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作者:又生

    他在盛唐种牡丹——又生(57)

    苏安也很高兴,一直到又打开了一封飞帖,上书独留十载看芍花。他愣了愣神,一寸寸挪开左下端,看见贺岁者姓名,默默揉进掌心彭泽县,逸远

    顾越道:这是谁?苏安的目光落在红烛之上,笑道:没什么,一个故人。

    二三时辰,四面爆竹大响,一年的守岁,便在这间陋室的欢歌笑语中度过。歌曰:一条大河开龙门,两叶扁舟道浮沉,三程水路有风烟,百战河阴不待人。

    正月,汴河的水流渐渐充盈,苏安听着水声,一笔一划地回忆自己所作的曲子,用半字谱记在《乐府闲录》中,与此同时,河南府及郑州召集三万劳役,来到河阴县,抢造堤坝,其中度支近乎百万贯,用权全落在了转运司的运作之中。

    若非亲见顾越夜夜三更休憩,每日发上百关、牒文,下行数十符文,甚至饭不吃,在驿馆与漕官议政,苏安永远不会理解,顾越为何要做那样一个荒唐梦。

    为那一块炭火,一处住宅,事无巨细求着自己的顾越,身穿朱红官袍,头戴乌纱,坐在公案前时,一笔勾检,一处印章,几句笑谈便是数以万计的民生。

    顾越如履薄冰,不敢错半步。

    江南漕粮的起运时间为每岁正月或者二月,到扬州汇集后,遇运河干浅,往往需阻滞一个月以上,到三、四月渡河入汴,又会遇汴河枯水期,阻滞一个月,在节级转运尚未普及的情况下,如此算,要六月才能到达汴河黄河的交汇口。

    修建堤坝的期限却远不能拖到六、七月的汛期,圣贤书尚且有言,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又何况,三月就是河南道诸州的水稻播种的时间,为不耽误引水种稻,不和司农寺发生冲突,必须在此前修完堤坝。

    然而,原本算得正好的工时,在三月中旬再出变数,一批用于测试土基强度的量具,在山道为匪贼所劫,负责运送的劳役,因与之搏斗,死亡八十余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

    于是,继械斗、沉船后,转运司又遇到了一个无法协调的矛盾竣工时期

    李道用明确表示,量具重调,五月才能完成,否则偷工减料,后果不堪设想,而五月释役,耽误农时,意味着度支司统计时,要割舍屯田的政绩,让与漕改。

    这就不仅是转运司与地方州县,或是都水监、刑部比部的矛盾了,先修坝还是先种地,着急得很,是裴耀卿所持漕运改制与张九龄所持引水种稻的矛盾。

    李道用苦笑,张阁老在朝刚柔并济,而裴阁老神龙见首不见尾,似乎只有刚。一番讨论之后,顾越也表示,他们几个万万担不起责任,遂,只好先记录情况。

    顾越定下心神,当着李道用的面,向水部平行一封关文,大致意思是:李郎中,咱确定没有办法再快了么?李道用也提笔回复,语气很正式:黄河之水,自古无定数,若要再快,怕才是真枉费民力。顾越搁笔,点了点头。

    虽已是经年旧事,但在杏园探花宴之上萧乔甫说过的话,顾越至今记忆犹新只要心里装有世态民情的变化,懂得规矩背后的道理,为政,就是一团和气

    就譬如千丝万缕之中,总归还是有那么几根刺,他无法明言,亦不会容忍。

    事不过三。

    事发次日,河阴大堤仍在紧张地进行着修筑工作,来往男女老少,挥血汗如雨,红红白白,如数以百亿的赤胆精卫鸟,衔来西山的树枝和石子去填塞东海。

    顾越令人在堤口立一根石柱,就近坐在督工棚中,召来了包括河南府、郑州在内,附近八个州的司仓。八件青袍,低着头,互相交头接耳,暗暗地通着气。

    百余位因运量具而死的劳役的家眷,游行于河岸两边市集,举旗帜哭喊打闹。

    河南府司仓,方文成。顾越抿一口茶,捋平膝上的红袍的褶皱,人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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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那七个音,就是现在的Do Rui Mi Fa So La Xi Do,加偏旁和下撇,就是高八度和低八度。唐时,传艺基本还是靠师父手把手教徒弟,言传身教,这样的方式,曲谱在民间并不常见,这也就是当时的大曲绝大部分都没有能完整流传下来的原因,珍藏在宫里,一把火就烧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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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鼎泰

    一位中年男子应声出列。顾越抬了抬眼,总算看清这人的庐山真面目。浅眉眯缝眼,相貌身材不过平平,倒是匀袖行空手拜礼时,拱手与心平,还算讲究。

    不必多礼。顾越接着说道,只是不知方司仓亲见这场祸事,有何感想?

    方文成含泪答道:顾大人,虽然漕运之事如今已与仓曹无关,下官也不敢越职多言,但见百姓的血汗染透长堤,心里难忍,若有能分忧之处,定万死不辞。

    顾越忍俊不禁:万死不辞家国事。方文成蹙眉:顾大人,为何发笑?顾越说道:方司仓说的不错,漕运之事,今后确实不在仓部操劳的份内,于此地见你们,也是刚巧而已,和匪贼劫持量具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谈青苗税。

    顾越身为转运副使,同时,也是尚书省户部仓部的郎中,经手十五道田税。

    于是,按顾越的要求,诸司仓背了一遍典法:每岁,据青苗徵税,亩别二升,以为义仓,以备凶年;将为赈贷,先申尚书,待报,然后分给。又岁丰,出钱加时价而罗之;不熟,出粟减时价而耀之,谓之常平仓,账具本利申尚书省。

    顾大人的意思,方文成瞥了眼左右,是让下官们,现在就据账禀报么?

    顾越点了点头,直接问道:去年和前年,算是什么年?方文成回:涝年。顾越说道:不尽然,顾某在此听闻,河南本府只有南部五十里受洪灾。

    方文成道:禀大人,灾年是户部公判。顾越道:那公判之前,贵司发牒申过尚书省没有?方文成道:容下官回去详查。顾越道:不必回去了。

    顾某为官,赋诗难堪,应制更逊,本就只因治理关中常平仓有功,方才敢上任户部仓部。都说人不忘根本,所以,顾某一直有个习惯,账册不离身。长亭。

    季云把近年来尚书户部所收到的牒文全部翻查仔细,确有此牒,却迟了一日。

    方文成擦了擦汗,解释道:还请顾大人明察,明文有规定,若遇风水浅不得行者,即于随近官司中牒检印记,听折半功,如此,一日的差池是容许的。

    顾越道:那为何不骑马,非坐船?方文成:这顾越道:回答。

    一日之差,致使常年误判为涝年,徵青苗税亩二升,转入义仓为赈贷所用,既如此,顾某经手还算清醒,必多问一句,方司仓,这笔钱粮,去了哪里?

    如此锱铢必较,盘问整整六年,凡失误之处,悉数被县令邱仲刻在石柱之上。

    看来,方司仓应先问问洛阳父老乡亲,何为渎职,再谈万死不辞家国事,顾某也略通篆刻玉石之术,往后,这石柱加不加笔划,全看方司仓悔过的诚意。

    全程,未提漕运损耗半字,就像那些白色的旗帜和悲痛欲绝的哭喊全不存在。八州司仓惶惶然看着方文成双膝跪地哭冤枉,缄口不言,回去纷纷连夜补起公文。

    然而,顾越立的这根石柱,虽换来了月余的安宁,却没能挽救已耽误的工事。

    四月,中书省下行公文,命先释工役,引汴河种水稻,待秋后再行修筑堤坝之事,如此,是漕改让利于农时,等同于宣判转运使团在年内无法完成任务。

    不仅是河阴,与之接近的太原仓、三门仓,同样面临着相似的困境与抉择。

    门下让中书,似乎是裴耀卿让了张九龄,可真正要担责任的,还是各仓副使。

    公文中的刀剑与血泪,从来如此春风细雨,不知因何而起,来去无声无息。宦海茫茫,又不知多少曾挺过巨浪的行舟人,在这次涓涓流水之中失去了清醒。

    一波如此三折,谁也迟疑,李隆基不闻不问,仍设宴乐于朝堂,作《令长新戒》赐天下县令,于是,臣子开始揣摩圣意,百般寻求能够替代漕运的新办法。

    一时间,百家争鸣。

    兵部尚书信安王李祎,因国家用度不足,向中书省提议,不要禁止私人铸钱。

    与此同时,伴随霓裳曲成与日食天光,洛阳城也奔涌起一股呼喊迁都的洪流。

    各大世族议论不绝,既然东都如此繁华,那么只要迁都,按照原有的运输制度,加之引水屯田,荒年也能跟得上供给,何必还要承担改制漕运的高昂代价?

    是夜,一盏陶豆灯照着一方公案,一卷薄薄的竹简,被清风吹开二三竹片。

    季云进门时,顾越手揉着太阳穴,另手拔了下灯芯。仅仅月内,已燃三斗油。

    先前担心的,如今果然都成了真,崔隐公一声不吭,借农时,挑拨二位阁老相争,这步暗棋实在太厉害。季云整理起公文,只可惜,没有证据

    长亭辛苦,涉及权与利,真相大白也没用。顾越起身,醒了醒神,从锁柜中取来几封书信,交代道,还是你今年的考试重要,早些回洛阳准备,行卷之事宜,我已经和游府尹托付过,宴会上的友人多是豪爽的性情,定会帮衬于你。

    顾郎,长亭斗胆多问一句。季云接过,垂眼道,时务策,该如何写?

    顾越莞尔。

    在朝,顾越只与裴延和李峘两方串通消息,可伴随五大工程施行至此,一方面,在烧尾宴让步的李峘,因张九龄也上书请求不禁私铸,而变得不甘陪衬,另方面,裴延什么都没有说,寄给顾越的私信之中,只夹着一张薄薄的,空白的纸。

    顾越的脑海中,浮现出五凤楼之上站在李林甫身后,头戴宝簪的崔隐的面容。

    蛛网本柔弱,其捕猎的要害,就在纵横的构造与透明的质地。他人不见,毒液只喷洒在横线,而当蜘蛛自己在网中靠近受困昆虫时,则避横走纵,享受盛宴。

    顾越在竹简上画出十余个圆圈,分别代表漕运改制、不禁私铸和迁都洛阳等等等等,这些路子,无疑都是解决关中用度不足的方案。此刻,他要分个横纵。

    先说不禁私铸,如果允许民间私人铸钱,穷者必不能冶铸,这样富者就会更加富有,汉文帝时,刘濞之所以富有与天子相等,就是私人铸钱所招致的结果。

    再说迁都洛阳,东都顾越苦笑,直接在圈上画横,那是前朝旧梦。

    划去多余的横路之后,竹简上赫然只留下一条狭窄曲折的纵路。顾越看着这条路,心中似被蛛刺蛰了一下,熬过了见血的眩晕与疼痛,感到的是麻木的坚决。

    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鼎泰,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顾郎改了混浊二字,为鼎泰。其间意味,长亭自去琢磨吧。

    送走季云之后,一夜已过三更,顾越洗了洗脸,见隔壁灯火通明,遂去拜访。

    李道用在给家人写信。顾越在榻前坐下,手指扣在书案,平静地说道:我决定阳奉阴违,不释工役。李道用一顿,似爆竹炸起,弃笔,在房内来回走动。

    这是违令,若有五品的弹劾,那就是抗旨,若有三品的弹劾,那就是谋反。

    顾越嗯了一声:烧尾宴前,道用兄特意嘱咐过,除了盐利预先行文,还要拿到司农寺在河阴县的引水屯田规划案,这是否意味着,有办法兼顾两头?

    李道用倏地转身,眸中燃火:此一时彼一时!眼下没有办法!顾越借过纸笔:那么,我们只能违抗政令,耽误三万百姓的农时,保证在汛期之前完工。

    说山河日月太远,他只知,一卷竹简,三十里小县,便足以供他腾挪运转。

    四月,五月,六月,一日日过去,顾越找准政令下行的收文制度中,那项为百官屡试不爽的漏洞,即,若遇风水浅不得行者,即于随近官司中牒检印记,听折半功,与李彬和游桓之演了一出戏,足足将释工期延迟了两个月有余。

    因耽误播种而造成的损失,统统暂时发放官府的纸契,以借粮的方式抚平。

    另项举措,便是将开凿用于灌溉农田的引水渠这最后一项工程,提前至与修堤同时进行,如此,便利近在眼前,百姓再听里正与县令的劝说,勉强也愿服从。

    来自河阴仓的冲击,即便对于此刻正处于迁都与铸钱呼声中的长安和洛阳,都是不能忽视的。那些行走在殿前长廊里的郎官,无一不感脚下震颤,头顶聩响。

    牒状:御史崔宗之陈情,仓部郎中顾越、水部郎中李道用、县令邱仲,强虏民力。牒状:金部郎中李峘陈情,仓部郎中顾越,越权度支田税。

    一封封告状的文书,柳絮般堆在中书省的案头,与之相伴的是夏日的蝉鸣。

    这一日,小吏步履匆匆而过,传言是中书通事舍人裴延自长安刚到洛阳,特来拜见其师张九龄,却不见,无论外面如何喧闹,议政堂的偏院里,气氛依然平和安定,静谧得连水滴落入荷池的那一声叮咚,都能叫人听得一清二楚。

    先生,季春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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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金镜

    先生。裴延拜首行礼,季春向先生赔罪,关于河南的水稻播种

    他从长安来,只为两件事。其一是因耽误了引水种稻,替裴耀卿试探张九龄的态度,其二是,两京省内又收到了一封让通事和中舍人全都束手无策的公文,这回,并非哪位言官弹劾仓部,而是顾越本人竟上了一封奏疏,条条言明不禁民间私铸的危害,句句反驳金部郎中李峘,其理直气壮,似是浑然不知自己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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