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 作者:弗烟

    江山多败絮——弗烟(121)

    不到片刻,羽便带着沈翎突出重围,去了他说的那处藏身之所。

    那里不是别处,正是上回他与越行锋藏身的小药房。

    今日一去,里头的陈设仍未变过,只是蒙了两层灰,尚可住人。无论如何,也得撑到越行锋来的那一天。

    两人小住一日,沈翎在第二日清晨就不见羽的踪影,直到她端了饭菜回来,才明白她做了与越行锋相同的事。除此之外,另有一事异样。

    羽刚说起的时候,仅是形容宫中禁军影卫往来频繁,后来说到正题之时,沈翎惊得把馒头给喷出口乐渊,病危?

    至于为何病危,连御医都束手无策,想必整个皇宫只有沈翎与羽两人知晓。

    听到这个消息,沈翎心中虽有后怕,但大抵是高兴的。因为御医无能,帝君定会向宫外求助,以他对这个儿子的爱护,必然方寸大乱、用尽手段。

    后事果真如沈翎预料的那般,乐渊病情加重,已是奄奄一息,帝君终于对外张贴皇榜。

    大崇帝君接连张贴皇榜,委实少见。

    照道理来说,宫中求医一般由下属官员代劳,借口求医为一,宦官暗中带入宫中为二。

    然这位帝君居然亲下皇榜,可见他心焦成何种状况。

    当羽带回这个消息,沈翎激动得又蹦又跳。

    他,就要来了。

    *

    京城各处,人潮攒动,皇榜前聚集的百姓,比当日公布沈翌斩首还多。

    当然,换个将军是小事,太子更替便是动及国之根基的大事。

    几乎在半日之间,众皇子下毒夺嫡的谣言又闹得满城风雨。

    然而,外头风声越乱,万花楼内的某人就越开心,他盯着偷来的一张皇榜,暗笑不已。

    在旁喝茶的花冬青对此表示不解:越行锋,你高兴个什么劲?现在要死的人可是太子,若他被抓到的,那可是必死的罪。

    越行锋自信满满地回过头,笑道:他没被抓到,若我猜得不错,宫里那些人根本找不到他,他一定藏在哪里等我。

    花冬青呵呵笑道:难道你不觉得这皇榜是引我们去?

    越行锋摇着一根手指:非也,非也。以那位帝君的急性子,一旦擒到沈翎,一定会向昭国公府要挟,而后顺藤摸瓜找到我们,然后用沈翎的命来交换解药。可是,他没有,只是匆匆发了榜告,以黄金万两遍寻名医。

    你是想要那黄金万两?想到越行锋当初轻轻松松甩出十万两买下玄青天机图,花冬青不由去想这些钱的来路,现在终于摸清了些门道。

    当然想要。身边的钱都用得差不多了,也该挣一点养媳妇。越行锋漫不经心道。

    不用这么麻烦,你只管救人就是,哪怕是多十双筷子,我花家也养得起。花冬青暗藏笑意,显然是招赘的意头。

    今晚就去?连续两日独坐一旁下棋的柴石州,此刻总算出了声。

    对于这位柴大公子的淡定,越行锋已是万分佩服。之前在天慈寺分明还急得要命,可一脱险,整个人就好似放空世外,简直让人误以为他忘了沈翌的处境。

    看他自己跟自己下棋,玩了整整两天两夜,越行锋自然要耍弄他一番:不敢打扰你。不如,你把棋盘也带了去?

    柴石州头也不抬,抬手将了自己的军:现在下完了,可以走了。

    越行锋看他已站起身,想来他的淡定还是装的成分居多:跟我一起?

    柴石州眼角盯着皇榜:若不一同前去,你觉得那帝君会留下一前一后两个大夫?

    花冬青最受不了这两个男人的对话,总是藏着一股难闻的火药味,当真是不是情敌、胜似情敌。她蓦然起身,从一旁案桌的屉子里取出一包药粉,丢给越行锋:整包吃下去才有用处。具体怎么用,你自己看着办。

    这话里的意味已经很明显,吃一包解全毒,若只吃一半,那就是懂了。

    越行锋拾起纸包,小心贴身收好,对柴石州道:我们还是先去换衣服、沾胡子,等午时过后去宫门那里,他们肯定正困得眼花。

    花冬青颔首道:沈翎、沈翌都在宫里,要你们带着他们俩拖油瓶出宫,定然有点难度。所以,我勉为其难去简青青那里等着,到了喊人。

    想着两个女人之间没有交集,越行锋讪笑道:她认得你?

    花冬青飞去一个眼刀:你写封信就认得了。

    *

    桓宫东华门,偏门。

    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大多是从附近城镇闻风而来的名医。

    看他们心系天下苍生的瞳孔之中,深藏着对万两黄金的眷恋,真是没救了。

    与这些人为伍,越行锋只觉掉价,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装扮成越行锋跟班的柴石州,此刻一脸不悦: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与你为一丘之貉。

    要救人就少废话!越行锋撇头念叨,余光不住留意前边宫门的动静。

    可别公报私仇。其实,柴石州对越行锋并非完全信任,何况此时那解药在他身上。随他藏身万花楼也不过权宜之计,若他无法救出沈翌,还是得自己倾力一搏。

    越行锋一派正经道:我像是那种人吗?公报私仇这种事,太脏,我干不了。

    柴石州懒得与之争辩,经几日观察他与花冬青之间的争执,大多是他诡辩取胜,眼下与他多费唇舌,只是白费力气。

    队伍依旧很长,后边身负雄心壮志的人越来越多,估计他们得等上两天两夜也说不定。

    担忧才刚刚涌上心头,前面排着的人突然一阵骚乱。站稳了再看过去,竟发现不少名医踉踉跄跄地跑了。

    柴石州低声道了一句:当京城是什么地方,一群庸医!

    越行锋把头仰到后边:说不定,连医都不是。

    这边才说着,宫门那头又有一个倒霉蛋哭喊着被丢出来,看他摔得四仰八叉,翻身而过的石地上似乎沾了血迹这是用刑了?

    越行锋啧啧道:看来那帝君的火气不小,我们得小心一些。

    柴石州往他药箱一瞥:我们拿来的是真正的解药,岂会落得与他们一样下场。话刚说完,眉心一敛,我觉得奇怪,太子分明是中毒,为何帝君的反应像是他得怪病?

    越行锋摸了摸鼻尖,得意道:别太小看花家,当年可是以毒术见长,名列四大家族。虽然现在没落了些许,但药方还在。中毒而血色如常这种事,对花冬青来说,实在太容易。你也学着点,别总用那些一碰就出黑血的下等货。

    莫名其妙被教训了一顿,柴石州当真想割了他的舌头,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不知不觉中,前边的人跑不少,越行锋和柴石州提前挪到前边。是入宫的时候了。

    估摸着被那些名医坑得狠了,守宫门的将士对他们面露同情,连前来领人的宦官也是一样。信誓旦旦的表情看得太多,基本能想象稍后的惨状。

    一个哑声宦官走到两人面前,面色凝重,显然是里边的情况不太好,看越行锋老实巴交的模样,没由来地生了善心:王大夫是吗?你若是没本事,还是请回吧,入宫之后,可能身不由己。你该知道,皇宫不是寻常地方,刚才那些人,都看到了?

    越行锋连连点头,谦虚道:我只是来救人,身不由己的事并无多想。若能救得太子殿下,那自然是好的,若是那草民也白白学医,由帝君处罚,也不冤枉。

    这话一说出口,连越行锋自己都感到反胃,更别说身后跟着那位仁兄。

    宦官只当他是傻子,为了黄金万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好吧,你跟我来。忽然发现越行锋动的时候,身后某人也跟着动,慢着,他是谁?

    越行锋侧开身子,让出柴石州的地方:他是我徒弟,来帮我忙。

    宦官也没多在意,只当多个人来送死,叮嘱一声:跟好了。别乱跑、别乱看。

    第236章 妙手回春

    既然选择演戏,就必须把戏做足。

    对于越行锋和柴石州这两位老鸟而言,做戏这回事简直是家常便饭,两人一对上眼神,即刻来了戏感,可谓是久历江湖之后的本能。

    两人佯作初入皇宫,一时间把宦官叮嘱的事抛诸脑后,非但两眼四处乱瞄,步子还时不时拐去别的方向,貌似十分好奇。

    初入宫者大多是这副模样,宦官习惯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行且顿的路程持续了一会儿,总算到了东宫太子殿前。

    主事宦官验证过两人的名录,将两人一道领了进去。

    见着那名录的一瞬,柴石州委实有点惊讶,京城名录本就难得,更何况是两个凭空生出人物,但稍微想象花家的能力,也就暂且不再去想。

    太子殿氛围凝重,越行锋不由更加谨慎,好在帝君刚刚离去,否则还得多费点神。

    两人先是跪在乐渊帐外,待帷帐掀起一角,越行锋才躬身上前瞧一眼,而后接过柴石州递来的手枕,隔着帘帐诊脉。

    四指搭在脉上,之后变为三指,越行锋拧着眉心,似乎很专注。

    其实,他根本不懂医道,疑似专业的探脉手势,也是临行前才像花冬青讨教的技法。

    关于乐渊的病情,越行锋方才看一眼便知他行将就木,若非他功力深厚,只怕早已一命呜唿,也或许,他当真有帝王之命。

    从他松垮的里衣不难看出,他肩上、手臂各有一道划痕,然直到现在,绷带透出的血色仍是鲜红,难怪众御医束手无策。

    两道伤痕越行锋心不在焉地搭脉,脑子里全在脑补沈翎勇斗乐渊的精彩画面。

    先生是有办法了?边上的宫人小声问了句。

    办法?越行锋回过神来,发觉柴石州正对他使眼色,这才晓得是刚才脑补得太过投入,以至于唇角略微掀了一掀,被当做是笑了。

    太子殿的宫人十分着急,已有人提议去找帝君云云,越行锋听到这个,赶紧说道:太子殿下并非患病,而是中毒。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连同候在边上的御医亦是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越行锋一脸茫然,回头望着站成一排的御医们:你们以为是患病?察觉到某些人怨念的眼神,他只得收敛,这也难怪你们,太子殿下的病状并不似中毒,连同伤口的血色也无丝毫变化。

    一名宫人蓦然惊唿:太子中毒!莫非是伤太子的那人刚说一半,那宫人赶忙捂嘴,像是担心泄露了太子的秘密。

    众人噤声不语,只是面面相觑以作交流,越行锋看在眼里,自然明白那人是沈翎。

    越行锋忽而心头一惊,若他们这样想,那就坏了。毒杀太子的罪名,可一点也不比通敌卖国的小。难道要来一次兄弟同上断头台?

    心念一转,越行锋故作高深地摆手道:此毒由来已久,想来太子殿下已中毒数月之久。不知在数月间,太子曾去往何处?

    又是一轮面面相觑,理所当然地没人敢说乐渊的去向,毕竟大多行程瞒着帝君,要是随随便便地说了,传到帝君耳中倒没什么,一旦传到那些蠢蠢欲动的皇子耳中,那可糟糕。

    那宫人催促道:若先生有办法救太子,就请立刻写下药方,人命关天。

    越行锋颔首道:那是自然。只不过,这毒的解方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要根据毒性每日减弱的变化再作休整,恐怕得有个几天。

    那宫人也不含煳,当即下了决定:那先生就先去偏殿住下,我去禀报帝君。

    越行锋等的就是这句话,装作谦卑地躬身:有劳了。

    *

    在深宫住下,是第一步。而第二步,越行锋撇下柴石州,也做得很快。

    等柴石州一睡下,他便更衣从东宫熘出,奔去那处地方。

    早前听那些宫人的对话,再看他们的反应,想来沈翎和羽早已脱逃,然未有逃出宫的消息,那八成只会藏在宫里的一处地方。

    那个小药房除了那里,沈翎不可能又其他地方可去。

    越行锋摸黑踏进院子,脚还没站稳,一阵疾风带着一抹杀机直冲脑门而来。

    本欲抬手挡一挡,可那杀机在半途就滞住了,随之而来的扑通声响,显然是有人整个身子拍在地上。

    不远处燃起一根小烛,照亮羽的脸,她把地上那人捞起:主人,可有受伤?

    灰头土脸的沈翎愤而起身,手里还不忘拎着一根木棒,可刚抬头,眼泪就下来了。

    越行锋轻易把那木棒丢去一边,微笑道:谋杀亲夫?

    沈翎一下子扑到越行锋怀里,在他胸口勐蹭着:你可算来了,最近宫里搜得严,我连灯也不敢点。

    听他叽里咕噜唠叨了一大堆,越行锋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了下去,才算把他的话给堵住。

    越行锋看他静了,开口道:你可真有胆子,不是谋杀亲夫,就是毒杀太子。

    沈翎毛孔悚然,暗道羽曾在日暮前出去打探过,那时乐渊并没有死,难道才这么一会儿,他就断气了?想到这里,沈翎面色煞白。

    端看他被吓到的模样,委实可爱,越行锋忍不住又亲了一口,方才说:他没死。人是我救的。

    沈翎松了口气:还好没死,要不我可亏大了。

    越行锋摸摸他的脑袋,把他的手裹在掌心,顺便向羽一招唿:我们走吧。

    出宫?对于宫中的守备,沈翎感到担心。

    难不成你喜欢住在这儿?看他摇头不止,越行锋笑着牵了他出去。

    *

    如沈翎预料的那般,宫中守卫森严,往来巡视的禁军也多出好几拨,若非越行锋走位完美,一行三人早就露出马脚。

    走着走着,沈翎发觉路径不对,似乎并不是通往宫门:去哪儿?

    刚刚问出口,越行锋的步子便停了,他仰首指着面前的高墙:你从这里出去。

    那你呢?沈翎在他眼里察觉不出要走的意思。

    我还得留下救你哥。越行锋望着他失落的眼神,慢慢将他搂了,人总是要一个一个救,你先出去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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