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也睡得极不安稳,短短一个多时辰里,眼前全是闪烁不已的过往种种片段。
    最后一个画面是她离开风雨楼的时候,杨总管送她出门,摸了一下她的脑袋,说谢谢她。
    她咬着唇站在门口,忽然就又哭了。
    醒来时她仿佛听到耳边还响着谁的叹息声,轻过细雪。
    时间还早,所以她没急着起来,而是拉过被子把头整个蒙住待自己从那些破碎的片段里缓过来。
    一直到准备出门的时候她还在想,自己真是太没出息也太没长进了。
    “你这是要去哪?”在门口碰上姬冰雁时他这么问道。
    “仙儿要我帮她盘库房。”她照实答了。
    “哪边的库房啊?”姬冰雁随口问。
    这问题让李红袖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后才道:“金梁街那。”
    姬冰雁:“……”
    他想了想去,还是不太放心,一把拉过身旁的义弟:“你跟她一道去,记得看好她,别让她去别的地方。”
    阿飞很疑惑:“别的地方?”
    姬冰雁冷笑一声,道:“反正你记得盘完了就回来。”
    李红袖觉得他真是太夸张了一点,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被姬冰雁瞪了一眼,登时噤了声。
    “早点回来。”他说。
    “……噢。”李红袖轻声应了。
    盘库房是个很枯燥乏味的差事,饶是李红袖这样有经验的人,每次做这种工作时都忍不住心生烦躁。
    相比之下,临时被姬冰雁塞过来的阿飞就比她有耐心得多。
    所以最后反而是他做得多一些。
    “都快午时了,不如先放一下。”她提议,“吃了饭再继续吧。”
    阿飞动作一顿,抬起眼来看向她,那眼神里还有些笑意:“吃什么?”
    李红袖想了想,道:“这附近有一间酒馆的烧鹅很有名气。”
    其实她说的那家烧鹅她自己并没有吃过,只是从前在风雨楼时听他们说起过好几次,但那时一直没有亲自来试试的机会,没想到现在却有了。
    阿飞对吃的向来不挑剔,毕竟他连她做的羊肉汤都能觉得美味,所以并未如何犹豫就点头应了下来。
    最终两人一道去了金梁街上的那间酒馆。
    李红袖到底是在京城待过一段日子的,在认路这方面还是比阿飞在行一些。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他们俩刚一进去,她就在那热闹的大堂里瞧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可不就是那时曾与她提过这家烧鹅美味的那几人。
    察觉到她脚步停顿,阿飞有点疑惑地偏头:“怎么了?”
    她忙偏开目光,选了张最角落的桌子坐下,道:“没什么。”
    平心而论她选的位置的确是足够角落足够偏僻了,然而她却忘了不管是她还是阿飞,皆生了不管扔在哪里的人群都不会被忽略的好相貌,事实上,从他们俩踏进酒馆的大门起,就已经吸引了整座大堂的半数目光。
    一顿饭下来,李红袖几乎就没吃什么,甚至那烧鹅也只尝了一口,幸好阿飞素来不喜欢浪费,最终还是把他们点的东西全解决了。
    但吃完归吃完,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阿飞不由得十分担心:“你看见谁了?”
    李红袖被他这直白的疑问弄得惊了一惊,片刻后才摇头道:“没什么,以前打过交道的两个人,不熟。”
    就算阿飞成长于山野不晓人情世故,也听得出这话的不对劲。
    若真是什么不熟的人,她何必这般魂不守舍?
    但她不想说,他也就没问下去。
    不过当晚回了楚留香那后,他的义兄倒是主动来找他了。
    “那丫头今天没去什么别的地方吧?”姬冰雁问。
    “酒馆算不算?”阿飞挠着脸道。
    “酒馆?”姬冰雁一时想岔了,“她还喝酒了?”
    “没有。”阿飞解释,“只是去吃了点东西。”
    姬冰雁一听,稍放下了些心,点头道:“那就好。”
    阿飞想了想,又补充:“但似乎遇上了她旧识。”
    旧识二字让姬冰雁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什么旧识?”
    这问题其实阿飞也不清楚,毕竟李红袖根本没说清楚,所以最终他只能把当时的场面对话给他这义兄描述一遍,又问:“所以别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她以前呆过的一个地方。”姬冰雁也头疼极了,“我和楚留香都不太希望她再见那个会让她难过的人。”
    不过这种事跟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也解释不清楚。
    姬冰雁就算再头疼,也不至于病急乱投医到找他出主意。
    只是姬冰雁不曾想到,他这句含糊的话叫阿飞听进了心里;更不曾想到,李红袖这回是没见到苏梦枕,可接下来却是有个避无可避一定会见上面的场合!
    ……林诗音要和冷血正式办一场婚礼。
    姬冰雁收到请帖的时候无语凝噎,跟楚留香对视片刻,俱是没忍住叹气。
    林诗音当初因为方应看让皇帝赐婚的事嫁得那么仓促,补一场婚礼其实是应该的。姬冰雁完全可以想象这补办的婚礼会有多盛大,也可以料到苏梦枕作为神侯府的盟友,一定会在邀请之列。
    他和楚留香都觉得这事真是难办,倒是李师师并不能理解他们俩这种“为女儿操心”的心态,说:“凭诗音和你们这群人的关系,总归避不了一辈子,你们也别太小看红袖啊。”
    楚留香:“……红袖和你不一样。”
    李师师一听就笑了,这人还趁机嫌了她一把,怨念是有多重啊。
    不过事实证明还是同为女人的她比较了解女人,得知了这个消息的李红袖并没有像这两个男人担心的那样更郁郁寡欢,反而很为林诗音开心了一下。
    见她如此,他们俩也放心不少。
    唯一察觉到她开怀之下那份不安的是阿飞。
    事实上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每次看到她过分明媚的笑容,都本能地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半个月后林诗音和冷血的婚礼举办之时。
    那天的京城格外热闹,御封四大名捕一齐去李园迎的亲,最前面的轿子一路抬进神侯府后,李园那边的嫁妆也还没全出门,那阵势看呆了京中几乎所有的未嫁少女。
    这样的财力,真是叫人只能仰望,连羡慕都羡慕不来。
    热闹过了之后,最终神侯府宴请的宾客倒并不算多,除了诸葛神侯官场上避不开的那些同僚之外,就只有他们这群朋友了。
    不过在他们这群人的身份面前,数量的多少显然根本不重要。
    神刀堂主,小李飞刀,盗帅,哪个不是说出去就能震惊江湖的。
    李红袖和林仙儿一起揽了招待宾客和记录礼物名册的活,在神侯府中前前后后跑了好多回。
    风雨楼的人来时,在门口守着的人是林仙儿,李红袖恰好没碰上,林仙儿也没特地跟她讲。
    然而巧合能避一时却避不了一世。
    苏梦枕早从杨无邪那知道了她跟着姬冰雁回了京城,未免尴尬,本来就打算过来道了喜就走的。结果两杯酒过后,刚站起来打算告辞,她与林仙儿便迎完了宾客回来了。
    这下可谓是迎面撞个正着。
    一屋子的人都还在持续热闹着。
    欢笑声觥筹声不绝于耳,灯火摇曳之下,李红袖只觉眼前霎时什么都不剩,只有那个刚站起的身影。
    “嗳……”林仙儿有点担心地拉了拉她的手。
    “我没事。”她回过神,偏过头不再去看,步伐轻快地走至李师师和楚留香边上那个给她留的位置坐下。
    苏梦枕在她进来之前已说过告辞的话,此时不过停顿了片刻,又看她避开了自己目光,略一思忖后,干脆拱手离开。
    只是她的位置恰好临近门边,他要走,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她。
    在经过那片红色的衣角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很低的声音:“别看。”
    苏梦枕记性很好,认出那是坐在她身旁的那个带剑少年。
    那句别看叫他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脚步,但却并未回头。
    第70章 吾与刀孰美(二)
    那日离开神侯府回到金风细雨楼后, 苏梦枕也并没有刻意探听过那个叫阿飞的少年。
    但杨无邪却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当晚的境况,特地来给他讲了一番, 说这是姬冰雁的义弟。
    “他应当是在红袖去幽州前就跟着姬先生了。”杨无邪说, “虽年仅十六,但那一手快剑极厉害,假以时日定能扬名天下。”
    在苏梦枕印象里, 杨无邪很少对人有这般高的评价,他不禁疑惑:“所以?”
    杨无邪笑着合上手中的那本书,道:“所以红袖若是也喜欢他,倒是极相配的。”
    苏梦枕:“……”
    他想说这跟咱们没什么关系,但话到嘴边绕了个弯不知为何又吞回去了。
    在李红袖这件事上, 向来对他尊敬而无任何异议的杨无邪曾不止一次说过他做得不对。
    他一度很不解:“难道你觉得我适合她?”
    杨无邪说是啊一点都不适合,可您会问出这句话, 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啊。
    若真是一点都不在意, 何必考虑到这个地步呢?
    那时他们刚打败六分半堂没多久,李红袖也刚走。
    小姑娘在的时候的确帮他们分担了不少事,能干极了,以至于这一离开直接让苏梦枕嫌弃起了自己原本的一些手下, 很多事做得还不如一个少女利落。
    杨无邪听后沉默片刻,笑了:“其实也不是旁人做得不好, 是她对您太过用心。”
    这话叫苏梦枕根本无法否认。
    李红袖对他的确是太用心了, 用心到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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