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仙尊的崽跑了 作者:除零

    揣着仙尊的崽跑了——除零(28)

    好,殷淮梦先应了,又轻声问,不是说累了,要在云暮城歇一夜么,怎么忽然着急了?

    江随澜眼睑低垂,说:我等不及了。

    提到魔渊,他就想到兰湘子对他说的,沈识幽的命运,江微的命运,还有狂扬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他等不及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恨一个人,想要亲手杀了他,越快越好。

    第37章

    点青汀是云暮城一百里外薰江江心的一处汀渚,上生盈盈青草,笼着淡淡雾霭,薰江江水流淌不息,奔腾而往,唯在此地分流,绕点青而走。

    风徐徐吹着,温柔和煦,江随澜脸上没什么表情,踏过水面,步入点青汀。

    殷淮梦没有跟过来,且不说他是肉.体凡胎,他修魔,进这灵气如此郁盛的地方,比普通仙修还要难以承受忍耐,亦因如此,阿玄也没有跟江随澜进点青汀。

    点青汀地方不大,前后走过,在雾中从头到尾摸索一遍,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江随澜找了处地方盘腿坐下,呼吸略略急促。他在这里也不好受。

    心平气静,调整好状态后,江随澜开始轻声念兰湘子教他的神道心决。

    一般来说,灵气与魔气在经脉中的行走方式是不同的,这在根本上构成了修魔与修仙的差异。在仙修和魔修没有如此对立的时候,仙修和魔修之间的转换也因此很困难,更别说一个人同时修仙又修魔。

    在岷山修炼时,感受除了魔气纳入体内的速度极快以外,和在外面修炼没什么不同。而在点青汀,灵气纳入体内的速度在心决的作用下没有那么迅速,但却给江随澜带来了极大的痛苦,这种痛苦是灵气和魔气在经脉中相冲带来的,他必须咬紧牙关,一刻都不能松懈精神,不仅要吸收到足够他晋升到化境的灵气,还要疏离经脉丹田中灵气与魔气的关系。

    江随澜的额头上开始冒汗,如果有人能看见他,就能看见他浑身都蒸腾着白气,躯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很短的时间,但江随澜精神已经快要涣散,嘴里纯靠本能念着心决的时候,从外面穿透雾气送来了袅袅琴音。

    松香,明月,好风,春雨,双燕,星野

    一瞬间,江随澜的思绪就飞到了小银峰。

    他很混乱,有时候想起和师尊在一起的甜蜜时光,有时候脑子里又全是在吞天鹏上,面无表情的师尊铺天盖地的琴音杀网笼罩下来那时候他弹的哪一曲呢?好像是《星野》,是宁静中透着热烈的,像夜中星芒,山野寂静,夏风吹过

    在云暮城,殷淮梦握住江随澜的手的那一瞬间,江随澜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他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巨大的慰藉,好像只有师尊始终陪在他身边。他知道这种慰藉、这种始终陪在自己身边只是错觉,接着便开始为自己的脆弱而感到沮丧。

    江随澜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天空灿烂的星群。

    点青汀上的雾霭似乎散了,他坐起身,懵懵懂懂,完全没有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记忆。

    站起来,视线所及一片清明。

    薰江滚滚,星月明亮,江畔无人,四周都很寂静。江随澜茫然了一瞬。他往点青汀外走,走到半路,意识到不对劲,点青汀没了雾气,也没了那几乎令人窒息的灵气。顿了顿,江随澜旋即发现,自己身上的经脉和丹田空空如也。他试着踏入薰江,没有力量托住他的脚,他没办法在江流中如履平地,踏出去的那只脚陷进江里,水爬上裤脚,湿漉漉的。

    江随澜把脚收回来,站在点青汀,四顾着。

    远处的山在晦暗夜色中仿佛窝藏了无数魑魅魍魉,极静的环境让他开始隐隐产生幻听,虫鸣,鸟叫,江流江流!江水流动,居然也一丝声息都没有?

    江随澜重新走到江边,伸手掬了一捧水,十指张开,水从指缝间漏出去,砸回江里,悄无声息。

    这不是真实的世界。

    江随澜心想,这是某种幻境,他应当还在那个被雾气笼罩的点青汀了。

    然而即便知道这是幻境,他一时间也找不到破解之法。

    凭着记忆坐回原地,江随澜盘腿打坐,继续低吟那神道心决。他关注体内的每一丝动静,但在这里就是没有动静。没有灵气,没有魔气,没有琴音,没有殷淮梦,没有阿玄。只有他在这一片寂静中。

    时间一息一息流走。

    什么都没有发生变化。

    传闻中,不论是仙地还是魔地,除了极浓郁的气,还豢养着怪物。仙地的被称之以守护兽之名,魔地则没这样的说法,只说是怪物、魔物,但两者所行之事并无太大的差别,无非是不让人进入此地。

    江随澜睁着眼,一边观察周围,一边想,大概就是守护点青汀的什么东西制造了这个幻境,困住了他。

    他凝神望着空气,企图找到幻境的裂痕。

    点青汀外,殷淮梦抚琴的手顿住了。阿玄盘在薰江江畔一棵老树旁,龙吟掀起阵阵烈风,云片糕和他的尾巴玩得欢快。江水流得更急了,点青汀的雾气更浓了,江随澜刚进去时还能看到他的隐约身影,现在却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

    殷淮梦屏息静气,神识缓慢地摸过去。一探进点青汀,便感受到了灼烧的痛感,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寸一寸地往里推着,直到推到某个地方,再也无法前进半寸,灼烧感几乎要顺着他的神识烧到他的识海灵台,殷淮梦才猛然退了出来。

    在那短暂的探索中,他没有看到江随澜。

    殷淮梦抄起琴,朝点青汀走去。

    阿玄的声音沉沉的,在他身后道:里面有东西。

    殷淮梦在水流中停住脚步,回过身望着那条黑色的龙。有什么东西?他问。

    阿玄的龙瞳竖起来,眼睛眯了眯,片刻,只说:看不清。

    殷淮梦默默点了点头,只往前走,阿玄又开口了:你不能进去。这是别人的地盘,你是魔修,一旦进入其中,会激发抹杀机制。

    随澜在里面,殷淮梦垂眸说,随澜也是魔修,也会这样吗?

    不一样,阿玄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你最好别进去。

    殷淮梦说:我不能让随澜出事。

    阿玄语气笃定:小白不会出事。

    殷淮梦转头看他,冷冷道:你的小白也许不会出事,但我不敢拿随澜的性命赌你的不知道怎么说。

    阿玄沉默地缠紧了树,只能看着殷淮梦踏进点青汀的迷雾里。

    点青汀内外只一步的差距,给殷淮梦的感受却全然不同。第一感觉是喘不过气,仿佛有千万钧的重量压在他身上,空气都是粘稠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接着,是眼、耳、鼻、口相继失去作用。

    殷淮梦猛地定住,在一片黑暗中疯狂运转身上的魔气,但伴随着运转,是更加剧烈的疼痛和压力。

    他凭着目送江随澜进来时的记忆,往江随澜的位置走过去。他无法判断自己有没有走对,每走出一步已经非常艰难。

    这样的对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殷淮梦忽然感觉到自己手中的琴,琴弦根根崩断了。

    琴已是他的本命琴,琴弦能被他的魔气轻易复原如果是在外面的话。而现在,断掉琴弦,是断掉了他最有力的武器。殷淮梦咬紧牙关,继续走着,终于,脚边碰到了人。

    随澜?他摸索着蹲下来,鼻尖先嗅到了一阵不妙的血腥气。

    伴随着嗅到气味,他的五感渐渐恢复如常,而眼前的场景却让他愣怔一刹目眦欲裂。

    江随澜倒在地上,浑身都是血,大片大片的血蔓延开来,似乎要染红整片点青汀。

    他的随澜,苍白的,瘦削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孩子。血还在流,殷淮梦脑中空白,指尖碰到血,只觉得滚烫,他颤抖地去触江随澜的颈侧和鼻息,一点点动静都没有。死了?怎么会,明明刚才他还看他一步一步走进了点青汀,他的随澜,从小银峰上柔软的、天真的、始终保留少年气息的随澜,变成了如今沉默的、悲伤的、背负着沉重的命数的随澜是因为他的错,造成了这一切后果,而他还没有开始弥补,他还没有让随澜重新信他,对他笑,拥他,吻他,像在小银峰上的日子那样纯粹的欢喜怎么会死?怎么能死?

    殷淮梦周身魔气几乎具象成了盛放的黑色的花,他颤抖,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脸上全是泪水,瞳孔是异样的漆黑,隐隐渗出血来。伴随着这样张扬的魔气,是更强烈的来自于点青汀的灵气压制。半晌,他才又叫了一边江随澜的名字,魔气从他指尖蔓延出去,在那把木琴上生出根根分明的弦,他拨动琴弦,琴音在四周回荡着。

    回荡!

    殷淮梦猛然回神,点青汀四周空旷,是江水,江水外是平地,老远才有山,怎么会有回音?

    眼前的光愈发暗了,浸满血的草地是又软又湿,仿佛在蠕动。

    殷淮梦随手拿了把剑,一剑刺下去。

    天地震动,景色崩裂。血腥气更浓了,但眼前已没有江随澜。

    是幻觉?

    一定是幻觉!

    殷淮梦站起身,雪白长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魔气顺着蔓延到那把极普通的剑上,他再次刺下去,疯狂的,一剑,两剑,三剑直到眼前的场景完全分崩离析,露出真容。

    他在一只巨大的蚌嘴里!

    他的脚下是蠕动的蚌肉,已被剑刺得全是伤口,鲜血流出来,蚌壳正要合拢,将他吃下去似的,因此他的眼前才越来越暗。

    殷淮梦用剑撑住蚌壳,从蚌中跌跌撞撞地爬出去,看着雾里点青汀,灰蒙蒙的,仍然昭示着不好的预感。

    他抬手抹掉的脸上的泪水,心神紧绷,脑海中还残留着那一幕幻境,最恐怖的画面

    他雪白的衣衫已经黏腻湿润,染了蚌的血,也染了蚌肉上的黏液。他看起来不再那样干净飘逸,而是狼狈,但殷淮梦什么也顾不上,他只想确认江随澜现在还好好的。

    走到印象中的位置,这次那里没有满是血的尸体了,只有一只巨大的蚌,已经完全合拢了,在雾里静静的,侧耳细听,能听到缓慢细微的吞噬与消化的声音。

    殷淮梦脑中轰地一声,在庞大的外部压力和内心痛苦之下,他的七窍开始溢出血迹,经脉和丹田自从进了点青汀就一直在超负荷运转,许多地方都开始撕裂。殷淮梦却全然不顾,而是扑到那蚌上,魔气顺着紧闭的蚌壳伸进去,他双手用力掰着,五指的指甲齐齐崩裂,指骨一根根咔哒断开,直到蚌壳在这样的力量下不情不愿地张开一条缝,然后这张开的弧度越来越大

    等开到一定的程度,殷淮梦便用琴撑住蚌壳,他走进蚌里,看到躺在蚌肉上的人他有些不敢认,那人身上裹着蚌体内的黏液,衣衫破碎,血肉糜烂,有些地方白骨清晰可见。江随澜蜷缩着,紧紧护着肚子,像是想最后护住孩子。

    殷淮梦的眼瞳这下货真价实开始流血了,血和泪一起留下来,经脉开始崩断第一根,接着是无可挽回的绝对的倾颓之势,他抚摸着江随澜的发,只是轻轻的抚摸,它们却都从江随澜的头上掉了下来,殷淮梦怔怔看着,忽然疯了一般抱起这具残缺的、可怖的尸体,他吻着江随澜那张几乎腐烂的脸,收了琴,看着蚌壳缓慢合上,似哭似笑,喃喃低语:随澜,我跟你一起死。生与你,我选你。

    *

    江随澜睡了一觉起来。

    触目所及还是一片寂静鬼域,那个可笑的念头睡一觉醒来进了幻境,是不是再睡一觉醒来就能出去落空了。倒也不是特别失落,心里还是清楚可能性不大。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睡了多久,但这幻境里还是浓浓的夜,繁星灿烂,江随澜躺下来,眼微微一垂,就能看到自己挺起的肚子。起初他还会觉得怪异,但时日久了,习惯了,也开始生出无限柔情。江随澜的手搭在腹上,失神地想,如果他命丧于此,最对不起的就是宝宝。他甚至还没有为宝宝取个名字。

    他希望他的孩子能一生顺遂,平安喜乐,所遇皆良人,就像他的父亲江微对他的希望一样。

    江随澜微微眯起眼,想起兰湘子说,如他所料不差,白迆的命数会在他身上终结,他会顺利地成为无境,孩子会作为一个普通孩子长大。

    所以,自己不会死在这里。

    江随澜深吸一口气,在这不算大的点青汀来回走了不知道多少遍。每一寸土地都摸过了,但仍然没什么收获。

    如若我所料不差。兰湘子那时说。

    江随澜有些泄气地想,万一他料差了呢?这样大的事,也不是什么都能算、又算得准的吧?万一只是安慰他的话呢?

    他走到水边,看水面倒映出他的样子。

    江随澜的手拨着水,拨着拨着,忽然一顿。

    他现在感受不到自己的修为,没办法踏过水面,这水就成了将他困在点青汀的障碍。这里很安静,没有风,星辰也不闪动,唯有这江水,孜孜不倦地流淌着,寂静但不息地流淌着。

    在这样的流淌中,倒影里,星辰在闪烁,江边的树影婆娑摇动,也有鸟雀掠过天空。

    江随澜看了好一会儿,看到鸟划过时,抬了头。他所在的这地方,空中没有鸟。

    宝宝,江随澜喃喃道,我好像找到出去的路了。

    他站起来,提起脚,踩在水上。

    坠下去,江水狂流,冰冷的,窒息的,衣服吸足了水,在水中荡漾着,每一次划动手脚都觉得沉重。头脚颠倒,眼睛睁着,却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好像两头都是星辰明月,在水中旋转着,眩晕着,江随澜闭上眼睛,放松四肢,气息一点点往外吐,快要呛水的时候,忽然能重新感受到体内的魔气与灵气了。他奋力地一蹬脚,双手搭上了点青汀的边缘,喘着气,一回头,看到那棵张牙舞爪的老树,阿玄正缠在上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江随澜冲他笑了一下。

    阿玄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殷淮梦进了点青汀,我叫他不要去,他不听。

    江随澜呆了呆。

    他看着隐没在雾气中的十指,传音对阿玄说:我进去找他。

    从水里爬上了点青汀。

    熟悉的雾,淡淡的,能看到点青汀里摇曳花草的影子。

    和第一次上点青汀不同,这次江随澜看到了地上大大小小的蚌,这让他想起岷山上的那些怪物,岷山也有雾,比这里要灰蒙蒙许多,雾里有一只只灰色的、扭曲人形般的怪物,安静时像无生命的雕像,动起来速度却极快,会撕扯人肉,叫声诡异。

    除了蚌,他没有找到殷淮梦,只找到了一把剑,剑刺在地里,边上有一只小蚌,面前吐了些白沙,壳张着,好像受了伤,含了一壳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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