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度剑 作者:苍梧宾白

    春风度剑——苍梧宾白(61)

    他恐吓完毕,扶着膝盖站起身,对闻衡道:咱们走罢。

    两人身影飘飘摇摇消失在黑暗的山道尽头,那六人委顿在地,长吁短叹片刻,忽觉脸上一凉,豆大雨点从天而降,很快将他们浇了个透,其中一人突然道:咦,我身上忽然有了些力气,可以冲开穴道了。

    余者听他这么说,各自试过,果然服药之后丹田内息充盈,很快便冲开了穴道。六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一人踌躇道:难道咱们真要听那小子的指示,替那姓闻的背锅?

    另一人道:那怎么办,现在追上去把他们杀了?

    这些人都是久入江湖的亡命之徒,立誓后反悔早已是家常便饭,才不怕什么五雷轰顶万箭穿心。可杀心刚起,其中一人忽然打了个寒噤,哆嗦道:哎哟,好冷!

    大雨来势虽凶猛,但毕竟是夏季,再冷也不可能冷得像突降大雪,可这些人却感觉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直蹿天灵盖,雨水打在身上,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都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双臂,牙齿格格打战,惊恐叫道:好冷!好冷!冻死我了!快走!

    几人此时方知薛青澜逼迫他们服下的药究竟有多么可怕,这下连最后一点反抗的心思都熄了,顾不得打扫战场,匆匆忙忙地冲下山找地方避雨去了。

    闻衡与薛青澜自然也没能幸免,刚进湛川城就被大雨淋了个正着。好在没剩下几步路,两人冒雨回到小院,闻衡把杂役叫起来烧水,打发薛青澜去沐浴,自己也洗净了一身的雨水血污,换上干净衣服,坐在房中出神地想着心事。

    薛青澜推门进来,见他发尾还在滴水,将身前白单衣洇湿了一块,便走过去将乌黑长发拨到身后,用布巾反复拧干,再用手指梳理整齐。这样一件小事,他做得十分认真,同今夜在山道上那个冷酷的魔宗护法完全判若两人。过了一会儿,他冷不丁听见闻衡问道:青澜,你给他们的到底是什么药?

    不愧是衡哥,薛青澜扶着他的肩头笑道,你猜出来了?

    惭愧,我也是刚刚才想到。闻衡叹了口气,凭你的聪明细致,不会留下那么大的空子等着他们来钻。

    薛青澜俯下身来,双手绕到他身前,懒洋洋地趴在闻衡左肩上,在他耳畔道:用的是薛慈给秦陵的药方。那药吃了后能大幅提升内力,让人武功变高,但动用真气后就会浑身发冷,如果不靠解药压制,除非他们一辈子不动手,否则哪怕躲到火焰山去,最多也只能活十年。

    如此一来,就算这些人背弃誓言、回到了原来的门派,武功突然长进也会引起别人猜疑,他们这边再派人放出风声,到时候黑的说成白的,他们没锅也要背一口黑锅,闻衡的压力就会减轻很多。

    闻衡垂下眼帘,看到他清瘦修长的手在自己胸前晃荡,便伸手握住了,叹道:难为你了。

    薛青澜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中似乎藏着某种低沉意味,心头掠过一丝不妙的预感,强笑道:这有什么你怎么突然跟我生分起来了?

    闻衡没接他的话,忽然没头没尾地道:青澜,你有多久没回垂星宗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轰然炸响的惊雷,霎时把薛青澜给劈懵了,他像是没听清一样喃喃问:什么?

    闻衡稍稍侧身,将他拉过来抱在了腿上,几乎是用哄的语调,极尽温柔耐心地说:你先回去,等我把这件事解决了就去接你,好不好?

    不好!薛青澜猛地起身推开他,怒火瞬间烧红了眼睛,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让我走?

    留在我身边很危险的,闻衡似乎对他的抗拒早有预料,并不以为忤,仍然朝他伸出手去,你也听到了,接下来会有很多人为了赏金和秘笈来找我的麻烦,不是每一次都会像今天一样顺利。

    薛青澜急火攻心,已经吼不动他了,闻言气得连连冷笑:今天我们两个人都差点折在里头,日后围攻你的人只会更多,我走了你怎么办,一个人在这儿等着他们来摘你的脑袋吗?!

    当然不是。闻衡道,我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不会坐以待毙。但是青澜,有些风险我一个人敢冒,却不敢让你跟着我一起被卷进去,明白吗?

    你别来问我!薛青澜抢上前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恨声道,我才应该问你,闻衡,你究竟明不明白,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等回了你,最差的结果不就是死吗?我们死在一处有什么可怕的?

    傻子,只不过被几个小毛贼惦记了,又不是生死决战,犯得着这么要死要活的吗?闻衡叫他泛红的眼眶烫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伸手把薛青澜拉进怀里,无奈地道,我要的同生共死可不是这种,咱们就算死在一处,也不能便宜了他们啊。

    听话,你暂且回垂星宗避一避,倘若需要帮手,我自然会想办法联系你。闻衡一下一下顺着他脊背,上次在司幽山论剑大会,你还是自己偷偷跑的,后来我不是也给你递了信么?

    薛青澜默不作声地听他哄了半天,最后终于不犟了,咬着牙问道:衡哥,你说句老实话,如果我执意不走,你是不是打算用别的办法把我送出湛川城?

    闻衡一时无言以对。

    沉默无疑是最确切的答案,薛青澜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推开闻衡的怀抱,冷漠地转身向外走去:不劳你费心,我明天就动身。

    作者有话要说:  打起来!打起来!

    第90章 背刺

    闻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听到隔壁传来咣当的摔门声,心下稍定,起码薛青澜没怒火攻心直接离家出走, 还知道去隔壁跟他闹脾气;但是怎么委婉又不伤感情地劝他离开, 又是个横亘在闻衡面前的天大难题。

    他有一万种私心不想让薛青澜离开, 而唯一的理智却逼迫他不得不做出选择。眼下的情况已十分明了,他即将面临无数阴谋野心家的追杀,那些人为了达到目的,头一件事就是要抓身边人来威胁他。如果薛青澜继续跟他同在一处, 很快就将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而且两人过从甚密, 势必会见疑于垂星宗众人, 万一自己哪天真有不测,薛青澜将垂星宗和半个江湖的人都得罪通透,到时候谁还能庇护他, 还有哪里能给他一个容身之处?

    因此依闻衡看来,薛青澜是非走不可,不光是他,连自己也要马上离开湛川城,以免拖累了范扬和鹿鸣镖局。

    昔年流亡途中的痛苦与遗憾, 绝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闻衡站在榻前, 弯腰去抽出床头柜子的小屉,从里头摸出一个锦囊,似乎是踌躇了片刻,才放入怀中,转身朝外走去。

    书房没有落锁,闻衡推门入内, 但见室内烛影幢幢,却静悄悄地不闻人语,再往里间榻上看去,薛青澜正和衣而卧,故意背对着他在负气装睡。

    闻衡心中一时好笑,一时又觉不忍,只装作看不出的样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俯身将他抱了起来,准备带回隔壁。薛青澜本来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打定主意闻衡不收回前言就绝不与他和好,谁知这还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闻衡已宛然若无事发生,还知冷知热地抱他回去睡觉,相比之下,就显得他格外不懂事,快二十岁的人了,还要像小孩子一样赌气冷战不理人。

    认真说起来,其实他们谁的想法也没错,甚至都是抛开了自身安危,把对方的性命当做至高至重,可偏偏造化弄人,情难两全,有时候越是想要风平浪静长相守,却越是被漩涡裹挟,激流推搡,身不由己地走向另一条岔路。

    薛青澜被闻衡稳稳地托抱着,想到明日一别,吉凶难测,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逢,纵有天大的火气也熄得一干二净。他心中酸痛难禁,忽然伸出手去勾住了闻衡的脖子,一侧身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里。

    闻衡被他攀扯得低了下头,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服软,笑道:没事,你可以接着生气。

    这温柔简直叫人又爱又恨,他曾无数次从中得到慰藉,也不止一次被它弄哭,而闻衡却毫无自觉,至今犹在用这把软刀子在他心尖上来回划拉。

    不走不行吗?

    闻衡转进卧房里间,躬身将他放在柔软的被褥上,温和但不容违拗地回答道:别的事情,一万件我也可以答应你,只有这件不行。好了,折腾了一晚上,该睡了。

    说罢他直起身放下床帐,弹熄了灯。薛青澜慢一步去抓他的衣袖,却握了满把空,只听见帐外传来衣料摩挲的细碎声响,片刻后身畔微微一沉,闻衡解去外袍上得榻来,拎着锦被一角展臂将他囫囵裹进怀里,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背道:睡罢。

    薛青澜还欲争辩,一抬头,却借着夜里朦胧的微光,看见闻衡略带倦意地虚阖上了双目。想来今夜发生的一切,还有山雨欲来的明日,内忧外患,都是他心头一层一层的严霜,说是睡去,其实哪能睡得着,连闭目养神时眉头都会不自觉地蹙起,额心浅浅竖痕犹如一道抹不平的伤痕。

    闻衡这人心思一向很深,往好了说是思虑周全,不好听点就是只相信自己,别人一概靠不住。薛青澜无疑被他分在了靠不住的那一批里,而且是特别棘手的那种,所以闻衡不光要为阴谋诡计操心,还得费尽周折把身边亲近的人都安顿好,以免被敌人抓到空子,以软肋来反制他。

    冯抱一已经够令人心烦了,难道他还真要不管不顾地继续闹下去,让闻衡在外敌到来之前,先被自己人折磨得精疲力尽?

    薛青澜盯着他俊美深邃的轮廓,无声地慢慢吐出一口气,终于放弃了抵抗,整个人的身形都软下来,仿佛畏冷一般,更深地依偎到他怀中去。

    闻衡不必睁眼也能感觉到他的软化,知道薛青澜这是自己想通了,不再执意要留下,可总还是有些不甘心,所以才加倍地亲近他,好以此来弥补即将降临的漫长分别。

    可是这样与饮鸩止渴又有何异呢?

    闻衡在一片昏昧幽暗中低下头,嘴唇擦过他柔软的发顶,心中暗道:无论如何,这一次绝不会再像四年前那样,留你一个人独自苦守。

    次日闻衡醒转之时,身畔床榻已空无一人,他半梦半醒间伸手摸了个空,心脏倏地乱跳了两下,猛然从床上惊起,想也不想地脱口叫道:青澜!

    哎,在呢。

    薛青澜衣着整齐,应声从外面走进来。他把手中端着的茶盘放在一旁小桌上,屈身坐到床边,脸色虽是淡淡的,语气中却颇有几分揶揄:一大早叫我做什么?

    闻衡昨夜不知何时睡去,今早醒得有些迟了,竟然没听见薛青澜起身的动静,再加上他刚才起身起得急,此刻眼前直发黑,双侧太阳穴突突跳着疼,只凭着声音来处一把攥住了薛青澜的手腕,确认他在,一身炸起的毛才算倒下去: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薛青澜真是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坐过去替他揉着太阳穴,低声道:要赶人走的是你,怎么现在又怕我走了?

    闻衡勉强扯了扯嘴角,到底没能笑出来,变作一声轻轻的叹息:是啊。

    薛青澜的手顺着他脸颊滑落下来,按在闻衡心口,认真地听了一会儿他的心跳,忽而郑重问道:衡哥,你这次对上冯抱一,有几成把握能全身而退?

    怎么,闻衡反问道,难道我就不能彻底胜过他么?

    薛青澜道:若你有彻底赢过他的把握,就不会这样急吼吼地要我走你也不必故意来宽我的心,我说了要走,就不会反悔,只是你要对我说一句实话,你到底有多大的把握?

    闻衡凝神注视他良久,一手捧住他的脸,拇指从薛青澜眼底缓缓划过,像是抹去了一道并不存在的泪痕:我不瞒你,只有五成。

    但哪怕最后只剩一线生机,我爬也会爬回来见你。

    好。

    薛青澜垂下眼帘,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来用早饭吧,放久了该凉了。

    闻衡洗漱方毕,在桌前落座,面前摆着一碗微温的白粥,并几屉点心、数碟小菜,都是薛青澜早起从厨房端来的。两人沉默对坐,吃完了临别前的最后一顿饭,薛青澜放下碗筷,道:时候到了。

    闻衡正要说我送你,孰料刚一起身,眼前霎时天旋地转,五感逐渐迟钝模糊,四肢如同灌了铅一般,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薛青澜及时上前一步,张开手臂将他接如怀中,面上毫无讶异之色,反而透出一种早知如此的释然。

    闻衡思绪转得飞快,在混沌即将吞没最后一点清明时,心中蓦地打了个突,喃喃道:青澜

    再睡一会儿,薛青澜掌心温柔地抚过他颤抖不已的眼睫,低声而决绝地道,对不住了,衡哥。

    第91章 山庄

    范扬大呼小叫地喊着公子不好了, 大事不妙,一边急匆匆地冲进了院门,结果扑了个空院中寂静空旷, 卧房的门半掩着, 桌上还有未收的碗碟, 粥已凉透,人却不知所踪。

    范扬纳闷道:这一大早的,跑到哪里去了?

    正踌躇间,外面有人喊道:总镖头, 又有一封信送到!

    范扬忙应声翻身往门外走去,道:来了来了, 信拿给我看看

    鹿鸣镖局忽然收到了匿名传书, 扬言三日之内要上门拜领《北斗浣骨神功》,范扬心里觉得蹊跷,这才来找闻衡商量对策。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封信只是风暴开始之前的一片雪花, 接下来的几天里,各种来路不明的江湖人士各显神通,轮番骚扰,要么专挑大家吃饭的时候往屋里射飞镖,要么趁半夜往镖局大门上挂血衣反正是怎么离谱怎么来, 五花八门, 千奇百怪,但目的全都只有一个:要鹿鸣镖局交出闻衡,以及他手中的《北斗浣骨神功》。

    范扬逼不得已,只得关门谢客,暂停了鹿鸣镖局的一切生意。

    可最让他担心的并不是层出不穷的骚扰,而是鹿鸣镖局的幕后东家、他的主心骨闻衡, 自那天清晨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薛青澜。

    范扬每天都处于失心疯发作的边缘,撒开人手四处寻找,甚至还亲自跑了一趟越影山,但都是无功而返。他意识到事情不对时已经太晚了,在他犹疑不定、以为闻衡只是短暂地出了一趟门的那两天里,薛青澜早已带着被迷晕的闻衡离开湛川城,动身北上往穆州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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