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坟大队 作者:朝邶

    迁坟大队——朝邶(175)

    直觉告诉他,江域出事了。

    不敢再耽搁陈岭的时间,吴伟伟推着人往前走,催促道:不是有事情要办吗,快走快走。

    心里却十分疑惑,如果是要去救人,陈哥怎么不开车或者叫车,反而选择步行。

    回到小院问了赵迅昌才知道,原来陈岭要走的不是阳间路,而是幽冥道。

    吴伟伟望了眼关上的院门,走过去将其敞开,定定的看着外面漆黑的山路:回家的门要一直为他们开着。

    赵迅昌招呼陈家夫妻去陈岭的房间休息,回头冲吴伟伟招手道:去睡吧,他们俩啊会平安回来的。

    陈岭在夜游神的簇拥下,沿着山路一直走。

    他知道,脚下的路已经与白日里蜿蜒的山路截然不同,踩上去还是有种踏实的感觉,但周遭的景物却变得朦胧。

    除了路,其余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面纱。

    很快,就连脚下的路也起了变化,雾霭丛生,袅绕在四周。

    陈岭渐渐感觉,那些围在周围的夜游神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低头一看,果然,小朋友们的表情一个赛一个的冷酷。

    快到了吗?他问。

    声音不大,却有回音。

    夜游神三号说:已经踏上幽冥道了。

    陈岭点点头,全神贯注的走,不敢有一丝晃神。

    幽冥道上路过的不是阴差就是鬼魂,阴气浓重,随着往前,气温越来越低,不到半个小时,陈岭已经感觉浑身的肌肉被冻僵,嘴唇无法抑制的开始颤抖。

    德牧嗷呜一声,舔了舔青年垂在腿侧的手指,眼睛里满是心疼。

    陈岭只看了它一眼就知道,此时占据大狗神识的是江域。

    他蹲下来,抱住德牧蹭了蹭:我不冷,真的。

    德牧嗷呜叫了一声,大概是意识到这样撒娇一般的叫声不太符合自己往日里的形象,它浑身僵硬,忙闭上嘴,鼻子里喷出一道意味不明的鼻音。

    陈岭笑着捧着它的嘴想要亲上去,被德牧躲开,亲到了它柔软的腮肉上。

    夜游神们哪知道德牧的芯子换成了江域,只觉得那故意撒娇卖萌的样子太难见到,忍不住围成一个圈,对着中心的一人一狗不停地啧啧啧。

    虽然知道自己正在和一只狗亲密,但陈岭还是脸红了。相比之下,德牧可以说是霸气全开,眼睛显现出红光,嘴里发出进攻前凶狠的低吼。

    夜游神们脸上打趣的表情集体僵硬,簇拥着推着陈岭继续往前,嘴里喊着:快走快走,地府的门在第一声鸡鸣时就会关闭的。

    陈岭被推得踉跄,急忙稳住身形,加快了步伐。

    德牧自刚刚露出令人畏惧的表情后,周身一直萦绕着煞气,小朋友们再不敢插科打诨,又恢复成那副冷酷表情。

    终于,在第一声鸡鸣前,陈岭到了地府大门。

    大门外烟雾袅袅,时而可见亡魂一脸懵懂的随着地府的牵引往里走。

    大门内漆黑一片,那些迈入大门的亡魂,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不见踪影。

    七号在前方带路,头也不回的跟后面的十五个兄弟说:把人看好。

    陈岭起初不明白,等他跟着夜游神一起穿过那道看似普通的红漆大门后,眼前出现了一片浓稠的黑暗。

    黑暗将他吞噬,周遭一片死寂。

    德牧为了让他多一些安全感,走路时总是有意无意的用身体去蹭青年的腿,夜游神们也开始小声说话,安慰他不要害怕。

    知道自己是安全的,陈岭镇定下来,眼前开始出现以往的人生经历。

    高兴、苦闷、辛酸、恐惧,每一段人生经历如同被投射到荧幕的电影,快进着从眼前略过,让他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其中许多细碎的小事,若不是今天的这场际遇他早就忘记了。

    这一片漆黑的地段,是用来沉思和反省过往人生的。

    虽然看不见,陈岭还是精准的摸到了德牧的脑袋。

    青年的指尖插在厚实的皮毛中,温柔的揉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滑过的记忆画面,我记得这里,当时我刚接下江家的单子,正高兴呢,谁能想到走个夜路就撞见了你。

    又看到什么,陈岭的脸顿时垮了,这里我也没忘,你突然出现吓人就算了,凭什么掐我脖子!

    话音刚落,指尖就被狗舌头舔得湿淋淋的。

    他咬牙,正想放两句狠话,就见看见令人脸红的一幕,是他给江域当魔法师的画面。

    陈岭:

    地府连这种东西也要让人回顾!

    太不正经了!

    一路上心情跌宕起伏,眼前泼墨般的黑暗终于结束,迎来一丝曙光。

    那光亮并不刺眼,色彩柔和,等到走近陈岭才发现,那是一个悬挂的,亮着微弱白光的纸灯笼。

    七号说:这是鬼城。

    这世界上每天都有鬼魂离开,那些拿了号码牌却还没到投胎时候的游魂,会暂时在这里停留。

    鬼城秩序井然,热闹非凡,大街小巷还有人叫卖。

    陈岭跟着夜游神到了鬼城鬼王的府邸,经由引荐后,跟着鬼王去到内庭。

    此乃北方鬼王,负责镇守和看管北方的地府大门和鬼城,他身材威猛高大,说话粗声粗气,却有一个热爱八卦的俗世性格。

    北方鬼王笑呵呵道:早闻陈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容貌昳丽。

    陈岭:

    鬼王不等青年开口,迫不及待继续道:先生今年贵庚,家中可还有老人,可有地产祖宅和存款?

    陈岭:

    七号虽然畏惧庄嵬上司,但还是忍不住小声提醒:大人,问得太过了。

    鬼王一拍脑门:太冒犯了,我的错,我的错。

    陈岭动了动嘴角,干巴巴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鬼王:先生度量宽宏,跟我们先生果然是绝配。

    陈岭的重点在后面,我也这么觉得。

    鬼王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愣了愣,随后清清嗓子说:我先带您去见大帝吧。

    地府四方各有统领,而位处北方的北阴酆都大帝是其中地位最高的一位,他长居于罗丰山上,北方地界的事务基本交给下属打理。

    陈岭来到罗丰山脚下,仰头望着那嵌在巍峨大山上的天梯,心里直打鼓。

    好在,刚一抬脚,眼前多了个络腮胡。

    北方鬼帝急忙弯腰行礼:大帝。

    一直默默跟随的德牧用鼻子喷出一股气,脑袋别开,没有行礼的打算。

    陈岭尴尬的瞪了它一眼,忙要行礼,被酆都大帝扶了一把。

    大概是那一脸络腮胡的缘故,陈岭总觉得眼前的人有点凶,还有一种面对长辈时的拘谨,见过北阴大帝。

    酆都大帝颔首,眼睛一眯,眼角多出几道褶子,我知道你此行目的,走吧,我与你同行。

    见对方转身,陈岭立刻亦步亦趋的跟上。

    德牧抬脚意图跟上,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去路,任它如何抓挠都没用。

    北方鬼王自知没有跟随的资格,安静的站在原地目送。

    当他目光扫过青年手腕上那若隐若现的红绳时,笑着感叹:咱们的万年老光棍总算是找到人要咯。

    德牧扭头冲他呲牙,二话不说扑上去,直接把北方鬼王最爱的袍子撕咬了个稀巴烂。

    有了酆都大帝接引,不过眨眼就到了罗丰山顶。

    这地方四周冰寒,却一点不冷,放眼望去便是那座繁华的鬼城和四周绵延巍峨的山脉。

    陈岭安静地跟在后面,平静的心跳不知何时变得急促,他连忙闭眼做了个深呼吸。

    紧张?酆都大帝低沉浑厚的声音传来。

    陈岭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有一点。

    他舔了舔嘴唇,低声问道: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肉体上的伤不算什么。酆都大帝道,要紧的是聚集在他体内的阴邪之气。

    陈岭抿了抿嘴,按捺下心头的担忧:能拔除或者压制吗?

    酆都大帝意味不明投去一个眼神:那得看你。

    陈岭愣怔:看我?

    酆都大帝:你可知他为什么会留在阳间庇佑江家?

    陈岭老实的摇头。

    他生来就浑身带煞,戾气深重,若不是东岳大帝悉心引导,只怕早已入魔。酆都大帝抹了把络腮胡,眯着眼回忆道,大概是他生来就非人形,对旁人的七情六欲和性命安危态度冷淡,没有同理心,更加没有慈悲心肠

    没有慈悲心的人,何以渡苍生?

    为此,东岳大帝亲自把江域带去人间,挑了一户善良的农户寄样,希望他能切实的体味到世间冷暖。

    那家农户,正是江盛行的先祖。

    农户接受了仙人所托,把江域当成儿子一样对待,驾鹤西去后,也不知江域是真的感念养父母的恩情,还是觉得人世乏味,便选择了与农户夫妻俩一起安葬。

    但因自己并非真的江家人,他不愿入祖坟,便让农户的后人另外为自己择了一处安葬。

    他长眠于地下,清醒时便起来看一看,走一走,感受市井生活。

    说到这儿,酆都大帝笑了一下:大概是世间百态当真令他动容动心,一次醒来,恰逢东岳大帝生辰,父子俩见面对了,你或许不知道,东岳大帝将江域收为了义子。两人谈话时,不知怎么说起了婚配的事

    陈岭心头咯噔一下,不会是什么狗血说亲桥段吧。

    果然,酆都大帝摸着络腮胡道:那小子虽然性格沉稳,但到底是个年轻人,竟然主动问起了自己的姻缘。

    陈岭默了默,问道:请问一下,那大概是多少年前?

    酆都大帝仰头思索几秒,二百三十六年前的三月二十八,农历。

    陈岭:

    没想到啊,老祖宗盼他这个未婚夫居然盼了两百二多年!

    酆都大帝像是看出青年的想法,笑着道:那小子就是个闷骚。

    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北阴大帝居然也能说出这么接地气的话,陈岭不自觉间少了些拘谨,认同道:是有点。

    酆都大帝接着说:东岳大帝替他算了一卦,说是机缘未到,让他等。

    他眼睛笑成了一条缝,用揶揄的口吻道:你猜他怎么说?

    陈岭想了想,他说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真是。酆都大帝笑着摇头道,我当时恰好有事禀告大帝,正好瞧见那小子明明心里很急,却非要佯装淡定的模样,哎哟,别提了,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陈岭看着眉飞色舞的酆都大帝,心情略复杂,总觉得大帝跟他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唠家常了。

    他跟着笑了笑下,问:然后呢?

    然后啊,东岳大帝就说酆都大帝侧脸看向陈岭,笑得意味深长,他出现的时候你自然知晓。

    陈岭想起自己初次去江家看祖坟,也就是那时候,江域就知道自己红线另一头的人是他了吧。

    啧,你脸红什么。酆都大帝抬手拍拍陈岭的肩,语气随意,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就跟叔叔说,别客气。

    江域那张嘴比蚌壳还紧,要等他叫自己一声叔叔,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可他这未婚夫不同,一看就知道是个乖巧懂事会哄人的。

    陈岭脸上发热,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况就跟见丈母娘差不多,脸上的热度更高了,乖顺道:谢谢叔叔。

    酆都大帝脸上笑开了花,自从跟你在一起后,那小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和情绪与之前不同了。

    他身材高壮,得低头才能够到陈岭的耳朵:悄悄跟你说,上次他因你受伤而戾气翻涌,被我差人强押着回来抄经平息戾气啧,我认识他这么些年,头一次看他抄得那么认真。

    陈岭不明所以。

    酆都大帝点明:煞气太重会伤害到你,所以他才竭力的去压制自己。所以我才说,无论这次他想要拔除还是压制体内的阴邪之气,都要看你。

    话音一落,他脸上柔和豪爽的表情骤然减淡。

    陈岭的情绪变化没那么快,等注意到的时候,脚下由白玉铺成的石板路早已消失,变成了猩红色的土壤。

    酆都大帝带着他踏上那片泥土,瞬间,陈岭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那味道疯狂的刺激着他的嗅觉,令人作呕。

    酆都大帝与之前判若两人,抬手一指,冷声道:那便是血海,地狱血河汇聚而成的血海,这里面的每一滴血,都承载着数不清的怨气和恨意。

    陈岭的心紧了紧,像针扎似的刺痛了一下。

    他忽然懂了,江域为什么总是喜欢把脸埋在自己颈项用力的呼吸、嗅闻。

    因为他是昱和山灵气的汇聚,因为他的身上,带着万千生命的气息。

    于死亡的深渊而言,那样的气息宛如投入寒冬的温暖阳光。

    陈岭的手指蜷缩起来,他望向前方一望无际的血海,心里并没有因为那广阔无垠的面积而压抑或者恐惧,只有急切和高兴。

    他想,等见到江域,一定要用力抱一抱他。

    血海在血色泥土的边缘,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像是被大火烧滚了,不停地往上冒着泡,如果仔细便能发现,水中时不时会浮现出一些人脸

    是深重戾气化成的人形。

    他们张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眨眼就不见了。

    酆都大帝将人送到血海边上,掌心落在陈岭的肩头,将人微微往前一推:去吧。

    眼前只有让人压抑的暗红色,没有路,陈岭正想回头询问,脚下忽然震动,一条木板铺成的没有尽头的桥凭空架起,悬在血海之上。

    陈岭没有丝毫犹豫,抬脚踩了上去。

    木桥很稳,却耐不住下方不断从粘稠液体中起伏的东西。

    戾气、鬼气,甚至是怨气所化的人闻到生人的气息,都像是疯了一样,疯狂的由下方伸出手来,一个个血色的掌印拍打在木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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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迁坟大队——朝邶(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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