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再一次昏过去是一天后,请了御医诊治,方知有一个月的身孕。窦太主又惊又喜,虽然长子去了,好歹这一房留了血脉。可田氏一扫往日的怯懦,收拾东西打了包袱,叫人雇了车回了娘家。窦太主又是气又是急,还是堂邑侯劝她道‘此去让儿媳散散心也未尝不可,才出了陈须的事,你莫要再闹让女儿为难。’这才罢了。
    是日夜里,皇帝亲临椒房殿陪伴阿娇,这是她的亲哥哥处斩,皇帝知道阿娇的心思,不如此不足以平息皇太后的愤怒。几分怜惜几分欣慰,更私以为是为了不让他在母亲面前难做。本打算陪王嫣宁用膳,也尽舍了。处理政事时,也想着阿娇心头是不是难过的紧。
    百灵带着宫人们上了满满一桌子御膳,香气馥郁,阿娇只怏怏的没精神吃。她昨日回来,只喝了点薄薄的稀粥,今天白日里也不过用了几块点心。她的鼻尖时时萦绕着血腥气,冲的难过心酸。
    皇帝命布菜倒酒宫人全部出去,只留帝后二人面对面坐着。皇帝起身亲为阿娇舀了一勺蜜汁甜汤,“这汤朕早让人备下了,熬煮的正是时候,娇儿尝尝看。”
    阿娇勉强执勺吃了,滋味确实不错,但她只想呕吐。
    皇帝看出她不舒服,忙的坐在她身边,轻抚后背,“如果不喜欢,便不要吃了。”
    阿娇遂放下勺子,“谢陛下体谅。”
    “娇儿,朕想和你说说话。”皇帝望着她,如高山的雪莲,只可远观,她的心早就不在了。
    “陛下请说。”阿娇对他,更多的是相敬,无恨无爱无痛。如果说当初得知他下药让自己不孕愤恨,那么如今感叹阴差阳错让她干干净净的孑然一身。她不该有他的孩子,空虚的灵魂只剩躯壳的相守,无法面对这样情感下的孩子。看着那样天真无邪的笑脸,他应该出生在爹娘恩爱的家里。
    “娇儿,我们……我们真的不能回到过去了吗?你真的不肯再给朕一个机会?”皇帝急切的握住她的手,满脸的渴求,比幼年时缠着她玩耍的小小人儿,还要殷切的期盼。
    阿娇定定的看着皇帝的眉眼,深凹的眼,含情脉脉的,高挺的鼻,厚实饱满的唇,刀削般刚毅的脸,英气勃发。他是值得好女子追求的,这样好的皮相,又有这样高贵的地位。全天下不就这样一个帝王吗?他多情,温柔,喜爱美丽女子,对每个女人流露出浅浅而迷人的笑容。
    这一切,对阿娇来说,早已过去了。
    “陛下,妾大胆,今生只能与您相敬如宾,仅此而已。”刚重生的时候,阿娇有想过用尖刀狠狠捅在皇帝的心上,来结束这一切。她恨他,因为前世深刻的爱。可是随着时光流逝,爱散了,恨淡了。此时的他什么也不是了。即使他收手,不再下药绝了她的生育,即使他想尽一切办法补偿。即使最初马邑之战他本来打算派遣的是韩安国,为了她,才顺水推舟允了姐姐林虑公主,派了陈蟜。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用了。
    “娇儿……”皇帝哽咽,“你还要朕怎么做?”
    阿娇摇摇头,“陛下不必如此。”因为再怎么做,也唤不回最初的她,那个天真骄纵又满怀憧憬的小姑娘。燃尽一夜的龙凤烛下,小女儿般的娇柔。她的心变了,她也跟着变了。
    “朕以为,你爱重朕,无论朕何时回头,你都会在的。”皇帝泛起一丝苦笑,“原来只是朕的一厢情愿,你的爱也会随风而散。终究是朕悔悟的太迟,清醒的太晚。”
    “这个永巷,比妾美的女子大有人在,比妾温顺的女子也很多,还有诞育皇嗣有功的。陛下只当妾是皇后便好,助妾守护母家便好。”阿娇盈盈浅笑,有着她自己也没发觉的迷人魅力。
    “你的父亲老了,陈蟜倒是很好,在马邑之战也立了功。匈奴不甘心,已与朝廷撕破脸。以后征战少不得你哥哥,立下功勋,还怕没有以后吗?至于窦婴,朕一直打算重新恢复他丞相之职。他的侄儿也很好。”皇帝心如刀绞,追悔莫及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娇儿,朕最近听到一个流言,说其实与韩嫣有私情的并不是华裳。”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今天其实不用上课吧。。。学校不要骗我们了!愚人节呢!!(正经脸
    第86章 争执
    是了, 韩嫣和华裳死后不久, 宫里便有流言蜚语传出, 说与韩大夫有私情的是皇后, 华美人只是担了个虚名,被皇后陷害了。还有说是皇后威胁华美人真正的情人, 才逼得她承认自己与韩大夫有私,都是皇后为了自保。本来被扼制了, 而陈须死后,陈家再次成为长安街巷茶余饭后的谈资时,皇后的风流韵事再次传出,流言再度兴起。
    “陛下听信流言,该不会认为是妾与韩大夫有私情吧?”阿娇笑着看他, 一脸坦然。
    皇帝听到流言时,也不是完全相信, 却有动摇。他派人调查, 不止一个人和他说过,韩大夫频频出入椒房殿。他曾有想过,频繁出入, 可能是因为韩嫣风流, 同殿内哪个宫人来往。但不可抑制的,他拼命压抑自己不去想,却还是想,那个欢好的人,会不会是皇后?
    阿娇没说话, 流言这种东西四处流窜,最能蛊惑人心。说的人越多,越想魔咒一样,让信念不够坚定的人起疑心。何况皇帝疑心一向重。它固然是有源头的,却在经过散播后,不容易找到源头。而今,若要皇帝相信,只能以沉默相对。
    “娇儿,你为何不说话,不辩解?你好好同朕说,朕会信你的。”皇帝凝望着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阿娇相信。有点小小的执拗,他想看到阿娇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尽力去解释,像以前一样拽着他的衣襟,慌乱的说‘陛下,您相信我,这是没有的事。’
    可是……
    阿娇只是笑了笑,说了句:“清者自清,妾没什么好说的。”
    不知是挑动了皇帝哪一根神经,他忽而激动起来,抓住她双肩,剧烈抖动,“娇儿,你一向会为这样的事怕朕生气,而拼命解释的?为何你现在不愿去提?还是那流言并非流言?!”
    阿娇静静的看着皇帝,“陛下若是相信流言,可随时将妾打入冷宫。”又不是没做过,打入冷宫,不是很容易的事么?
    皇帝惶然,慢慢松开她,“你竟这样决绝?”“是啊,如此,能否证明妾的清白呢?”阿娇吐出一口浊气,“在陛下身边,太累了。爱陛下,也太累了。不若无情无爱,温顺于陛下,尚能长久。”
    !!!从没有人在他面前说过这样的话,皇帝瞪大眼睛,将要垂下的手又猛地抬起,扼住阿娇的脖子。
    “陈阿娇!”皇帝凶兽一般锁住她的眼睛,“你放肆!”
    咽喉被扼住,难受的无法呼吸,阿娇觉得有些晕眩,努力的想深吸一口气却又不能。“陛下,妾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皇帝的五指渐渐收紧,“韩嫣死了,你欲与他共赴黄泉吗?!”
    阿娇面皮紫涨,呼吸困难,汩汩的泪水流不停,“韩大夫伏诛已久,妾有无此心天地可鉴!陛下轻信流言,叫妾如何不寒心?!”
    皇帝蓦地怔住,手指松开,阿娇解了桎梏,歪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呼吸,几欲昏死过去,那一双喜笑颜开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流泪。皇帝心疼不已,蹲下身,连连道:“娇儿,你怎样?是朕不好是朕不好。”
    “陛下,妾如何分辩此身您才满意?”阿娇捂住眼睛,止不住的泪珠从指缝间挤出来,诠释主人的伤心欲绝。皇帝搂住她,不知怎样才能安慰爱妻,弥补过错,又一次伤了她,再一次拉开两人的距离。“娇儿,是朕做错了,朕不该疑心你,朕许你一个诺,只要你想要的,朕都允你!”
    “陛下,妾惶恐,妾已经不敢去相信了。陛下说相信妾,可还是疑心,让妾怎样安心?”阿娇抓住皇帝的衣袖,哭得泪盈盈。皇帝慌乱取下玉佩,塞到阿娇手中,“朕给你玉珏,见玉珏如见朕,娇儿相信朕好不好?”
    阿娇握住玉珏,躲在皇帝怀中饮泣,眸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是夜,皇帝宿在椒房殿中。
    次日一早,阿娇为皇帝整理好衣冠,亲送他到殿门外。返回后,百灵为阿娇绾发,“殿下昨日吓坏百灵了,生怕惹恼了陛下。”
    阿娇将那玉玦收起来,“若不如此,哪里能得到陛下的允诺。这允诺日后大有裨益。”想来又觉得可笑,“什么时候,孤与陛下竟到了这份田地。”“殿下……”“不说这些了。”阿娇笑道:“如今闲下来,也可筹备筹备你和佑春的婚事了。”
    提起詹事李佑春,百灵‘唰’地脸红了。“殿下,奴婢愿意一直陪着您。”
    阿娇笑道:“哪里好让你留着,孤说过,有了可靠的人,定会放你出宫。如今徽娘、洺燕都能独当一面,你可以放心了?”
    百灵含泪低喊了声‘殿下……’阿娇笑道:“准备准备吧,孤明日去向陛下请旨,看看定个日子。”百灵没什么好说,只感激的又哭又笑。
    王嫣宁近日里害喜越来越严重,一开始只是吃不下太多东西,闻到荤腥会犯恶心。而一个月后,吃过就吐,吐得只剩黄水还是恶心,身体浮肿,肿的走动都困难。皇帝心急如焚,问了御医,御医也是诚惶诚恐,说是王容华身子虚弱,导致孕期反应格外强烈。也没什么好办法,只看撑过这些时候。皇帝听了也是无法,便嘱咐掖庭好好把进补的东西往昭阳殿送。
    王嫣宁有了身孕,每次再难受,都要坚持给阿娇请晨安。阿娇不忍,多次叮嘱不必再来,可她极其固执。
    “百灵,给王容华上热茶。”阿娇指了指点心道:“你如今身子贵重,几个御医在一起斟酌你的膳食,孤也不便给你吃椒房殿里的食物。”
    王嫣宁苍白的脸色藏在胭脂下,胭脂的颜色格外不自然。“殿下怜悯,妾只希望孩子安好。”“以你的恩宠,你的孩子必然成为陛下最宠爱的。芙儿是因没了母亲,恬儿是因卫氏过错临时交由孤教养。至于你,无需孤怜悯。”
    王嫣宁苦笑,“殿下,妾的身子自己知道。妾一直服食凉药,能有孕已是难得。这个孩子本不该有。殿下见妾如今孕期病痛便可知。想来生他时,必然是妾弃世之日。”她的表情单薄而凄凉,看的阿娇心头堵得难受,“你不要杞人忧天,陛下宠爱你,定会保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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