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不多时便来了,带来金丹一枚,据说可解百毒破百咒,当即命人给唐氏服下,果见奇效, 唐氏渐渐安稳下来。皇帝满意的赞许数言,方士抱拳向君王:“陛下谬赞,此等下乘咒魇,难不住我等。破了符咒,服用金丹后可无恙了。”
    既然唐氏已无大碍,下剩的就是处理这些事。皇太后派青鸾来问询是怎么了,皇帝不欲母亲操劳,只说永巷出了点小事。一行人离开常宁殿去宣室殿,帝后二人相对无言,既然嫔御们都知晓了,也跟着一同在殿外等着消息。
    既已落座,阿娇率先开了口,“还有什么罪名一并来吧。”这与梦境中大哭大嚷的皇后判若两人。皇帝无法将这二人重合在一起,只道:“你当真不怕朕相信了这些,治你的罪么?”
    “陛下英明,自有决断。”阿娇笑道。
    事到如今,她居然还能笑出来。换一般人,早匍伏在他脚下寻他庇佑了吧。
    “娇儿,你从不肯服个软。”皇帝叹息。阿娇笑而不语,彻弟弟永远不懂什么是夫君,真正疼惜妻室的夫君根本不需要谄媚去求一夕疼爱。这么多年过去了,看来,他一辈子也不会懂得了。
    皇帝不再言其他,传唤掖庭丞雷厉风行的去查。
    查到的结果让皇帝大吃一惊。阿娇也震惊不已。
    椒房殿确实有开坛做法,但并没有巫蛊,只是单纯祈福而用,这是完全合乎礼法的。阿娇难掩那一丝惊异,不知是谁动了她的计划。皇帝更是掩不住的连连退后,既松了一口气,证实宫人素玉的指控只是蓄意污蔑,又悲凉的明白,因这份不信任,他彻底失去了阿娇。
    “妾此身可分明了?”阿娇笑着看皇帝。皇帝无言以对,只好缄默。
    “陛下……”长白复而匆匆赶来,“掖庭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椒房殿素玉吃不住疼,招供说是受了卫良人的指使,才污蔑皇后。”
    “子夫?”皇帝大惊,“怎么会是她?”
    阿娇心内也是疑云大起,面上却笑道:“怎么说起卫良人陛下不信,却是污蔑妾时,陛下只说要查一查?”
    皇帝没那心思同阿娇拌嘴,责令细细查问。张汤接管此案,结果每个人为了活命都攀咬旁人,一时间牵涉在案有数百人,其中包括嫔御唐氏、常氏以及邢孟君。
    除了唐氏大病未愈,常氏和邢孟君闻讯跪在宣室殿外哭求,邢孟君更是牵着诸邑的手,求皇帝明鉴。
    此番风云突变,掖庭丞命人将合欢殿诸人缉拿,卫子夫不饰珠钗,哭着来到宣室殿跪求皇帝给予此身分明。楚服和碧云也上了大刑,招供的确是受卫良人指使。常氏见大势已去,未免祸及自己,哭着向皇帝道:“陛下,妾本不知此事。是卫氏说若能拉下皇后,她稳重良善,定能收养了皇子据,日后荣登皇后宝座,会一力支持我们姐妹晋封阶品。妾身才糊涂了。”
    卫子夫勃然变色,“你血口喷人!”树倒猢狲散的这样快,还有这等落井下石的,让卫子夫眼前阵阵发黑。
    “子夫,你太令朕失望了!”皇帝怒道,“廷尉可查出卫氏巫蛊诅咒何事?!”
    张汤上前,带起阴风阵阵,“据说是诅咒皇后和芙公主。”
    “为何?!”皇帝盯着卫子夫,一字一句道:“为何要诅咒朕的皇后和公主!”
    卫子夫怔怔的看着皇帝凌厉的眼神,“没有,陛下,妾没有。”
    一边尹氏凉凉道:“皇后殿下若不在了,卫良人可不就有机会收养皇子据登上后位了么?只是不想你这样狠毒,连小公主也不放过!”
    “奴婢却是知晓何故。”徽娘款款上前,“曾经卫公主抚养在皇后膝下,而林虑公主带其子入椒房殿多次。其乳娘屡屡在公主耳边念叨,让公主好生抓住陈公子的心,以期联姻。这乳娘可是卫良人当日为卫公主亲择的,这点合欢殿上下都可作证。”
    “是了,卫公主如今虽是与长公主之子议亲,却尚未下旨赐婚。若是芙公主殒命,卫氏求一求陛下,说不准也能圆了心思。再怎么说,陈家公子小小年纪英勇过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尹氏薄薄一笑,自然贬损了曹襄。皇帝不由得斥责她,“放肆,这等事宜岂是你可置喙的?”尹氏不语。皇帝却在心头着实想了想,那陈亓昱他虽没亲眼见过,但羽林郎们提起这个少年都是啧啧称赞,确实比空有皮囊的曹襄不知好上多少。
    卫子夫顿时孤立无援,她兀自解释:“陛下明鉴,妾的弟弟娶得是平阳长公主,曹襄是长公主之子。这等亲上加亲的事,妾怎会舍弃?”
    “亲上加亲?”多疑的皇帝拎出这四个字细细研磨。又得闻平阳公主近身侍婢带来锦书一封,上是为卫子夫分辩数语。皇帝愈发不安起来,内苑之事虽是张汤查办,或有外传消息,但卫子夫受审不过一两日时间,且有刻意隐瞒此事,为何还是传到平阳府中?
    皇帝的眸光闪了闪,看来前朝与□□勾结不是一日两日了。他欣赏卫青,需要其效忠抵御匈奴,但如今卫青与平阳公主成婚,也算是半个皇家人。至于卫氏,她掀起多少波折,因她而起的事端也是不少。看来,是时候整治整治了!
    “来人!将卫良人废黜,打入冷宫!”皇帝冰冷的声音划过卫子夫的耳廓,卫子夫浑身战栗,惊得几乎无法言语,怔怔的看着皇帝,“陛下,您真的这样狠心?”
    皇帝不看她,背对着挥一挥手。长白即刻命人拖走卫子夫,挣扎间,发簪脱落,如瀑的长发飘散而下,如那年初见时一般娇美动人。“陛下……您真的相信这是妾身做的吗?”她的声音凄楚可怜,颤巍巍的格外凄凉。皇帝心头微动,转身看时,恰好卫子夫着一身浅色蓝衣,衬着乌发,说不出的柔弱。
    卫子夫抓住皇帝的怜悯,呜咽着,“陛下,妾此身尚不足惜,只恨不能再侍奉您了。”她伏在地上叩头,卑微的如蝼蚁。
    皇帝心念大动,差点要推翻所有证供与心头疑虑。尹氏见状不妙,赶紧给长白递个眼色,长白未及反应,这一切被张汤收在眼中,他幽幽如鬼魅的声音响起:“陛下,臣告发卫良人毒害皇子据未成,转而毒害两位公主,以期将楚服这枚棋子安插在皇后身侧,试图后效!”
    对于皇帝来说,唯一的皇儿刘据的安危是最重要的事。听闻张汤一言,陡然一惊。“此话当真?”
    一盆彻骨凉水兜头而下,卫子夫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害皇子据的事,基本没人知晓,更遑论害亲生女儿。而卫公主和石邑,明明是淘气碰翻楚服巫蛊才染了病,怎会是她的缘故?电光火石间,思绪格外通透,她终于明白了,明白这一切是皇后反设的局,一切的一切都等着她往里钻!皇后动不得太后,却知太后自有寿数,是她蠢!以为所有的一切尽在掌握!
    卫子夫有癫狂之状,张汤决定再加一剂猛药,“陛下,此事是卫子夫贴身女使蕊心亲自去办的。而今蕊心已经招了!”
    蕊心!卫子夫的眼睛充血,瞪着张汤:“你胡说!”张汤却冷冷道:“若不是蕊心姑娘悬崖勒马,皇子据早已因高热烧成痴儿了。”
    原是这样!原是这样!卫子夫怒极反笑,她本意让刘据病重垂危,再以楚服相救,却留下病根,让其身体孱弱。这样既能让楚服得皇后信任,又能控制皇帝唯一的皇子。若有一日上天眷顾生下皇子,那皇子据自可因身子弱大病夭折。若不曾有这福气,一个病儿也比身子强健的皇子更好把握。结果千算万算,算不到身边人的背叛!
    “皇后!你好手段!”卫子夫别过头去看阿娇,“你买通我身边人,好计谋!”
    阿娇不惧她目光,定定道:“孤从不用这种下作手段来污蔑你,你做过什么,自己心中有数!”
    “呵呵……”卫子夫自嗓眼中发出怪物的笑声。皇帝不忍再看,抬手道:“带下去吧!”诅咒皇后公主,本是死罪,奈何卫青是将才,又是卫子夫的亲弟弟,故而皇帝留她一命,打入冷宫,一应照料俱全,不叫她寻死。
    第99章 温暖
    巫蛊之事告一段落, 以卫子夫打入冷宫完结。其余牵连者三百余人, 张汤彻查后, 依皇帝令, 对涉案深者腰斩,有嫌疑者施以杖刑, 打发至暴室做苦役至死。后又查出唐氏突发高热实则是受卫子夫指使,皇帝大怒, 将唐氏贬黜为庶人,赶出皇宫,以乞讨为生。常氏长舌,挑拨离间,有推波助澜之嫌, 贬为下家人子,做最粗使的活计, 老死宫中。邢孟君诞育公主有功, 降为少使,永不晋封,公主寄养李姬名下。别人尚犹可, 邢孟君离开女儿生不如死, 日日啼哭不已,没几日便得了眼疾,据说再也无法视物。
    皇太后在此一役中,虽未曾参与,但她是最关心结果的人。得闻消息, 当即晕厥,御医诊治后转醒,身体急转直下,渐有下世之相。皇帝好容易处理了永巷事宜,听说母亲不好,又赶紧到长信殿探望。
    白日的晨光愈发短了。午后又飘起鹅毛大雪,数日连阳光亦看不见,憋了好久的雪终于落下,雪铺盖了永巷各处,掩盖最深的肮脏与黑暗,白晃晃的眼晕,北风吹得呼啸。整个椒房殿宫门深锁,宫门紧闭,仅在偏角处留了一小扇窗的缝隙,以免太闷热。榻前的炭盆里燃着上好的无烟炭,徽娘怕阿娇冷,一连燃了好几个,殿内暖着地龙,穿着家常薄衫便可,温暖如春。小几上摆着青铜香炉,袅袅升起烟雾,清新淡雅的香气。
    阿娇正望着那烟雾出神,透过烟雾,似乎看见巫蛊之祸后的自己罢黜长门宫,一副凄凉模样。按皇后份例相待,但再无复起之日。后沉寂数年,连《长门赋》亦无法打动皇帝的心后,卫子夫偷偷将她打入真正的冷宫。
    时移世易,竟调了个个。
    椒房殿的人又少了,素玉先是告发皇后,后又攀咬卫子夫,这样的人是断断不会有活路的。阿娇对拿来手炉的徽娘道:“素玉的家人都安排好了吧。”
    素玉有个年幼的弟弟,他是家人全部的希望。皇帝念其迷途知返,特赦家人无罪。阿娇早安排了窦婴留着心,给他好的机会。
    “素玉家人已安排妥当,她的尸身也叫人偷偷送了回去,得以在亲人身边安葬,怕是素玉也瞑目了。”徽娘把换好炭的手炉给阿娇,“殿下,暖暖的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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