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主想了想,“那我还是人形去吧,像我这么威风的黑麒麟,不引人注目是不可能的。”
    人形恐怕更不行了,空行母太多,她害怕他被霸王硬上弓,回头像照柿似的怎么办?浑身上下不舒坦,她撅着嘴说:“我还是想跟你一起去。”
    令主龇牙笑了笑,“别去了,听话。我明天早上再走,走之前我有个大胆而细腻的想法……”
    无方听了掩唇,她背对着外间的山水风光,袅娜的身形,羞怯的脸庞,那一瞬像眉角的莲花暗纹,深深印进了他脑子里。
    ☆、第 83 章
    大胆而细腻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无方不太好意思描述。令主在别样上很老实, 在这件事上绝对花了最多的巧思。每一样他能想到的花样都使一遍,你可以想象一回头, 是一张漂亮的男人脸,再一回头,又是一张傻呆呆的麒麟脸, 如此循环往复, 那种强大的视觉冲击和无法言说的羞耻感,简直像凌迟,把她的思想瓜分成了亿万碎片。
    她艰难地问他, “这样生出来的孩子会不会是半人半兽?”
    “半兽人?”他两眼迷离,“我喜欢。”
    自己的孩子,就算长成歪瓜裂枣也不嫌弃,无方伏在枕上, 心安理得地闭上了双眼。身后飘摇,她全不管,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反正对于他,她总有足够的耐心和容忍度。
    实在很爱他, 其实到现在,也说不出白准哪里好, 人又白痴,又不懂得谋私。其实她很想劝他,金刚虽然可怜, 毕竟五千多年没见了,他的性情会变,每一世的境遇不同,对他的人格都是新鲜的锻造。如果每次转世能清空记忆多好,可他显然已经挣脱了这种桎梏。带着前世甚至存在以来所有的阅历,寻回金刚杵,究竟是重塑菩提心,还是让他如虎添翼,谁知道呢。
    爱情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是两个人之间最最坚固和牢不可破的联系。就比如她和白准,现在让她放下,她能否做到?煞女对于金刚,大概也是一样的。他可以为她舍弃满身功德,如此爱之深,脱离佛界几千年,恐怕只会有增无减。
    她慵懒地翻过身来,看那只傻傻的黑麒麟,他鼻子尖上流汗了,动物的本能,居然伸舌舔了一下。她看得发笑,愈发收起两臂抱紧他。他的鬃鬣柔软,比她上妆的粉扑子还要软三分。闭着眼感受,鬃鬣慢慢变成了温腻的皮肤,他身上有青草和丁香的味道,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很爱美,自己会挑着衣裳,蹲在熏笼跟前熏香。
    “娘子……”他埋头苦干之余,贴着她的耳廓和她说话,“为夫真是太强劲了,我自己都怕。”
    她揍了他一下,这么自吹自擂,麒麟不知道脸大。
    他高兴起来还唱:“实在是太棒,自然的帅,身材魁梧呀,像个巨怪……”
    做到一半笑场,真是个糟糕的体验。她揪住他的耳朵,耳垂上金环在灯下璀璨。再去亲他,他砰地一声又变成麒麟,笑呵呵接着又唱:“麒麟大王呀,就是气派。膀大腰圆呀,那话/儿也有风采……”
    正唱得高兴,听见房顶上瓦片咔嚓作响。两个人都发现了,令主一跃而起,“什么人!”
    没人回答,那块瓦片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慢慢往回移。令主一个弹指过去,瓦当咔地断了,断瓦后面露出一双小眼和一个通红的身躯。因为恐惧,两只螯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瓦片落地摔得粉碎。
    一只清修中的蝎子,看这么多少儿不宜的画面,难道不会欲/火焚身,走火入魔吗?令主生气,蹦起来要去教训它,被无方拉住了。她也不知道怎么替这只蝎子开脱才好,只得含糊地说:“它还什么都不懂,可能觉得下面热闹,就想看看出了什么事吧。谁让你唱歌了,都怪你!”
    这么高兴的事被打断,真叫人扫兴,令主气呼呼看着那只蝎子,“浑身赤红,当心最后骚死!还不快滚,滚滚滚!”
    血蝎连滚带爬从屋脊上消失了,令主又回到原位上,拱了拱嘀咕:“做高兴的事才会想唱歌……糟了,唱到哪里了?”
    无方透过瓦片破碎后留下的口子看天,无力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令主出门,脚下虚晃着,头上顶着大犄角,眼下沉沉一圈阴影。和娘子道别打算起飞,璃宽茶站在檐下喊他,“主上,您又要出门啊?小鸟还不醒,时间长了不会脑死吧?”
    那么容易醒,当初就不会被夺舍了。令主说:“暂时死不了,等本大王回来再想办法,你们先照顾好她的壳。”
    他去完成金刚布置的任务了,璃宽对着空中那个渐渐消失的黑点抱怨,“主上怎么那么傻,都快撕破脸了,还给人家卖命。”
    无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那是金刚,你觉得我们硬碰硬,能有胜算吗?”
    转回身,打算进去看瞿如,没想到眼梢一瞥,见屋角站了个人。她纳罕,停住脚仔细打量,他穿玉色偏衫,一副僧人的打扮。晨曦映照他胸前的七宝菩提,每一颗都倒映出他的面容来。他身形挺拔,皎若芳树,可是却陌生,过去的千年,从来没有见过。
    不经通传就跑到人家家里来了,璃宽茶横刀挡在无方面前,“什么鬼?私闯民宅,难道是想打架?”
    任璃宽茶呼呼喝喝,他不为所动,只是定定看着无方,“花屿,你还记得我吗?”
    他是在叫她吗?无方感到莫名,隐约也产生一点预感,面前这人,恐怕就是梵行刹土的金刚。
    璃宽茶恼怒不已,“什么花芋香芋,你究竟是谁?”
    无方心头发紧,怕璃宽受伤害,眼见他眼里浮起杀机,忙拦住了璃宽。再转头看他,他目光楚楚等她回答,她知道避是避不开的,趁此机会说明白了倒也好。于是向他拱拱手,“尊者,你可能是认错人了……既然来了,就里面请吧。”
    璃宽讶然,瞪着两眼看向来人,悄悄牵住了无方的袖子道:“有什么好跟他说的,魇后……”
    她拿眼神示意他住嘴,看准了时机登门的,轻易打发得了吗?这位金刚,是除了莲师以外她见过的第二大佛。细看那眉眼五官,居然丝毫没有明玄的影子了。她不由一阵怅惘,如果之前还能念念旧情,说一说师徒那回事,现在两者联系不上,他只是一个有些偏执的陌生人罢了。
    成就了果位的神佛,骨子里自有从容平静的特质。他登上台阶,一级一级走得心平气和。璃宽茶蹦起来就要跟上,他连头都没回一下,“本座驾前,没有小小精怪的立锥之地。”
    是啊,梵行刹土上就算妖魔遍地,金刚的须弥座周围,围绕的依旧是正统的天人和女仙。璃宽茶悻悻然,本打算和他辩白一下客随主便的道理,无奈魇后发了话,让他在外面等候。他不能违抗,站在门前觉得有点远,折中一下,木着一张脸,壁虎一样贴在了窗框上。
    金刚怒目,果然吓人。他这么干,里面的人看了他一眼,璃宽觉得心肝在胸腔里颤抖了一下,不由有些怕。毕竟令主平时除了自大,脾气算不上坏,他们相处十分随意,可不像这位大人物,瞪海海干,瞪树树死。
    屋里的气氛略显尴尬,无方不知从何说起,踟躇了下道:“白准奉尊者的令,上尸骸净地取金刚杵去了,尊者现在到访,有何贵干?”
    他回过身来,蹙眉道:“我们能不能不要这样说话?以前的事,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记得他把自己弄得一副鬼模样,投到她门下当徒弟吗?无方脸上挂着礼貌的笑,“我就是没想到,明玄居然是枢密金刚。”
    可能她的笑,引得他难堪了,他轻轻咳嗽一声道:“凡有麒麟护卫的帝王,在即位前都有一段苦行僧式的历程。麒麟必须自己寻找,自己感化。我前世的记忆,并不是转世就有的,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复苏,才能慢慢想起以前的事。黑麒麟不好驯服,我想尽快登上帝位,所以……走了一段捷径。”
    所谓的捷径,就是指利用她吧!她慢慢哦了声,“那么尊者的记忆是什么时候开始苏醒的呢?”
    他低头沉默片刻才道:“万象山上,叶振衣拉开藏臣弓箭的时候。”
    所以现在的他,究竟身体里是谁在主宰呢?也许振衣从金刚复苏那时起就已经消失了,这么想来真有些难过,就像人格分裂,共用一个躯壳倒算了,现在连皮囊都换了,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忍不住叹息,点头道:“我们本来就是从妖界来的,这些事听下来也没什么好奇怪。阿准和我谈起以前梵行的旧事,字里行间满是对尊者的敬佩。我想既然是故人,尊者应当不会为难他的。以前明玄是凡人,参不透人生的奥义,现在尊者归位,一切都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听后轻轻一笑,“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她知道太平不了,但还是尽量想让事态缓和,努力组织一些话来安抚他,“尊者,我听过关于你的故事,很为你的经历感到惋惜。”
    他倒也平静,“然后呢?”
    “你可以尝试去找她,如果因为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我们愿意为尊者代劳。”她勉强笑着,“反正飞来楼的人都闲着,找点事做也好。只可惜瞿如现在弄成了这样,否则她天上地下的,找人倒是好手。”
    他耐心听她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她说,他便频频颔首。屋外的天光晕染她的脸,她的神态举止,越看越像那个她。
    “不必劳烦,我已经找到了。”他走到她面前,眼睛里是漫天的柔情,“当初我用功德换她转世的机会,她和你一样,生在石作城。后来小城里的人被屠戮殆尽,她是枉死的,怨气凝结,才有了你……所以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你还想让我找什么?你不是就在我面前吗?”
    这下无方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金刚的情人有什么牵扯,至多因为她是煞,爱屋及乌罢了。她被他说得脑子发懵,抚着太阳穴思量,自己是忽然之间来到这世上的,煞没有前生也没有来世。他口中的花屿,转世是以他的功德作交换,死后或者再转世,或者魂飞魄散,跟她有什么相干呢?
    “你也知道石作城被屠城,满城的人都死了。我的成因,不是因为某一个人,是众多枉死者的怨念凝结。”她顿了顿道,“恕我直言,尊者的功德,换来和她的缘分了吗?”
    他缓缓摇头,“唯有她转世为人。”
    “几世?煞本该没有来世的,尊者也知道。”
    他说:“三世,石作城是最后一世,所以我没法再找到她了。”
    仅仅三世,功德消耗完了,她的路便也走完了。虽然事实残忍,可她不得不说,“你寻她不见,是因为三千世界再也没有她了。尊者是金刚,有大智慧,其实你心里很明白,只是因为不肯接受,才执意找一点寄托。我确实和她一样都是煞,但我不是她,尊者不能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关联就误会,这样对我对她都不公平。”
    他沉默了,怔怔站了一会儿,“她先走,你后到,我没有说错吧?”
    那又如何呢?无方道是,“这不能证明我和她有关系。”
    他看着她,一丝笑意浮上眼角,“你可能不知道,煞的形成,并非那么容易。需天时地利,更需要强大的念力为辅。一座边陲小城,不是大凶之地,怎么无缘无故生出一个你来?”他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因为有她做引子,后来才有你的形成,你还要极力撇清吗?”
    她蹙眉退后两步,“我能理解尊者的心情,我是怎样的由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尊者没有半点印象。前人已去了,就算我因她而来,她的一生已经走完,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我嫁了白准,和他很恩爱,请尊者不要打搅我的生活。你应当扮演好明玄的角色,创造出一个空前盛世,才不枉上天给你积攒大功德的机会。”
    一个受罚涅槃,入凡尘重新锻造的金刚,前六世可能是书生、是匠人、是僧侣,最后一世是帝王,还有麒麟辅佐,摆明了上头有意放水,为他的归位做准备。人脉是个好东西,在你落难的时候能助你一臂之力。遗憾的是这位金刚的心思似乎并不在归位上,因为当初爱得太深,深到经过了几千年,还是不能放下。
    她对他,没有任何动容,她心里有人了,所以看他的眼神充满怜悯,没有爱。
    金刚手捏菩提,微微乜着眼看她,她站在窗前,长排的直棂窗里吹进细碎的风,拂动她鬓角低垂的发丝。她背光而立,素影纤纤,让他想起分别那晚的情景。
    月满中天,身后是无尽的火海。烈焰熊熊,火舌蹿得很高,扑簌簌的声响像风中挥动的旗帜。她深深望他一眼,说今生不悔遇见他,然后转身跳进业火。他声嘶力竭喊她的名字,挣脱了左右护法的搀扶,步履蹒跚追到火海前。可是火海深广,寻不见她的身影,那种无望和痛苦,几千年间凝结成一个苦难的疤,揭开了,依旧鲜血淋漓不能直视。
    当初和佛祖的约定里有过规定,他和她再无缘分,她转世三次,他都不能再见她。现在三世已过,他知道她已经消失了,可是那么巧,那座小城里又出了个艳无方。他一厢情愿认定无方就是他要找的人,不管她答不答应,都不能动摇他的决心。
    “即便你就是花屿,你也不愿意再和我牵扯在一起了,是这样么?”他是高高的身量,为了平视她,尽可能地矮下身子来,带着哀恳的声调说,“若我不拿你当她,还有转圜吗?”
    他就在她面前,离得很近,近到可以看见他眼中的法/轮。可是这张脸,不是她爱的那张脸。曾经的令主藏头露尾,哪怕对他所有的印象只是一袭黑袍,她也爱他。现在的金刚,他有玄妙妖异的五官,曼荼罗海会金刚部的金刚容貌悬殊,有的凶神恶煞,有的却极尽婉媚,枢密金刚就是如此。他很漂亮,不比令主差几分。但色相之于她都是空谈,她无法对他和那个叫花屿的煞女之间的感情感同身受,对这张脸也说不上好感,甚至有些微的排斥。
    可是不能触怒他,她只有尽量委婉的表明态度,“我已经嫁给白准了,当初花屿对你有多深的感情,我对白准就有多深。我一个人,只有一颗心,给了白准,就不能再给别人了。尊者的美意我心领了,各人有各人的姻缘,尊者的姻缘不在我这里,拿不拿我当花屿都一样,我不能领受尊者美意,还请尊者见谅。”
    见谅?实在太难了。他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从有到无,像雷暴云下波澜不惊的海面,虽平静,但蓄满爆发的力量。直起身子,显出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姿态来,半垂着眼帘道:“三个人一台戏,终究是个笑话。我寻了你几千年,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既然要抛下我,当初何苦来撩拨我。把我从神座上拉进泥沼里很好玩吗?煞果然是煞,冷情冷性,不念旧情。我本以为今天来见你,你至少会对过去忘记的一切感到好奇,可惜并没有。”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热切过后满是荒芜,“我该怎么对你呢,一个背叛了爱情的女人,看来果真不值得我去留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妹子们,忽然断更好几天,没来得及和大家打招呼。事发突然,父亲遭遇意外,打击实在太大,加上后事需要我料理,因此无法更新,深感对不起大家。
    我的文一般都是40万字左右,离完结大概还有3万多字,接下去尽量完成,但不能保证日更,妈妈需要照顾,两边无法兼顾,可能偶尔会停上一两天。担心断更风险的可以等完结后一起看,这样不会影响阅读体验。
    心情太坏,写出来的东西可能大失水准,请大家见谅。谢谢担心我的妹子们,我还好。子欲养而亲不待,实在是世上最遗憾的事,当初没有多花时间陪陪父母,现在想来锥心,大家有空的时候多陪爸妈吧,再富足的物质都替代不了陪伴。
    ☆、第 84 章
    没有怒目相向, 也没有声色俱厉, 只是淡淡的,看她的眼神毫无温度。
    如果真的死心了, 撒手了,对大家都有益。可是看他的模样,脸上分明有不甘。不管他是不是当真把她当成了花屿, 反正求而不得的癫狂和痛苦, 一定要找个路径发泄。很不幸,她和令主,成了承受他怒火的对象。
    想当年他和白准不是颇有交情吗, 为什么现在翻脸不认人了呢。这样一位自私暴戾的神佛归位,将来的梵行刹土不知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他不说什么,拂袖便要离开,这样反倒让无方无措。她已经尽量圆融, 不说伤害他的话,可拒绝即是伤害,他已经认定了。金刚神识完全恢复后, 激发出的是佛性还是魔性,谁知道呢。
    她慌忙上去拦他, “尊者,我们并没有要触怒你的意思。”
    门上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 他的眼睫像银色的羽翅,傲慢地低垂,“你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没有必要多做解释。”
    “尊者……”她摊开双臂阻挡他的去路,“我们可以再谈谈。”
    他笑起来,洁白整齐的牙,笑容一闪即逝,“谈什么?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你不是花屿,你不爱我。”他静静地,深深地看她,“这一世你有了白准,我是前尘往事,我不能奢望,不敢抱怨。你要你的人生,我成全你,这样还不行吗?”
    可他的语气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愈是平静,就愈是可怖。因为深知力量悬殊,无方心急如焚。她白着脸道:“尊者可以答应我,不去为难白准吗?他是个念旧情的人,尊者的吩咐,他赴汤蹈火也去完成了,他生来仁慈,没有半点坏心眼。”
    他负着手,半眯着眼道:“他没有坏心,我却罪大恶极么?”见她语窒,别开脸哂笑了声,“你放心,我不会将他怎么样的。毕竟他是麒麟,中土的帝王基业要他护持,伤了他等于自毁根基,就归不了位了,孰轻孰重我心中有数。”
    无方暗松一口气,有他这句便放心了。她收回双臂,让到了一旁,觑他一眼,找不到别的话可说。他脚下微顿,知道这次会面最终逃不开这个结局,灰心丧气之余毅然走出了飞来楼,化作一道白光,回到了大明宫。
    雕梁画栋,却前所未有的冷清。每一世他都在兢兢业业完成使命,娶妻生子,家长里短。到现在厌倦了,乏累了,那些转眼而过的色相,没有一个能让他移情,真是辜负了上天的美意。
    情根深种,怎么能够拔除呢?他心里乱得厉害,坐回蒲团上试图入定,无奈已经丧失了这种能力。闭上眼睛,眼前全是花屿的影子,她在他的须弥座下轻歌曼舞,伏在他肩上,和他耳鬓厮磨……爱情也许来得突然,但直达心底,却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他因这煞女动容,因这煞女经历情劫,因这煞女丧尽一身功德,爱情已经刻进骨髓,他无法放手,思念成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寄托,她却成了别人的,和他再也没有任何牵扯了,叫他如何不愤怒?
    答应她不动白准,但如果白准自取灭亡呢?他的唇角慢慢浮起一点笑意,他相信,他们的爱情一定和他的一样无畏无惧。
    念个诀,那团褐红色的精魄降落到面前,他结个手印道一声“破”,精魄幻化出瞿如本来的样子,只是周身绿光荧然,在他的法囊中呆久了,丧失了自主的意识。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你从哪里来?”
    她抬起呆滞的眼睛看他,摇了摇头。
    “记得自己是谁吗?”
    她依旧摇头。
    他长出一口气,这样很好,留下的东西,还是派上了用场。瞿如追随艳无方六百多年,这六百年里以师徒相称,六合八荒几乎无人不知。当初的花屿,因为煞的身份被喊打喊杀,即便艳无方曾经跟着莲师修行,但生而为煞,清白也不清白了。
    越是身份特殊,越是要小心翼翼远离纷争。如果她的徒弟搅起了中土的腥风血雨,她就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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