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纯站住,却也不做,咕咚咚灌了好些茶水,“娘,我心焦,唉。娘,您当年也辛苦了。”
    崔氏回想起自己当年生谢文纯时的凶险,和儿子第一次用小手触碰自己脸的柔软,嘴角带笑,“你当初可是磨人的紧。”
    从午时折腾到天色漆黑,楚娇的声音越来越弱却还是没有好消息传来,谢文纯实在待不住,推开丫鬟们直直闯入。“夫人,夫人?”
    楚娇躺在床上,泪痕满面,大汗淋漓,见谢文纯就这样不管不顾的闯了进来又是欣喜又是羞涩,喜夫君来陪自己,羞自己这副丑样子被看到了。“夫君……”
    谢文纯半蹲在床边,握住楚娇的手,“娘子,别怕,我在这里。”
    产婆在旁道,“夫人,您歇一下。”产婆知道楚娇这胎胎位不是很正,胎儿个头又大,恐怕有风险,侧头低声对旁边站着的小丫鬟道,“去问问老夫人,保大保小?”自己把谢文纯叫到一边,,“老爷,夫人这胎恐怕有些风险……您给婆子个准话?”
    谢文纯只感觉一下子手足冰凉,头都有些发晕,涩声道,“你,你说什么?”
    接生的婆子看了楚娇一眼,低声道,“保大,还是保小?”
    就在此时,小丫鬟回来了,凑过来道,“老夫人说……自是保小。”
    谢文纯惊醒过来,没经过多少犹豫的道,“保大!本官告诉你,我夫人若有半点闪失,我定要你偿命!”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表妹只有一个,谢文纯算得清楚这笔账,更何况,一想象失去楚娇的情景——谢文纯只觉心空落落的发痛。他脸色板起,那婆子竟被吓得一抖。“这,这……”
    谢文纯道,“回去,快!我就在旁边,敢耍小动作,小心你的小命!”他本不是仗势欺人的性子,但这接生婆是崔氏找来的,不恐吓一番只怕不会听他的话。
    待谢文纯回到楚娇床边,只见她已泪流满面,“夫君……我是不是,要不行了?”
    谢文纯双目发红,“别说傻话。”
    产婆在旁道,“夫人,我数数,请您用力,您尽量不要喊,省力气。”
    谢文纯对楚娇道,“疼就咬我的手臂。”说着,把手递了过去。
    女人生孩子有多痛?没经过这一遭,永远都不会明白鬼门关上走一回的感觉。楚娇却生生把痛呼忍住了——她疼的发抖,却只在谢文纯手臂上留下了浅浅的牙印。
    谢文纯在一旁,怔怔留下了泪,丫鬟们看得鸦雀无声,一时间产房中只有与楚娇压抑的低呼和产婆数数的声音。
    许是上天垂怜,随着一声婴儿小猫一样的哭泣声,楚娇终于力竭昏了过去。谢文纯惶急道,“我娘子没事吧?她没事吧?”
    产婆摸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夫人平安,只是力竭了,睡上一阵就好了。”
    谢文纯这才如释重负,为楚娇掖好被角防止着凉,看向产婆手中的婴儿,“恭喜老爷,是个小少爷!”
    自有训练有素的早就找好的乳娘把小婴儿洗干净,抱出去给崔氏看,把崔氏喜得直道佛祖保佑,赏下去上百两白银。见一家人喜悦,那产婆就压下了孩子看起来颇为羸弱没有提——刚出来时,哭得猫似的,恐怕带些病。
    “文纯,孩子的名字可想好了?”崔氏道。
    “儿子想着,让娘来取。”母子平安,谢文纯彻底放松下来,喜上眉梢。
    “孩子太小,先用个小名叫着,等大些了再取罢。不过名字还是你取,我们妇道人家,就不掺和了。”崔氏也看出孩子有些蔫,不似别的孩子哭得大声,心中暗暗担心养不活,只是没同正喜悦之极的谢文纯说。
    谢文纯笑着道,“那便叫明光,如何?”之前同楚娇的打赌,是他输了——玉娜冰的来信中特意提了沈莜同苏大人不同寻常的情感,这种事情外人掺和不了,谢文纯虽心中忧心可是离得太远也只得放下。
    崔氏点头,“虽说有贱名儿好养活的说法,但我们谢家,自是不怕这个。明光,我的小明光。”轻轻晃着小婴儿,她抱过谢文纯,此时也是很是熟练。
    楚娇一觉醒来,便见到谢文纯正坐在一把椅子上看她,第一句话却是问道,“孩子呢?”
    谢文纯第一次受到妻子的忽视,“刚吃完奶。若秋,去把小少爷抱来。”
    楚娇昏过去前还没有看到是男是女,听是“少爷”,松了一口气,“夫君,是男孩。”
    谢文纯凑过去轻轻一吻她的额头,“是男是女不要紧,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小明光被抱了来,他还是那副不吵不闹的样子,皱巴巴一团。“咱们儿子有点丑啊。”谢文纯笑着道。
    “不许说!”楚娇瞪了他一眼,“看,我们儿子的眉毛、眼睛多像你!”
    谢文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淡的几乎没有的眉毛、半闭着的眼睛哪里像自己,指着自己的脸道,“为夫怎么会同这丑猴子像?”
    楚娇被他这副不靠谱的样子气得翻了个白眼,“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你走开,让我抱抱明光!”
    家中的温馨很短,得子这种事情是没有假期的,谢文纯照常来到了户部衙门。崔家造反后,许多同僚都躲着他,而如今,那些人又都殷勤的聚了过来。
    “谢侍郎,早。”
    “谢大人。”
    一片问好之声中,谢文纯俱面面俱到的回应了后,进到了自己的公房。他心知,这是皇帝下旨对首降的崔、卢两家既往不咎、并封崔元疆和定伯、卢家家主岁安伯的原因。这既是崔、卢两家识时务的投降原因,也有皇帝想降他二人作为“表率”荣养在天京,向天下人以示自己宽容仁慈——而事实上是因为嘉奖崔卢两家的识时务,毕竟若崔卢非要像李家一样闹个鱼死网破皇帝也是十分耗费国力。这在朝廷诸人眼中,便看出来小谢大人完全没受叛乱株连——甚至如今,崔家崔元疆还封了和定伯,一家清贵。更有些想的深远的,就发现了如今几大世家入仕官职最高的,就是谢文纯这个半个崔家人了,那今后是不是这些人都会以谢文纯为首呢?
    谢文纯自是早早算计好这些事情,如今万事俱备,剩下的但凭事态发展即可。他沉下心来,认真批阅户部的事务,待到下午则带着一摞需要阁老们批复的文件来到了内阁。
    大晋的内阁房屋并不很气派,甚至每两位阁老还要合用一间屋子。谢文纯送到如今内阁首辅萧大人案前,躬身道,“大人,这是今年的税收汇总,请过目。”
    萧首辅捻着胡须,细细看过后,这才才发现谢文纯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似的,“小谢大人快起身罢,唉,我老糊涂了,竟忘了说。”
    谢文纯面上没有露出丝毫不悦之色,一派谦恭道,“下官不敢。”
    萧阁老淡笑点了点头,“今年粤东的税收又涨了不少,文纯,你打下了个好基础啊。”
    谢文纯适时露出一丝喜色和激动,“多谢阁老夸奖。”
    萧阁老见谢文纯确实只是个有些才干的赤诚年轻人,心中对谢文纯结党的疑虑放下不少,“关于四郡新的税收政策,你有什么看法?”他问这话,并没有真的想询问谢文纯的意思,这样的大方向的事情要定也是阁老们做主,问谢文纯这个小小侍郎的意思无外乎试探谢文纯是否自是过高。
    “回阁老,下官一切听阁老们的差遣。”谢文纯听出来了萧大人潜在的意思。
    萧首辅心中点点头,不骄不躁,好,能否当大用,还要再观察一番,“小谢大人一向文采敏捷著称,真没什么想法么?”
    谢文纯面作涩然之色,“不敢板门弄斧,阁老持重之才才是我辈楷模。”
    马屁拍的直白,却有效,萧首辅一笑,“行了,来,喝口茶水便回去办差吧。”
    谢文纯到偏房,有书吏为他上了杯茶,“谢大人,江南的碧螺春。”
    “哦?”谢文纯知内阁内几位大人没有南方人,爱喝的多是大红袍一类的,上了碧螺春,不是有人吩咐过就是这小书吏在讨好他了。“大人作何称呼啊?”
    “小的岑玄道,不敢当大人尊称。”这小书吏脸上还起着些痘痘,看上去很是青涩。这茶水,确实是他为了讨好谢文纯这位“官场新星”特地准备的,得谢文纯问了句名字,岑玄道心中欣喜。
    “都是同朝为官,有何当不得。”谢文纯笑道,“岑大人在阁老们左右,虽官阶差了点,可论贡献那比我们外官还要大。”明着说贡献,暗着说的是权势。
    岑玄道只觉得小谢大人说话令人如沐春风,没有架子人还这么好,到底年轻,被谢文纯几句不显山不漏水的恭维下来脸都有些红了。等送谢文纯出了内阁,岑玄道心中默默想着,这样优秀的小谢大人,无怪阁老们前日还谈论小谢大人何时入阁呢,自己大概这辈子,都没办法像小谢大人一样了吧?
    从内阁办完差事出来的谢文纯,来到卧云楼与卢恒、徐临溪两人相聚。本是卢恒希望能同几名同为世家子弟的好友设宴相谢,但谢文纯为了避嫌,还是谢绝见太多的人,更是把徐临溪这个“闲人”也约了出来。如此即使有心人知道了这件事情也可以推说是旧友相聚,而非结党营私。
    酒席宴上,谢文纯笑呵呵的说过自己得子的消息后,自是迎来了一阵的恭喜声。卢恒笑着道,“在下改日定让内人上府相贺。”
    徐临溪自然说不出来改日让公主上府相贺的话,他想到安阳近日越发的不归家和自己今日的发现,再看谢文纯春风得意,就有些失落。谢文纯敏锐察觉到徐临溪情绪变化,“临溪,你家的乾儿也快两岁了吧?等我家夫人带着明光去你那里时,可不要欺负我家的小子!”
    想到自家可爱的儿子,徐临溪舒展了眉眼,“那小子整日里皮得很,不过文纯你放心,他若欺负明光弟弟,我定教训他!”
    卢恒道,“安阳不和你翻脸?”
    徐临溪脸色一黑,“一个妇人,还翻脸?”
    卢恒本是一句玩笑话,却招来徐临溪这么大反应,一时间有些尴尬。谢文纯知徐临溪有心结,同安阳公主并不和美,忙使个眼色就要岔开话题。却不想徐临溪许是喝多了酒,把酒杯重重一放,“走,去倚翠楼!我倒要看看那妇人能怎样!”
    谢文纯同卢恒面面相觑,却见卢恒当先上马而去,无奈只得跟上。卢恒对谢文纯低声道,“他……没醉吧?”
    谢文纯苦笑道,“没有醉,只是说不得我们今日要舍命陪君子了。”他觉察出徐临溪是故意要大张旗鼓的惹安阳公主生气,只是自己却不好一走了之——徐临溪也说不定有着拉他作挡箭牌的意思。
    卢恒有些惴惴不安,他本就是刚出监牢的戴罪之臣,若招惹了最受盛宠的安阳公主只怕是祸非福,但谢文纯不走,他只能跟随,毕竟他现在算得上谢文纯船上的人了。
    到得倚翠楼,有老鸨迎道,“几位公子,还不到开门的时候啊!您们要不先喝些茶?姑娘们还睡着呢。”这倚翠楼,也是谢松留下的“遗产”之一,只是这老鸨却不认识少东家罢了。
    徐临溪从怀中掏出一个足有五两的金锭,“叫最好的姑娘,出来!”说着,在正中坐下。
    谢文纯上前低声道,“临溪,这样闹不好看吧,公主……”
    “文纯,你不必说,你可知,那安阳在外面养了人?”他果然没有醉,只是借酒消愁。
    谢文纯抽了一口气,不至于吧?安阳公主虽说骄纵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吧?小乾儿还不到两岁,徐临溪也没做错什么,何至如此?
    卢恒的反应就简单多了,恨不得捂耳不听、掉头而走。
    徐临溪也不顾旁边的姑娘们,装醉道,“养男人?好啊,我逛个楼子,有何不可?”
    不知道有几个人在暗中跟着徐大驸马,反正他们三人不过进了倚翠楼两炷香的功夫,安阳公主便盛装来到了徐临溪面前,正听到徐临溪说她“养男人”云云。
    “徐临溪,你放肆!你给我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
    徐临溪的心路转变就是寒门子自视甚高到作了驸马却不能为官颇不得志,又因出身没什么交际,男人没事业,感情也不满足,“变态”是必然的,安阳又不是后宅小女人,矛盾自是超级多。皇帝不杀崔卢,因为杀不了——人家投降,不能斩,李明楚就都弄死了。花朝、襄王后续由公主引出,下章说(这章没写下orz)
    第69章 不杀
    “徐临溪,你放肆!你给我跪下!”安阳公主盛怒道,徐临溪竟然在青楼,说自己在外面养男人?简直丢尽了皇家的脸面!
    徐临溪一个激灵,险险真的跪了下去,而后回过神来,一腔气势却弱了下来,犹自嘴硬道,“怎么?我何错之有?”
    安阳见他这幅醉酒样子心中怒极,“嬷嬷,把他给我带回去!”
    有两个壮实的嬷嬷上前架起徐临溪,就往外脱看动作的熟练程度,不是一次两次了。谢文纯见状,向安阳道,“公主殿下,临溪兄醉酒,说的话没人信的。就这样架着出去难免让人说道,下臣有马车在后门停着不如……”
    安阳公主见是父皇颇为看中的臣子,缓了神色,端庄一笑道,“有没有人信,有又何妨?我安阳问心无愧。至于谢大人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不过是些闲言碎语,本宫受得住。”
    谢文纯见公主强势,无法可施,只得眼睁睁看着徐临溪被拖走。卢恒看得目瞪口呆安阳公主如此跋扈大胆,外面竟然都是贤明?
    安阳仿佛心情并没有受影响似的,理了理仪容,仪态万方道,“两位大人,有没有兴致到我养男人的地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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