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要睡在这黑漆漆的地方了。”

    饶是魏神医见多识广,听了他这番话,心中亦觉不忍,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再怎么钟情于他,他也不可能活过来,还是早些忘了才好。”

    “你说什么?”段凌猛地抬起头来,盯住魏神医道,“你说谁……钟情于谁?”

    魏神医也吃了一惊,反问道:“你难道不是对陆修文一片痴心吗?你这几日的言行举止,我都瞧在眼里,还有什么猜不到的?断袖之癖虽有逆人伦,但你这样待他,也足以叫人动容了。”

    段凌张了张嘴,仿佛被他吓着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魏神医何等眼力,只是看他这副表情,就明白了前因后果,眼珠一转,露出些怜悯之色,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你自己也不晓得。嗯,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徒惹伤心。只可惜了那姓陆的小子……他对你……”

    段凌脑子里乱成一团,翻来覆去都是魏神医的那句话。

    他钟情于陆修文?

    哼,实在可笑。

    他很快镇定下来,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应该是笑了一下,道:“魏前辈弄错了,我不过是受人之托,照顾陆修文而已。我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是啊,他喜欢的是陆修言。就算陆修言娶妻生子了,他也不可能这么快移情别恋。

    他怎么可能喜欢陆修文?

    那个已经死去的、毫无生气的陆修文。

    那个即将躺在冰冷棺木中的陆修文。

    那个再不会睁开眼睛的陆修文。

    那个……

    段凌忽略心脏处隐隐传来的痛楚,自己对自己说——绝、不、可、能。

    魏神医欲言又止。一句话在他嘴边打了个转,最终又咽了下去,道:“看来是我弄错了,不过你受人之托,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也算难得了。”

    说完后,又在心中加了一句:但愿你永远也不知道。

    段凌一心想着自己的事,倒是没察觉他话中深意,挑完棺材后,急匆匆赶了回去。

    陆修文只有一个弟弟,身后事如何操办,自然要由他决定,所以在陆修言过来之前,两人也没什么好干的。魏神医忙活了一天,多少觉得累了,便先回房休息了。

    段凌则去打了盆水,给陆修文擦拭身体。正月的天气,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冷得刺骨,段凌皱了皱眉,转身去灶房里生火煮水,最后端着一盆温水回了房间。

    陆修文仍像他离去时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段凌用水打湿了帕子,绞干后慢慢擦过他的脸。他光洁的额头,紧闭的双眸,还有柔软的嘴唇。他相貌跟陆修言生得这么像,但段凌觉得,自己再不会将俩人认错了。

    他动作轻柔,像是怕弄疼了陆修文,一边擦一边低声同他说话。

    “刚才我们去挑……棺材,魏前辈竟然说,我是喜欢你的,你说可不可笑?你是明白我对修言的心意的,从前在魔教的时候,只有他真正关心我。至于你……”

    他顿了顿,回想起多年前的旧事:“你当时真是可恶得很,我有一回得罪了右护法的手下,你二话不说,取出鞭子来就抽了我一顿,抽得我在地上打滚。后来我躺在床上,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你也没来看我一眼,还好修言送了伤药来。”

    段凌说着,撩起衣袖寻找那时的伤痕,但过了这么些年,旧伤早已痊愈,连一点疤痕也没留下。

    他失望了一下,接着道:“后来你叫我去抓那小金蛇,我漫山遍野找了两天,好不容易找到那玩意,却被它咬了一口,整条手臂都黑了,差点丢了性命。这回你倒来看我啦,却是嘲笑我太笨,连条蛇也抓不着。”

    “还有一次……”

    段凌一条条细数陆修文的恶行,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因魏神医的话而动摇的心总算坚定了一些。

    他给陆修文擦好了身体,又替他重新穿戴整齐,然后坐在床边,低头叫他的名字:“陆修文。”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从来也猜不透。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你若是……若是对我有情,为什么一个字也未提过?”段凌哼笑一声,有点儿报复的快意,“你既然不可肯说,那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说完后,静静等了一会儿,见陆修文始终没有反应,便最后望了他一眼,打算起身离去。

    偏偏是这一眼,让他瞧见陆修文枕头底下似藏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原本藏得极好,只因他刚才给陆修文擦拭身体,不小心碰到了枕头,方才露出痕迹。

    天色太暗,段凌一时也看不清那是什么,伸手一摸,只觉毛毛糙糙的,有些扎手。他取出来到蜡烛底下一照,才发现那是一截已经干枯的树枝。树枝颜色暗沉,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无,像是随手从某棵树上攀折下来的。

    段凌心中讶然,不明白陆修文为何把这东西珍藏起来。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觉得十分眼熟,忽然想起数月前的一天,他在自家别院的院子里,折下一小截桃树的树枝送给陆修文。

    那树枝刚摘下来时,也是枝繁叶茂、苍翠欲滴的,后来过得几日,绿叶片片凋零,再后来枝杆失了水分,也迅速枯萎下去。即使如此,依然有人将它贴身收藏着,辗转半年,珍之重之的压在枕头底下,片刻不离。

    段凌记起自己跃上桃树后,曾经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陆修文立在窗口,神情专注地望着某处,夜色中神色难辨,不知是在看些什么。

    如今,他知道他在看着谁了。

    他怎么竟从未察觉?陆修文的目光,从来只落在他的身上。

    陆修文当时说,他要桃花开得最好的那一枝。这以后许多个夜晚,他可曾在夜深人静时,轻轻抚摸这早已干枯的枝桠,想象枝头会开出艳丽无双的桃花来?

    就像毫无指望地……想象一个人会爱上另一个人。

    陆修文苍白的脸孔近在眼前。

    段凌将手中那截枯树枝放在他枕边,深深吸一口气,仿佛满室生香。

    “真是狡猾。”他一边说,一边捉起陆修文的手,牢牢握在掌中,“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故意什么也不说,要我自己来发现这个秘密。”

    发现陆修文曾是如何的喜欢过他。

    ……在他死去以后。

    段凌咧了咧嘴角,那表情说不出算哭还是算笑:“那天你送我香囊时,悄悄亲了我一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可你始终不肯承认,嗯,你是不是要我先说出口来?”

    他声音渐渐变低,凑过头去,在陆修文耳边说了一句话。

    可是陆修文早已死了。

    所以除了段凌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说完这句话后,段凌一下跌倒在床边,浑身的力气都离他而去了。他没有挣扎着站起来,而是就这么伏在床头,握着陆修文的手沉沉睡去。

    “砰砰砰!”

    段凌睡得昏天暗地,最后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屋里的蜡烛早就熄灭了,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只见外头黑乎乎一片,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他睡得太久,手脚都有些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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