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巧言令色 作者:鸣玉珂兮

    他巧言令色——鸣玉珂兮(68)

    花筏心想,自己都习惯了,哪有这么娇贵。

    但面前的先生让他觉得非常舒服,家里本来也没什么事,索性听话留下来,打发打发时间。

    他在屋内走了一圈,在方辞冰刚刚画就的画上落眼。

    清疏的松林,大片的空白。

    画艺不精,让你见怪了。方辞冰走过来,对他道。

    很好看。花筏笑笑,狐狸眼眯起,语气忽然低下去:只是感觉很哀伤。

    松林之哀犹如世相之哀,亦如男女恋情之哀,可感而不可见。

    哀伤?方辞冰柔和的眉眼轻皱一下复又缓和,淡淡一笑,没有哀伤。中国讲究抱残守缺,冲淡平和,和你们的物哀不一样。

    那时候,花筏就知道,悬于小岛上的落樱之易逝、海滨动荡里的幻灭和虚无,这个背靠稳固河山的男人永远也不能感同身受。

    你叫什么名字?方辞冰问。

    花筏。我爸爸是个中国人,姓花。花筏说。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妈妈在附近的蚕房工作,我到温泉宾馆打工。

    噢,这样。方辞冰笑笑,面上是生活优渥之人听到他人艰辛时候特有的隔阂。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虽然来往的中国人很多,但花筏还是第一次和除父亲外的中国人交流。

    方辞冰。方辞冰道。

    方辞冰。花筏念着,却是文盲跟读一样,嘴里有音,脑里无形。

    方辞冰看出他一脸茫然,走到宣纸前写下几个字,对花筏招手:过来,我教你写。

    手心和手背的接触凉中带暖,身后的胸膛较自己来说算得上宽厚。方辞冰手把着他,带着他写。

    方辞冰。

    多年后,花筏才从书里,看到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的句子。

    从来没有后悔过第一个会写的中文词,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方辞冰。

    走的时候,花筏带走了全部的和果子,脚背也被人仔仔细细地抹上药膏,缠好纱布。

    就这样,花筏成了方辞冰院子的常客,只要文社不开社,方辞冰就会在屋里等他。

    花筏是一张白纸,虽然没读什么书,但是学起来很快,比从前读过书的人还聪颖,因为不会被从前的一套拘束。

    读书多的人,都好为人师,方辞冰也不例外。遇到闲暇时光,他就拉着花筏,从词到句从头到尾都给他分析一遍,花筏总是很耐心。

    方辞冰时常觉得,虽然只认识花筏几天,但却比相交多年的同行好友都要来得心意相通。

    那天,他依旧和花筏讨论到黄昏,被他朋友蛮横的开门声打断了。

    我想,俳句更看重物,而唐诗宋词融情于景,不写人,却处处可见人。花筏无视那人,继续道。

    是,俳句凉薄得多。是无常、是徒劳、是虚空的虚空。方辞冰回了一句,对朋友微笑,回来了?

    他朋友冷哼一声,带上门:怪不得不想去文社了,原来在屋里开着呢。

    方辞冰介绍道:这是花筏。

    我知道,你的小朋友嘛。男人带了分意味不明的笑,来日本,当然要尝意气、修色道,尤其来了个现成的小美人。

    方辞冰的脸色冷下去,站起来道:阿博,你说这话,有辱斯文。

    也不知道关起门、斯文扫地的是谁。阿博甩了一句,进了自己房间。

    当晚,方辞冰便和那群人绝了交,收拾东西,另寻住处。

    你还会回来吗?花筏站在林海冰原,望着他。

    我该回家了。方辞冰微笑,春风化雨。

    你不愿意留在这儿,是喜欢国内的繁华?放不下你的千里快哉风?

    好风嘉月,处处都有,我怎么会觉得不同?

    花筏不再说话,心里却隐隐窃喜,方辞冰并不讨厌这个地方,也不讨厌他。

    方辞冰是君子,不同于西方的绅士,很中国的一个词。

    他父亲曾经魂牵梦萦的地方,要不干脆去看看?就算方辞冰不再回来,他也可以去找他。

    和方辞冰道别,人不再见,那傲骨和风雅却像一粒种子,深深地在他心里扎了根。

    可到了国内,他却发现游子始终是游子,穷人始终是穷人。风花雪月救得了文人水深火热的心,却不能满足他的辘辘饥肠。

    他融不进方辞冰的圈子,连靠近他的生活都费力。

    他甚至开始怀疑,他不远千里过来追寻的人,究竟是和他越来越远、还是越来越近。

    朗月清风、前程似锦的先生啊。

    不如折断那傲骨,困住那风雅,将他拖到自己所处的泥潭。

    听说花筏出车祸之后,方辞冰一时糊涂,什么也不顾地跑到花筏常在的山下找他,却被他困在山洞里出不去。

    花筏生着火,没日没夜地和他聊天。

    他也就由着他。

    怎么说,心肠烂透的人,也总比死了的好。方辞冰惊讶自己的底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低。

    方辞冰,你知道吗?你娶叶隋璐那天,我想到一个词,驸马。花筏蹲到他面前,拿明亮的眼睛对着他。

    方辞冰皱眉,不愿理睬。

    断送自己毕生前程,换做后半生的富贵闲人,你开心还是痛?

    我开心。方辞冰抬眼看着他,那视线在花筏看来分明是钝刀子。

    你撒谎。花筏咬牙道。

    没撒谎,求仁得仁,我认。方辞冰面容散淡。

    我替你痛!花筏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要答应她的条件?

    花筏。方辞冰眸光寒凉,像看着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这是你一手设计的。

    是,是我一手设计的。我故意做出赝品,引叶隋璐偷天换日,害得你家破人亡。又故意把仿制品放在墓里,让人抓住,进牢接近方嫌雪,让他出去找叶家报仇。我存的,就是让你们两家鸡犬不宁的心思。现在谁都抛弃你,你只有我了。

    你也没有站在我身边啊。方辞冰扬头,讽刺地笑了声。

    事到如今,人人都要逼他抢他,他却一直是孑然一人。

    我不会让你告诉他们真相的,我不会放你走。花筏不否认,只道。

    我不会告诉他们。方辞冰淡漠道,你可以不放我,但我不是自愿留下。

    方辞冰,和叶隋璐离婚!你知道,我每天被折磨得睡不着觉。花筏凑到方辞冰面前,捏住他瘦削的下巴,樱唇贴上去,火热地席卷,方辞冰只是皱眉闪躲。

    你讨厌我?

    方辞冰沉默。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并不志在四海,也不追名逐利,但是立于天地间,该尽好自己的一份责任。

    对家人的忠诚奉献是责任,对叶隋璐的承诺交易是责任,对花筏的愧疚动心亦是责任。

    可从他踏出叶家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知道花筏来国内找他、犯罪入狱的时候有多心疼,知道真相后就有多失望。

    但一切的错都在他身上,他并不怨恨任何人。

    花筏疯了一般地索要他的回应,他已被烧成死灰还要在冰湖火海里来回,身体是压抑不住的快感,心里却被耻辱和背德感占领。

    花筏的血统里,带着雪国的矛盾。怯懦又残忍,温顺又强硬,春风也度不了的美人关。

    花筏终是让他走了,山洞里的荒唐,不足为外人道。

    花筏回了故国,对隋琛和嫌雪说,是回家找爸爸妈妈,嫌雪他们很放心。

    提了很多次的爸爸妈妈,方辞冰却知道,温泉宾馆后没有蚕房,花筏早就没有什么爸爸妈妈了。

    曾经听他说过他名字的含义,樱花花瓣漂浮在水面,像小船。宁可随波逐流,也不一生孤独。

    故国空无一人,做过孤儿,一辈子都是孤儿。

    走了神,被叶兰果盯了半天。现在方辞冰只有周末能去叶家看看儿子。

    说到哪儿了?方辞冰微笑。

    说到诗词的伤感。叶兰果乖巧应答,您说到最悲伤的诗,还没说是哪一句。

    哪一句。方辞冰喃喃,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听起来是期盼。叶兰果说。

    悲伤在,诗人写这首诗的时候,他妻子已经去世了。方辞冰说。

    所以,能够见面的时候,要好好珍惜。叶兰果笑得天真烂漫。

    没错。方辞冰摸摸儿子的头。

    也许什么时候,他会再去游一趟雪国。也许是明年,也许是下个月,也许就是明天。

    作者有话要说:  到今天为止,所有内容更完啦!幸会大家~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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