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容鹤把他们都支走,秦昭然就意识到这中间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东西,但他依旧没问。他这个人看起来话不多,又固执,但他不笨。宴会上萧君越三番五次的说话套路赵庭轩,秦昭然就猜到容鹤的用意,知道他支开大家是想和赵庭轩单独见面。
    秦昭然不喜欢赵庭轩,心里泛苦,酒喝了不少,却连一点忧愁也解决不了。
    叶寒栖不着痕迹的朝赵庭轩看一眼,知道他们这步棋毁了,便不在拦着秦昭然,叮嘱道:“让容师弟早点休息,不用等我们。”
    秦昭然颔首,给在场的人行了个抱拳礼,抽身离开。
    赵庭轩看着他的背影,额角一抽一抽的疼。上一次是这个人照顾容鹤,这一次还是这个人照顾容鹤。想到自己多次被这个人阻拦在容鹤的身前,赵庭轩心里的嫉妒就无法抑制。
    赵宗主和贺居舟在首座把酒言欢,赵庭轩再也忍耐不住,猛的站起身朝门外走,赵宗主喊了两声也不能让他停下步子。
    青玄宗的屋舍没有大的变动,还是容鹤记忆中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入住的这间屋子和以前在天沙流宗住的很像。房间的布局,家具的摆放,甚至是墙上的挂画,走进来的一瞬间就让容鹤有种踏进天沙流宗的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若不是为了降低赵庭轩的警惕性,他真不想待在这间屋子里。
    院中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容鹤以为是赵庭轩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往软榻上一趟,装出病弱又无聊的样子。
    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两道人影先后进来。
    秦昭然拦下得寸进尺的赵庭轩,小鸟护食般把容鹤护在身后,恶狠狠道:“赵公子,你这样不请自来,是不是有违君子之道。”
    赵庭轩冷笑,他一路跟着秦昭然过来,秦昭然对他的不满已经到了顶点,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容鹤没想到秦昭然会突然回来,心里一惊,担心他在赵庭轩面前吃亏,轻声咳嗽起来,转移两个人的注意力。
    秦昭然迅速转身,一个箭步到容鹤身边,把散落在旁的披风搭在他身上,心疼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放心。”
    容鹤愣住,诧异的看着秦昭然。他未曾把自己的计划告诉秦昭然,所以秦昭然这个担忧发自内心。见他急红了眼,容鹤心里不是滋味,脸色越发苍白,手指攥紧了身上的披风。
    果然一开始他就不能心软,让叶寒栖带上秦昭然。有秦昭然在他身边,他坚定的复仇之心会受到动摇。唯有这个人,他希望他一直保持赤子之心,不会沾染上任何一点阴谋诡计。
    “昭然,”容鹤拉住秦昭然的手,低声请求道:“你让我和赵公子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秦昭然心头微妙的不爽,他一点也不想要容鹤和赵庭轩独处。当年赵庭轩在北冥宗闹的哪一出他有所耳闻,知道赵庭轩对容鹤的心思,这让他更加不满。但是,容鹤很少求他,他若不离开,岂不惹容鹤伤心?
    “如果他敢对你动手动脚,你就叫我,我在门外。”秦昭然朝赵庭轩看过去,眼神凶狠起来。
    容鹤拍着他的手背安抚他的情绪,给他顺毛道:“我们只是叙旧,有事我一定叫你。”
    有了容鹤的保证,秦昭然这才肯退出去。
    赵庭轩一直默默的看两个人你情我浓,等秦昭然离开,他冷笑着嘲讽道:“你们感情可真好。”
    容鹤瞥了他一眼,勉强直起身下软塌,放下手中的话本,请赵庭轩入座,给他满上一杯茶,自嘲道:“你如果知道他在意我安危的真相,你恐怕就不会这样说了。”
    谦逊儒雅,温和如水的容鹤,赵庭轩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此时此刻,在这个相似的环境中,在见到容鹤这个样子,赵庭轩恍若回到过去,和容鹤朝夕相处的时光。
    他难得没在计较秦昭然的无礼,谢过容鹤的茶,细细的打量容鹤。容鹤也让他看,没有躲避,没有怨恨,脸上带着赵庭轩熟悉的笑意。
    “你的身体,不要紧吧?”容鹤脸色苍白,搁在桌上的手毫无血色,赵庭轩把手探过去握住,只觉得手心冰凉一片,心里阵阵发苦。
    容鹤看了眼赵庭轩的手,没有说什么,就让他握着。
    “没什么大碍,左右是没多少时日了。”
    赵庭轩一怔,怒道:“你说什么?”
    容鹤被他吓一跳,并没有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依旧神色如常。
    “没什么好惊讶的,寒毒能不能解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当年我为了上天沙流宗接我娘尸骨,争一口气,求乾长老帮我。当时乾长老就告诉我,我的寒毒能解,但会折损寿元。身中寒毒这些年,我过的生不如死。用余下的残生换几年正常人的日子有何不可?”
    容鹤的声音温润好听,没有怨恨和责备,反而像一个将死之人,看开了一般。
    赵庭轩听的心惊肉跳,心里将要失去容鹤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强烈。因为要死了,所以容鹤什么都不在乎,连恨他都觉得多余了吗?赵庭轩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容鹤手指动了动,反过来握住赵庭轩的手道:“你也别想太多,可能是我时日不多的关系,总爱想起以前的事。虽然你小时候娇纵跋扈,目中无人,可对我是真的好。若不是那些年你明里暗里护着我,我恐怕还活不到现在。”
    容鹤的脸上带着笑,说着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心里没了怨恨,说话的声音也轻快起来。容鹤表现的越轻松,赵庭轩的心里就越沉重,那些年少的事从容鹤的嘴里说出来,非但没让赵庭轩有回到过去的怀念之感,反而像钝刀,一刀一刀戳在他身上。
    赵庭轩终于听不下去,容鹤的淡然让他止不住的狂躁。他起身把容鹤搂进怀里,双臂收紧,头靠在容鹤的肩膀上低吼道:“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我不会让你死的。朽老不是跟着你们一起吗?难道他也没有办法?”
    “生死有命,不能强求。”容鹤强忍着把赵庭轩推开的冲动,手在他背上轻拍安抚他的情绪,开解道:“我这次过来,就是想来看看你。你上次在北冥宗不是说请我来玩吗?那你可要好好招待我。”
    “连玉,我知道错了。你告诉我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你不会死。”巨大的恐惧笼罩在赵庭轩的心头,他拉开和容鹤的距离,盯着他泰然自若的面孔,想从中间看出一点异样。
    可是没有,容鹤的脸上都是看开的释然,看不出一丁点的异样。死亡面前,再多的前尘旧怨都会被放下。
    容鹤叹了口气,抬手擦去赵庭轩脸上的泪,淡然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盯着赵庭轩的眼睛,那是赵庭轩熟悉的眼神,带着心疼和克制。
    “庭轩,有些东西不能强求。剩下这些日子,你愿意陪着我吗?”容鹤轻声道:“我知道我有点强人所难……”
    “我愿意。”赵庭轩打断容鹤后面看轻自己的话,握紧他的手,目光坚定道:“别说是在青玄宗,就算你想走遍山川,我也愿意陪你。”
    “谢谢。”
    容鹤再度笑起来,眉眼弯弯,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绯色。他看起来很高兴,笑的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赵庭轩看的有些痴,这样的笑容他期待了许久,想念了许久。
    手指在容鹤的脸上擦过,从眉眼到唇,赵庭轩心底的欲望翻滚,眼神幽深。
    “连玉,”赵庭轩靠近容鹤,气息洒在他的脖颈间。容鹤眨了眨眼,知道赵庭轩想干什么,这下是真的想躲开。
    “秦师兄,你怎么坐在院子里?容师兄睡了吗?”
    萧君越独特的嗓音在院中一声吼,容鹤慌忙推开赵庭轩,脸上绯色更重,不好意思的躲开他的眼神,低声道:“他们回来了。”
    被人搅了好事,赵庭轩脸色不太好看。但看见容鹤赧然的样子,他又觉得心情愉悦,把那点反感抛之脑后。他掩唇轻笑一声,道:“我先走了。”
    “嗯,”容鹤点头:“早点休息。”
    简单的一句叮嘱让赵庭轩心里的不安暂退,他开门出去,叶寒栖等人都在院中,目露不善。赵庭轩满脸得意,连他们的臭脸也觉得可爱,大笑出门。
    叶寒栖冷着脸让其余弟子下去休息,养精蓄锐。虽然大家心里疑惑,但不敢忤逆叶寒栖的意思,都告退离开。
    秦昭然没有走,叶寒栖知道他的脾气没有强求。
    容鹤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秦昭然,手指轻颤,隐晦道:“我和赵庭轩聊了一点往事,并无大碍,多谢师兄弟们的关心。明天还要比赛,大家都早点休息吧。”
    这话是变相的逐客令,秦昭然脸色发白,浑身发僵。他抬头看着容鹤,黑暗遮住他的面孔,让人看不清上面的表情。气氛有了刹那的凝固,半晌,秦昭然才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容鹤的眼神一直送他进屋,眼中悲戚一闪而过。他知道自己伤了秦昭然的心,可复仇的脚步已经踏出,他没有回头的余地。
    风云际会开赛这两日,叶寒栖要应付各个宗门之间的礼节,比赛的事情就全权交给萧君越指挥。至于辈分最高的朽天星,也就当日在晚宴上露面过一次,之后便没了踪影。
    赵庭轩今年没有参赛,自从那天晚上和容鹤聊过之后,他接连两天都陪在容鹤身边,形影不离,想要把这些年的分离都补回来。比起和赵庭轩谈笑风生的容鹤,一直遭到冷遇的贺连嫣心里越发不平衡。今年贺居舟亲自带队前往青玄宗,除了是青玄宗的老祖有事要和他商谈之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正式给她提亲。
    可是不知道为何,赵宗主一反常态,在这上面开始推山阻四起来。贺居舟本就心思深沉,提一次被赵宗主岔开话题,他就没在说第二遍,只是让贺连嫣等等。
    如果容鹤不出现,贺连嫣等多久都没问题,但现在她不愿意在等。容鹤简直天生和他们贺家不对付,先是她哥,现在是她,容鹤从他们手中抢走太多东西。贺连嫣无不怨毒的想到,容鹤死了才是最好的。
    两日的比赛落幕当夜,赵庭轩把容鹤送回来之时,问叶寒栖他们是不是就要走?叶寒栖坦言朽天星要和赵宗主讨论丹道,他们会留下几个弟子在青玄宗多叨扰几日,而这留下的几个人中自然有容鹤。
    知道容鹤暂时不走,赵庭轩心花怒放。
    安排离开的弟子明日一早就会由两位清华殿的长老带队返回宗门,为了容鹤考虑,叶寒栖把秦昭然也写入名单之中。不料半夜秦昭然突然造访,说他不会走。
    “叶师兄不把这两日的事情给我说清楚,我不会走。”
    秦昭然的倔脾气上来了,就是他师父来此,也不能让他改变决定。叶寒栖对此深有认识,但容鹤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向他透露半点消息。
    萧君越被扰了清梦,心里非常不爽。若非秦昭然喜欢容鹤,萧君越真想把他一脚踢出去。
    “让你离开是容鹤的意思,你来找我们还不如去找他。”萧君越告诉秦昭然实情,他算是明白过来,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当事人面对面说清楚。他们这些外人说再多,也不如别人一句话。
    知道是容鹤要自己走,秦昭然心里的怒意再也压制不住,头也不回的出门去隔壁找容鹤。叶寒栖担忧他们两个人闹起来欲出门去看情况,被萧君越抓回床上,灭灯睡觉。
    容鹤还没有休息,越是接近自己的目的,越是难以压抑内心的情绪波动,他失眠了。
    屋子里面没有点灯,开了对着月亮的窗,月光从窗口射进来,容鹤就站在窗边。
    秦昭然破门而入,挥手亮起房间里面的灯,照亮容鹤惊讶的脸。
    “你来做什么?”容鹤冷声道,拢在袖中的手指握紧。他让叶寒栖把秦昭然调走之时,就猜到对方不会那么容易走,但没想到他会大半夜冲过来。
    秦昭然没有被容鹤冰冷的态度吓到,快步走过来,生气的抓住容鹤的手。他气的两眼通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委屈你自己去配合赵庭轩,你明明那么讨厌他。”
    “我要做什么和你没关系,你抓疼我了。”容鹤脸色真的苍白起来,不忍去面对秦昭然的神情。
    他试图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秦昭然却攥的更紧,最后忍无可忍把容鹤抱在怀里,俯在他的肩头低声哽咽道:“容师弟,不要推开我。我宁愿你利用我,也不希望你把我排除在外,什么都不告诉我。那样我会以为自己对你没有任何用,你随时都会抛弃我。”
    这两日的不安和恐惧无一不在折磨秦昭然,他执意要来是为了保护容鹤,可最终容鹤把他推的远远的,无论他如何努力都追赶不上。患得患失的心情快要把秦昭然逼疯,他的确不是一个擅长表达自己内心的人,面对容鹤更是如此。
    容鹤心神震荡,没有想到骄傲如秦昭然,也会在这种事情上徘徊无措,如同幼子。他怎么舍得利用他?离开他?他也想抱紧身边的这个人,躲的远远的,再也不看到这群恶心的家伙。可是不行,仇恨就是心底的毒瘤,他从非人的炼心境爬出来,忍辱负重到今天,就是为了复仇。
    若不能让仇人家破人亡,痛哭流涕,跪在他面前哀嚎,他就没有办法给秦昭然一个干干净净的容鹤。他的心到他的身,都是仇人的影子,肮脏不堪。
    泪水润湿了容鹤的衣服渗透到肩膀上,明明是冰冷的泪,却让容鹤觉得炙热滚烫。他抬起手臂,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抱紧秦昭然。
    “对不起,唯有你是干净的。我宁愿你永远不被这些事情污染,保持自己的赤子之心。”
    “被你疏离我的心里就像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让我痛不欲生。没有你,我要这颗赤子之心做什么?容鹤,利用我。让我变成你手中的剑,为你披荆斩棘。”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然:容鹤,利用我。让我变成你手中的剑,为你披荆斩棘。
    容鹤:(爱的拥抱,感动!)
    把这句话换一个版本:
    将军:我愿意做你手中的剑,为你开疆扩土
    皇上:好,待你平定天下,我与你共人世繁华。三书六礼,举案齐眉。生同裘,死同穴。
    几年后,国内战乱平定,外贼皆被驱逐出境。大军班师回朝,全军披麻戴孝,战马前方是一具棺椁。
    手上捧着断剑的大将到皇上面前,呈上手里的东西。
    大将:将军殉国之前让我把这断剑带给皇上,还有一句话:我愿以血肉之躯筑万里山河,护你岁岁无忧。
    《枯骨》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折花会
    风云际会结束后,青玄宗的喧嚣都安静下来。留下的宗门不过两个, 北冥宗和天沙流宗。
    朽天星真拉着赵宗主谈论丹道, 看他那个样子,不论个几天几夜不会罢休。
    秦昭然最后还是被容鹤留下, 大家不知道秦昭然是如何说服容鹤,但明显能感觉到, 容鹤在这件事情上不会在避开他。秦昭然也加入这个计划, 而他的身份定位是赵庭轩的情敌。萧君越认真的摸着下巴思考,秦昭然这个身份意外的适合, 能给他们省去不少麻烦也说不一定。
    朽天星和人论道暂时顾不上这几个留下的弟子,赵宗主说正好最近的历城晚上有灯谜会, 让赵庭轩带他们出去玩。当然赵宗主不会厚此薄彼,让赵庭轩把留下的贺家兄妹也带上。这一次赵庭轩没有驳自己父亲的面子, 让贺居舟放心去找赵家老祖, 自己会照顾好贺家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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