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逝川听懂了这番话的深意,正要开口,十七却用爪子扒过他的手,十分珍惜的把脑袋埋进掌心。
    这只他喜欢拟态的雪橇犬体型庞大,与狗头相比人类的手实在小太多了,所以这个撒娇的动作看起来非常滑稽。苏逝川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着,上不去也下不来,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把十七抱起来些,让他可以好好枕着自己的手臂。
    “对于智能体来说,独一无二的是我们的系统,硅基躯体并不重要。”十七歪头去舔主人的脸,乖巧地说,“您要是喜欢,大不了以后让博士做一具一模一样的给您,没必要在这具已经损坏的上面浪费资源和精力。”
    “我知道,”苏逝川垂眸盯着雪橇犬虚弱摇晃的毛尾巴,“但还是舍不得。”
    十七说:“理智一点嘛,如果程序完好,分析结果也会推荐这么做的。”
    “说得容易。”苏逝川按住他的尾巴。
    十七不置可否,于是静了,半晌后低低“呜”了一声,浑身抖得厉害,苏逝川知道他哭了。
    “cpu在哪里?”苏逝川问。
    “眼睛。”十七抽泣道,“左边那颗就是,里面嵌了一枚芯片。雷克斯那混蛋以为这种东西会被小心保护起来,没想到会被装在这么靠外的位置,也幸好他不知道,不然我早就死透了。”
    话音没落,十七又抖了一下:“别忘了我,也别买新的智能体。”他死死搂着苏逝川的胳膊,“那……下一次程序启动再见了。”
    苏逝川没有说话,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雪橇犬的头,然后手指探入毛发下,摸索到隐藏按钮:“怎么可能忘了你?”说完,他轻轻按下去。
    感受到勒在胳膊上的狗爪松开,苏逝川长长缓了口气,又盯着那张已经不再会有任何反应的脸看了有一会儿,然后在扒开左侧眼皮,将眼球取出,再剥离掉无用组织,小心收起晶片。
    “这具躯体您打算怎么处理?”玄凰问道。
    “好歹也是十七用过的。”苏逝川说,“你替我烧了,骨灰也不用留,顺着推进器撒在外面就行。”
    “是。”玄凰应下,意识触缠绕上来,将雪橇犬带走了。
    驾驶室彻底安静,苏逝川像是出神似的,不说也不做。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倏而抬头看向显示光屏,紧接着快速按下操作台上的几个键位。光屏画面旋即转换,继而定格在后方视角。
    万千星河光辉灿烂,星云流转,推进器火焰喷出,经高温炙烤的硅化粉末闪闪发亮,如同上亿颗零星碎钻,向宇宙深处飘散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通讯器倏而振动。
    苏逝川点开光屏查看,加密频道的消息终于有了回应——
    苍星陨:【“禁区”的结果也过来了,联盟打乱,不过我这边一切顺利,殿下已经脱离危险,预计几天后就能醒过来。】
    苏逝川:【那就好,我在返回白帝星的路上,有问题随时联系。】
    苍星陨:【明白。】
    苏逝川犹豫不决,点在按键上的手指迟迟没有敲下,而对方的询问却先来了——
    苍星陨:【之前通讯无故中断,十七还好么?】
    苏逝川心脏收紧,过了几秒,回道:【硬件受损,躯体重伤,我尊重了他的选择,回收了核心处理器,所以十七暂时休眠了。】
    此时,远在联盟帝都的白银之首,刺客先生盯着聊天界面的最后一行文字,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给对方发送了一句“我知道了”。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虐完了虐完了,十七的便当没装满,所以还能活过来,要冷静_(:3」∠)_
    ※
    下面就是最后一个剧情啦,容我低调的开心一下_(:3」∠)_
    第99章 chapter 99
    【真相与离间】
    十天后,洛茵帝国附属星, 巴伦特。
    这颗星球的气候非常糟糕, 终年被积雨云层笼罩,雷雨季节占据了全年的四分之三以上。
    暴雨铺天盖地, 林地被淹透成为沼泽, 积水足有半米多深, 苏逝川冒雨跳下机甲, 把雷克斯的尸体从备用舱的冷库里拖出, 就地割下首级用防水布裹住, 躯干部分随意丢弃在树洞里。玄凰化形怀表,苏逝川又打开怀表后盖, 将十七的核心芯片别在在一枚齿轮后,妥帖保存起来。
    做完这些,他披上件抗风斗篷,按照通讯器附带的定位提示朝最近的城镇赶去。
    巴伦特星的经济条件极差,科技水平相较于的母星白帝星来说落后了足有数百年, 还停留在原始的躬耕时代。但是由于在坐标上较为接近白帝星,且长期处在治安整治的灰色地带,所以逐渐成为了走私犯的中转站和临时仓库。
    夜十一点,距着陆林地近百公里外的无名小镇。
    随着“当啷”一声铜铃撞响, 那扇霉变严重的木质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坐在前台后面看博|彩节目旅店老板将电视机声音关小,这才百无聊赖地掀起一只眼皮,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起深夜到访的旅客。
    来人身披大氅, 整张脸隐没在兜帽的阴影下,只能从身量判断是个男人。他浑身都湿透了,混合着泥浆和烂树叶的雨水在他脚下滴滴答答地积成了一大滩,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像样的行李,手上倒是提了个布袋子,跟他本人一样正往下滴着水,一看就装不了值钱的货。
    深更半夜,等来的却不是肥羊,反倒是个潦倒的流浪汉,旅店老板在心里将连日来糟糕透顶的生意又抱怨了一遍,然后兴致缺缺地站起身,边拿起一块脏得快要看不出颜色的抹布擦玻璃杯,边头也不抬地问:“住店还是吃饭?提前说一声,今天的免费咖啡已经送光了,您有需求的话恐怕得去别家看——”
    没等他说完,旅客大步上前,从斗篷内袋里掏出一卷被洇湿的现金,轻轻立在了前台桌面上。
    老板见钱眼开,整个人当即怔住,等再看向客人时,他连忙放下杯子和抹布,一边把那卷钱扒拉进袖口,一边眉开眼笑着改口道:“您有什么需要?”
    闻言,苏逝川起手将兜帽边缘撩开,快速打量过眼前黑瘦猥琐的男人,粗略判断出是个没什么心机的生意人,而后不紧不慢地说:“我要一个房间,怕吵,旁边不要有其他住客,也不要相邻楼梯,最好能是走廊尽头,靠窗的那种。”
    “没问题!”老板满口答应,“我这店地段不好,住客本来就不多,现在三层一个活人都没有,房间您随便挑,不会再安排其他住户,保证满意。”
    苏逝川不动声色地扬起嘴角,礼貌道:“我还没说完。”
    “抱歉抱歉。”老板心虚地干笑两声,“您继续!”
    苏逝川道:“再要点热水和食物,不用送上去,我自己下来拿。”他顿了顿,思索同时拎着防水袋的手指稍稍扣紧,“还得麻烦您跑一趟,帮我买个冷柜回来,不用太大,最小号的就行。”
    老板下意识点头,将对方提出的要求一一记下,眸光不经意间一瞥,他又扫见了那只滴水的布袋子,只觉着装在里边的东西圆咕隆咚,也瞧不出是什么。
    “就这些。”苏逝川边说边朝楼梯走去,“我半个小时以后下来,希望您能准备好。”
    “好、好,马上就办!”老板应声回头,发现那人已经上楼了。
    跟老板描述的一样,旅店三层空无一人。
    苏逝川选了走廊尽头不与街道相邻的一间,进去以后脱掉斗篷和外套,拎着防水袋径直进了盥洗室。从联盟到此的一路上雷克斯的尸体都处在低温环境下,所以完全没有**的迹象,苏逝川把那颗头从布袋子里取出,暂时搁进洗手池,然后不拘小节地就着死人脑袋洗脸洗手,把泥浆清洗干净。
    定位系统显示出这座镇子不大也不小,那出门跑腿的旅店老板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回来,苏逝川等了十来分钟见门外始终没什么动静,索性二次进盥洗室冲了个澡,再换上房间配套的浴袍。
    凌晨零点,房间门终于被敲响,老板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称东西都买好了,而且不需要下楼去取,他直接给送到了门口。
    等苏逝川去开门的时候那老板已经走了,门前地板上摆了他交待过的冷柜,柜顶上还有一只托盘,里边盛着热水壶、烤面包和一盘看不出是什么动物身上的肉。苏逝川把冷柜推进房间角落,再把人头保存进去,食物暂时没碰。他坐回窗边的扶手椅,拿起先前抽剩下的半支香烟,吸了一口,然后点开通讯器光屏,将自己所处的具体位置发给了帝国情报部。
    三天以后,巴伦特星的气候持续恶化,帝国空战队在冰雹和冷雨中飞抵小镇外围的空场。
    旅店老板这辈子没出过这颗鸟不拉屎的小行星,更没见过整装齐发的机甲队,尤其是领队军官还直奔他所经营的这家小破旅馆,当即被吓得浑身哆嗦,口齿不清地念了好几遍才算把房间说清楚。
    待门牌号报出,封尘起手示意手下人原地待命,独自一人上到了旅馆三层,到了对应地方也没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这间旅馆条件奇差,客房不过十来平米大小,进门以后布局一目了然,所以封上将一眼就看见了位于正中的床,以及床上裹着棉被睡得连脑袋都看不见的某个人。
    房间里窗帘紧闭,显得昏暗蔽塞,霉味比走廊更加严重。
    封尘面色冰冷,也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在门口略略停顿了几秒,最终也没去碰墙壁上的照明开关,他回手重新合上门板,然后放缓脚步来到床铺睡人的那一侧,就近拉过扶手椅落座。如此耐心等了几分钟,封上将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心里是绝对不信床上那货连有人进门都没察觉的!
    于是,不想再等上将大人前倾过身子,算得上好脾气地从被子里扒出某人的脑袋,再稍微抬起点下巴,以便于让对方一睁眼就能看见自己。只可惜那货显然没有睁眼的意思,只顺势翻了个身,而后呼吸平稳地继续睡觉。
    “我以为你半夜发消息给情报部是想赶快回来,所以一收到通知就立马带人往这边赶。”封尘拿他没脾气,靠回扶手椅,顺便点了根烟,“没想到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急啊,连保持了那么多年的生物钟都扔在联盟了。”
    闻言,苏逝川摸索着揉了揉额角,维持着趴睡的姿势将眼皮堪堪睁开条缝隙:“我也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啊,但凡换个外人,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人随便进来看我裸睡的。”
    封尘一怔,几乎是下意识朝那团蓬松的被子扫了眼,片刻后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又正色道:“你正经点!”
    苏逝川“噗嗤”一声笑得特别不给面子:“看来是上将大人的审查期过了,西塞没再怀疑你?”
    “这事还得谢谢你。”封尘道,“空间站被攻陷,陛下震怒,本来都要撤我的职了,结果雷克斯遇刺的消息传来,我身上的嫌疑不攻自破,也是前几天才复职的。”
    “那就好。”说完,苏逝川定了定神,感觉清醒过来了一些后,他翻身坐起来,靠上床头的软垫,旋即又道,“如果对你的影响太大,我是真的会良心不安的。”
    封尘不置可否,从烟盒里抽了根烟递给他。苏逝川接过香烟却没有抽,而是像打发时间那样用手指转来转去。
    两人各自沉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逝川一个走神没控制好力道,香烟被折断成两截,他不由得怔愣,继而抬头看向封尘:“那时候告诉你的事,调查过了么?还是说被审查期耽搁,没来得及去查?”
    晦暗的光线下,淡青色的烟雾在两人之间徐徐浮动,封尘掐灭烟蒂又点燃了一根新的,道:“那么重要的事,就算是我真被革职了,也不可能耽误了它。”
    苏逝川闻言不禁微微睁大眼睛。
    封尘静了几秒,而后继续道:“我找到了那个代替尤纳斯博士的人,一开始嘴很严,我不想浪费时间,更不想白跑一趟,所以直接把人带去了一号监狱,亲自审出了你想让我了解的真相。”
    “感觉怎么样?”苏逝川问。
    封尘笑着摇了摇头:“难以置信。”
    苏逝川也笑了:“难以置信的结果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封尘没有回答,只是问:“你是‘时间回溯’的参与者,是这样么?”
    “在过去的那个未来里,‘时间回溯’被赋予了明确的行动代号,叫做‘狩猎计划’。”苏逝川心平气和地说,“我是参与‘狩猎计划’的猎手之一,放在整个计划里,经历过重新洗牌以后的你们都是我的猎物。”
    “你是猎手之一?”封尘迅速抓住重点,“这么说还有其他知情人?”
    苏逝川:“本来是应该有的,但是他出了意外,没能赶上计划启动。”
    “是西法?”封尘一阵见血道。
    “对。”苏逝川如实回答,“就在双月殿外的翎鹫广场,时任洛茵帝国摄政王的西法·特兰泽为国战亡。”他深深缓了口气,嗓音依旧平静,“他一个人,没有援军,也没等来援军,因为西塞不准。”
    那一瞬间,封尘忽然什么都明白了:“那我呢?”他声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帝国覆灭,摄政王战亡,我又在做什么?”
    “那时候我坐镇指挥,无论帝国是胜是败都没有准备离开,所以跟你并没有接触的机会。”苏逝川道,“不过从当时的情况看,你应该是在掩护西塞的星舰撤离吧,具体情况我是不清楚的。”
    封尘听完蓦地静了。
    苏逝川知道他在意什么,沉默半晌后,他轻描淡写道:“你不需要愧疚自责,也不用怨恨当初的自己,你只是听命行事、顺从信仰,做了每一个帝**人都会做的事罢了。”
    “你不用安慰我。”封尘十分冷静地说,“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但是现在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是非对错就再清楚不过了。”
    “也不需要太偏执。”苏逝川笑得漫不经心,“为国战死固然荣耀加身,但是考虑到绝地反击的可能性,那么活下去显然就比战亡的荣耀要更加重要得多了,也是一种勇气。”话闭,他静了几秒,继而复又开口道,“当然,这确实只是安慰活人的大道理,我可以用它原谅很多人,却不能原谅利用西法的血为自己铺设活路的西塞。”
    “我知道。”封尘说,“其实在看见那个计划雏形的时候,我就大致能猜测到你经历过什么,或者说你比其他人多了解到了什么。”话说至此,他倏而轻笑了一下,“你可能没有发觉,然而在很早以前我就注意到你变得不一样了。不过那时候的感觉很模糊,就好像是在面对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们相似却又不同,让我没法做出判断。”
    苏逝川愣住了,忽然觉得在某些方面他们所处的位置很像。
    他之于封尘,就好比西法之于他——都是具备相当的了解,都是可以察觉到最细枝末节的变化,都是在像与不像间怀疑和迷茫,差别仅在于他知道原因,而封尘不清楚真相。
    “那时候还以为是在我外派的几年里错过了你的某些经历,”封尘笑得无比自嘲,“没想到我错过的是你过往的整整一生。”
    苏逝川淡淡道:“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阿尘,需要你做出选择的是现在和未来。”
    “你的计划进行到哪里了?”封尘问。
    “最后一步,”苏逝川说,“刺杀西塞,将洛茵帝国奉给西法,‘狩猎计划’就彻底结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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