家呢?他现下可好?

    稍沉吟,郭偕据实:我当时是收到消息赶来,并未亲见霍阑愍,只闻彼时霍阑愍将你与官家一道送入营中救治,但不知何故,后到此的只你一人,并不见官家。

    不见官家?!猛抬头,胸口便一痛,邵景珩勉力支撑:霍阑愍何以将我与官家分开两处疗伤?咳嗽两声,且说吾等的侍卫呢?却也不知官家下落??

    郭偕蹙眉:侍卫们称,在霍阑愍的军营他们未得许入内随侍,遂不知官家当下何在。一顿,此也寻常,毕竟军营要地,来的又是他朝军将,换作吾等,必也无二举。

    终是难支,邵景珩倒回枕上,语出依旧急切:这般说,霍阑愍已知吾等身份?

    看他气喘难平,郭偕倒了些水与他饮下,才答:只知一半。霍阑愍是霍兰显的叔父,亦是他亲信,照理不会阻挠吾等,且说当时怕他袖手,曾无化已然道出长春镇之约,不过为防万一,含糊了吾等身份,只道乃大熙天子使臣,重任在身,求其襄助而已。转身将茶杯放回,也或这般,霍阑愍并不甚将吾等置于眼中,我今日前往求见,他根本不理。

    邵景珩眉心蹙紧:那当日,曾无化可有告知霍阑愍官家之伤急需红参救治?

    郭偕点头:你那日倒下之前反复叮咛,后曾无化又向霍阑愍追述此情,据闻霍阑愍已当场令人取参。

    这般虽是忧虑难消,但事至当下,也只得且信其有。邵景珩闭目一思索,官家下落不明,霍阑愍又不理会吾等,则唯今之计,只能遣人赶往云京请霍阑显了。

    使者已去。郭偕转回榻前,但此距云京少说也有百余里,一来一去,非两日不可抵。稍顿,你伤重已昏迷了一日夜,况且今日天色已晚,还是先且歇息。曾无化与吕崇宁带人在外奔波探听,不定何时便有消息。一沉吟,实是不成,明日吾以真实身份前往求见霍阑愍,或见转机。无论如何,吾等当下,面上还须循规蹈矩、步步为营,万不可因情急而鲁莽举动、自乱阵脚。

    知他此言是提点自己,邵景珩缄默半晌,揉揉跳痛的额角,转过话锋:霍阑愍是助霍阑显登位的功臣,且如今尚正替他四处平乱,所谓功高盖主,想来霍阑显当下,难免要让这位高权重的叔父三分!

    领会他隐忧,郭偕且沉着:此,我也想到了,但你莫忘了,吾等手中尚有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霍兰昆!眉梢轻抖:我去见霍阑愍之前,已将霍兰昆藏起,遂若此间有万一,吾等尚还不至全然受制于人!

    点点头,邵景珩终得一丝宽慰。

    一夜无事。

    第二日邵景珩的伤势略有反复,午后才平复些,郭偕见下稍安,便趁隙召来吕崇宁与曾无化,听了他二人至下的探查所得,思索过后,令二人去歇一阵,自则稍作准备,便独身出门。才到中庭,忽闻身后咳嗽声,回眸见面色苍白之人正步下台阶。

    回走几步搀住随来者,郭偕蹙眉:你才服过药,不必强撑,此趟我独去便好。

    摇摇头,邵景珩执着:我在此也难安心,索性随你同去,免了多思。

    想来也是。郭偕便不多劝,只未从其人之意骑马,而是命人去备车。

    一路安顺。眼看将抵军营,郭偕轻咳一声,成功引来对坐者目光,你未带兵器罢?一阵入内万一要搜身,可莫连累我。一时正色。

    目光扫过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邵景珩一嗤:你看我是惯用暗器的么?音色不屑:你自以为精明,却将他人皆作痴傻?遂昨日尚借题发挥,提醒我循规蹈矩?

    郭偕撇嘴:我只怕你这两日伤情反复,神思迷乱,难为自制而已。

    撩帘外看,邵景珩泰然:放心,我虽恨不得将刀架上霍阑愍那厮的脖颈逼问,但也心知此刻不同以往,霍阑愍的军营更非定山的冰洞,所谓君子之道,先礼后兵!进他大营,我自谨言慎行。

    郭偕眉梢上挑:此可是你说的!一阵切切牢记。

    彼者再嗤:你好生自顾即可!稍沉吟,回眸坦诚:此去,还是由我出面求见霍阑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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