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 作者:凉蝉

    狼镝——凉蝉(133)

    靳岄心里那点儿担忧被他压了下去。他在渐渐浓厚的睡意里迷迷糊糊地想,自己似乎也不怕了。他有过一个同生共死的诺言,他给了贺兰砜。

    没睡太久,院子里鸡飞狗跳,把两人吵醒了。阮不奇新养的两只小狗常见靳岄在院中喂鸡,天天一早就从明夜堂偷溜出来,钻进靳家院子学着撵鸡。贺兰砜睡得不够,靳岄让他继续安躺,自己则披上衣服出门。

    院里不仅有狗,还有陈霜。陈霜惦记着昨夜贺兰砜的神情,特意来问问是否有什么明夜堂能帮上忙的地方。

    然而不仅是靳岄,就连岑煅也不想再麻烦明夜堂了。他想把明夜堂从庙堂里摘开,靳岄却知道,许多事情并非天子一人就能决定。

    他告诉陈霜,自己想让白霓和章漠拜个义姐弟。江湖人崇敬勇武之士,白霓一介女流,武艺卓绝,又是女将军,江湖中但凡提起没有不佩服的。章漠与她成了义姐弟,江湖人不会认为明夜堂和朝廷勾结,而来日若朝中真有人想对明夜堂不利,翻出宫变旧事,也可因为白霓北军将领的身份多几分忌惮。

    陈霜对此无可无不可,答应转告沈灯。

    靳岄端了碗粥,坐在他身边边吃边问:我过几天得去一趟杨河城。为的什么事儿,暂且不能跟你讲。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陈霜一愣:我?他看着自己的拐杖和左腿,笑道:你问错人了吧?

    我从北戎回到大瑀,有哪一天是你不在身边的?靳岄说,我不是要你服侍我,陈霜,我当你朋友。

    陈霜沉默很久:我仿佛一个废人,何苦拖累你。

    靳岄喝完粥,把碗一撂,抓住他肩膀:听好了陈霜,我现在不问你能不能去,也不问你腿还疼不疼,我只想知道,你想不想?你若想,我就带你去。这一趟或许我得在杨河呆上大半年,为一桩大事,贺兰砜过两日便回封狐,若是没有你,我这大半年跟谁聊天说话?况且我只是觉得,你不会愿意永远呆在梁京,呆在明夜堂的后院,天天光看这些树啊花啊鸟啊雀啊。

    陈霜还是不吭声。靳岄笑道:阮不奇都告诉我了,你天天晚上不睡觉,坐在床上练功。之前不能行走的时候,沈灯和堂主也发现你偷偷练功,骂了你好几次。

    陈霜:

    靳岄:风报柳下一重是什么?你练成了么?

    陈霜看着他:小将军何必为我这么执着。

    母鸡带着小鸡,在院子里东奔西跑,狗子追得不亦乐乎。靳岄朝狗子扔去一块石头,回头说:你是陈霜啊。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陈霜。以往都是你保护我,这次我想护佑你。

    贺兰砜两日后便离了梁京,带着圣旨和御史台的信启程西去。白霓没有离开,到家里见了岑静书和靳云英几次。她带着锦儿,岑静书母女喜欢得紧,抱上了就不舍得松手。纪春明这日来时,靳家门户紧闭,他转入明夜堂,熟门熟路地找陈霜。

    原来岑静书又去找锦儿玩儿了。靳云英仍三不五时上堰桥寺,求见比丘尼长净。她与新容自小相识,情同姐妹,但新容始终不肯见他。靳岄与靳云英一块儿去的,怕是要到傍晚才能回来。

    天色尚早,纪春明这日带来的不是酒而是茶。他与陈霜在树下煮茶说话,阮不奇远远走过,扔下几声坏笑。纪春明平时在朝上说话条条有理,偏偏在这件事上脸皮奇薄无比:只要有人拿他和陈霜来取笑,他一张脸立刻通红,支支吾吾。

    陈霜觉得他实在有趣,一杯茶喝完,忽然说:春明,我要去杨河了。

    纪春明大吃一惊:你你怎么去?你腿还成么?

    陈霜:坐马车,不必走路,没有关系。

    纪春明怒道:是靳岄让你跟着他?靳岄也太、太

    陈霜见他着急,微微一笑,轻声问: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纪春明登时噎住了似的,陈霜忙拍他背脊,让他舒出一口气。纪春明结结巴巴:我、我、我吗?

    嗯。陈霜撑着脸看他,去杨河,或者去其他地方。我喜欢随处乱走,打算跟灯爷一样,也写个《侠义事录》,把天下的江湖事都记一记。

    纪春明虽然常来和他吃酒聊天,但很少和陈霜眼神对上。他今日怔怔望着陈霜眼睛,终于明白,陈霜并非开玩笑,也不是取笑自己。他的心事早被陈霜知道了,也被陈霜拒绝过,但,此刻,陈霜仍给了他一个邀约。

    现在吗?纪春明忽然问。

    我明日启程去杨河。陈霜伸指弹去他肩上一片雪色花瓣,你若和我同去,就过来吧。

    第二日清早,陈霜起来时,心里也并未抱着什么期待。拎着收拾好的包袱,他拄着拐杖拖着脚出门,开门时便见纪春明已经站在后院。杏花被夜里的风吹落了一半,纪春明头上肩上都是花片,鬓发沾湿露水,不知站了多久。

    对不住,我不能跟你去。他声音发颤,我我

    陈霜拂去他头上花瓣,笑道:我知道,你姐姐在这儿。

    不是因为姐姐,是纪春明狠狠顿了顿,他擦了把眼睛,再抬头时眼眶泛红,目色却异常坚毅,我寒窗苦读十余年,我考功名,我也有自己的愿望。

    陈霜静静听着。

    陈霜,我想和你一起走,但我不能够。我是刑部大司寇,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官家初登帝位,当年梁安崇留下的许多首尾还未解决,不少冤假错案仍堆在我和常律寺案头。上至朝中大臣,下到乡野百姓,桩桩件件,错综复杂。

    纪春明脸上没了他面对陈霜时的紧张和羞怯。

    我仍记得,考上状元那一天,我在爹娘灵前发誓,我要做一个好官,清明、坦荡,顶天立地的好官。我要让世人都知道我纪春明的名字。若是做不到,我至少要让我经手的案子清白干净,要让所有事主都说一句,纪春明此人虽然懦弱、胆小、微不足道,但他当官清正,真是不错。我留在这朝廷一日,就得做对得住自己的事情,我

    陈霜点头:嗯。

    纪春明喘着气,他忽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陈霜张手抱住了他。

    我会给你写信,跟你说我的事情。陈霜说,我还会回来看你。你记得要当一个好官儿,让四海都知道纪春明。好让我闯荡江湖的时候,一报你的名字,大家伙儿便立刻对我毕恭毕敬:哟!您就是青天大老爷纪大人的朋友!陈大侠吃喝住行,全不要钱!

    纪春明笑出鼻涕,狼狈极了:我也能给你写信吗?

    陈霜心想,这便是他和纪春明唯一的约定了。启程时靳岄掀开车帘子,看见纪春明在车后慢慢跟着,到了街角才停下。他扭头对陈霜说:他来送你,你也不跟他说句好听的话?

    陈霜:说过了。

    靳岄喜欢纪春明,也喜欢陈霜,心里很不好受:你不觉得不舍得么?

    陈霜想了又想:不觉得。

    车外的白霓闻言掀开帘子笑道:陈霜厉害呀,状似多情,实则无情。

    陈霜闭目装睡,片刻后从袖中搓出一片忘了丢的杏花花瓣。他轻轻摩挲,找出一本册子,把花瓣夹在其中。

    三人此行轻装简从,靳岄是带着说服列星江水帮提供船只运送北军军队的任务去的。一路往北而行,途中他忽然想起,四年前的冬季也是几乎一样的情形:他在车里昏昏欲睡,白霓骑马,在车外护送。

    靳岄探头出去问:白霓,你想到了什么?

    送你去北戎那时候是冬天,到处飘着大雪,可冷死了。白霓笑道,如今却是春天了。

    穆穆清风,春草疯长,一切相似,却又如此不同。

    靳岄缩回车中,陈霜收好书册,问他此行目的。靳岄便一五一十地说了。陈霜想了想:杨河城的明夜堂分堂里头,我知道有人跟水帮关系不错。岳莲楼若不是去别处,应该也把他一块儿带来,他倒是认识水帮的船老大。

    靳岄笑道:还有别人也认识呢。

    陈霜:

    靳岄数手指:玉姜啊,郑舞啊

    听见郑舞名字,陈霜嗤笑一声,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憎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例行休息啦。最近几章字数都蛮多,其实有一丢丢累。下周的更新应该也是字数蛮多的,一切顺利的话,正文下周就完结了。

    爱大家!

    一起到江北度夏吧!

    第151章 抵达

    杨河城的春季十分热闹,靳岄一行人抵达时恰逢清明,城外许多踏春之人,仕女戴帽骑马,少年与浪客在路上留下鞭声与笑声,白霓看得很是快乐。

    靳岄反倒心事渐渐沉重,他不知自己能否顺利说服水帮的人。

    在城门迎接他们的除了明夜堂分堂的人,还有一身新装的玉姜。

    靳岄乍见玉姜,差点儿认不出来:玉姜全无赤燕奉象使的一丝痕迹,皮肤透出健康的麦色,长发简单束在脑后,额上勒一片花纹繁复的抹额,似乎比之前又长高了一些。她看见靳岄和陈霜从车里露头,立刻欢天喜地奔了过来,抱住靳岄时,靳岄摸到了她掌心粗茧和细细的伤痕。玉姜快乐地向他展示手心痕迹,原来都是练武和鱼线的勒痕。

    一番寒暄后,马车进城,三人住进了明夜堂分堂。

    玉姜在分堂门口便下了马车,不肯一起进去。分堂的帮众瞧见了她,一个个露出警惕与不满。靳岄好奇拉了个人细问,原来是列星江水帮不久前跟明夜堂起了冲突。

    杨河城码头颇大,客船货船来往不息。章漠早就想在漕运中掺一脚分一杯羹,无奈列星江码头被水帮把控得十分严实,一毫子钱都不肯漏出来。尤其在得知明夜堂这些江湖帮派的想法后,水帮防范更严,轻易不让江湖人上船,怕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江上水帮林林总总,足有数百个,其中名气最大的水帮名为游家帮。游家帮不做客运只做货运,拥有近百艘大船,几乎统辖了列星江上下游所有河道。如今执掌游家帮的是一个女子,水帮的人都喊她游娘娘,具体名字已经无人知晓。

    青虬帮被岳莲楼一路带到列星江,第一晚去拜会的便是游娘娘。游娘娘性好珍宝,玉姜拿出的赤燕珠宝十分讨她喜欢。岳莲楼也是那时候才知,原来游娘娘不仅喜欢珍宝,还喜欢漂亮人儿,但看上的不是他,而是玉姜。

    有了珍宝和玉姜,在游家帮主持下,青虬帮迅速融入列星江水帮,现今已是水帮中流砥柱,做事干活十分卖力,挣的钱比以往当水盗多了几十倍。

    据说游娘娘要把玉姜培养为水帮接班人,嗨,谁知道呢,反正,反正这小娘子还挺凶的。帮众小声嘀咕,暗指玉姜。

    不久前列星江开冰,正是春季捕鱼时节,明夜堂帮众偷偷坐小船进江网鱼,不敢点灯,凭借星光月光,一船人仗着艺高人胆大,玩得不亦乐乎。

    不料游家帮的船只驶来,没注意江中有小船,直接撞了上去。游家帮那艘船被撞破了一个洞,明夜堂小船则直接翻覆在江心,差点没把人淹死。帮众恼了,拎着不停呛水的伙伴直接跃上游家帮的船要讨说法。游娘娘大发雷霆,捆住明夜堂的人一路拖到分堂扔在门口,个个都是遍体鳞伤。

    这事儿至今还未处理清爽,明夜堂帮众见到水帮的人,自然一脸愤懑。

    靳岄霎时感到压力重重。他与陈霜、白霓当天夜里就去了码头,求见游家帮游娘娘。

    有玉姜引荐,三人顺利上船。游家帮的大船比青虬帮的船只大两倍不止,船上还有老人小孩嬉闹玩耍,看得靳岄一愣一愣的。游娘娘只允许靳岄一人去见她,白霓和陈霜只得留在了甲板上,目送靳岄和玉姜入内。

    白霓与船工聊起列星江江水的状况,如今正是春汛,江面波荡,她在大船上站立片刻已经觉得头晕目眩,不禁紧紧抓住身边的扶栏,压制欲呕的恶心感觉。

    陈霜听见头顶有古怪声音,抬头一瞧,竟是郑舞。

    郑舞当时正坐在桅杆上远眺,看到陈霜便立刻落了下来。他和赤燕时候的模样并无太大分别,仍赤裸上身,露出结实健壮的肌肉。他皮肉漂亮,块垒分明,陈霜虽然不喜欢他,但也忍不住多看几眼他那壮实身躯。郑舞上衣松垮系在腰上,能看到腰间不少纹身图样,似乎从身下一直蔓延到他光裸的腰背与肚腹之间。

    陈霜看饱了,勉强问一句:吃饭了么?

    郑舞用古怪神情打量他,目光最后落到陈霜的腿和拐杖上。瘸了?他问。

    他专挑陈霜不愿意提起的事情,陈霜别过头,慢慢移动到甲板边缘,和郑舞拉开距离。

    船舱内灯火通明,游娘娘摒散众人,只留玉姜。她年约四十,身材高大,气势惊人,打扮与玉姜十分相似:高高束起的长发,色彩繁杂的抹额,衣装轻便,露出双臂、肩膀与肚腹大片蜜色的肌肤。靳岄认得清楚:她胸前挂的一串红玉正是玉姜所有之物。那几枚红玉陷入她胸前丰盈沟壑之中,随着她的呼吸缓慢起伏,灯火里熠熠闪光。游娘娘一言不发,抬眼看向靳岄。她容貌美艳,只静静在烛光中斜坐,竟令人霎时生出无穷紧张,登时口干舌燥。

    为免令游娘娘产生轻薄之感,靳岄不敢再看。

    玉姜走到她身边坐下,游娘娘一双狭长美目先注视玉姜,伸手揽住她纤细腰肢,在她耳旁低声说话。玉姜反手圈着她的腰,俩人旁若无人地亲热一番,游娘娘才想起面前一双眼睛不知看向何处的靳岄。

    玉姜说你是她的恩人。游娘娘上下打量靳岄,模样倒是秀俊,难怪能讨小姑娘欢心。

    靳岄笑道:游娘娘才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人物。

    他牢牢记住玉姜的嘱咐:此女喜欢听奉承话,但讨厌做作扭捏的拍马屁。

    游娘娘显然没觉得他这奉承高明,笑道:我知道你是谁。那年大瑀质子的队伍过江,用的也是我们游家帮的船。你爹爹名满天下,我当时远远瞧见你,便想,他儿子倒是病秧子模样,怕是熬不过北戎的冬天。没成想你这么厉害,不仅回来了,还闹出了许多事情。

    靳岄此番前来,是有要事求教游娘娘。靳岄三下五除二,简单把事情缘由详细阐明。他对游娘娘足够坦诚,毫无保留,他必须要获得眼前女子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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